他一日比一日更显老。
  时光如梭。
  终于有一日,妈妈也是在白天就推开了门,一脸消沉的提着包回来了。
  他正在阳光上收拾花草。
  客厅里的东西终于变得多起来了。
  沙发茶几上摆着茶杯茶壶,靠着茶几放了一个书报架,在电视柜上放着几个遥控器,鸡毛掸子放在一旁,手机、平板的充电器放在了斗柜上,餐桌上放了一个啤酒架,一个调料盘。
  甚至还有一份外卖。
  他穿着围裙站起来,走过来,取下老花镜,看着她:“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说完,两人都愣了。
  沉默弥漫。
  已经不用再解释了。
  从这一天起,不管是日升日落,这个家里的人变成了两个。
  家里的东西也越来越杂乱无章。
  沙发上开始有了收回来的衣服,阳台上的花开始有了花架并集中在一侧。
  两人开始有了更多的争吵,会气呼呼的一个在餐桌吃饭,一个在茶几吃饭。
  终于,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
  是孩子的电话。
  “妈,爸,我升职了!”
  他兴高采烈的跟父母分享他的喜悦。
  父母也很开心的恭喜他,问他工作的细节,但是他们很难提出意见,最后就只能赞同孩子。
  挂了电话,妈妈突然想起来:“忘了问他有没有谈恋爱了。”
  爸爸犹豫的说:“他要是没提,应该就是没有谈。他工作那么忙。”
  妈妈:“他三十多了吧。”
  两人坐下算孩子的年纪,从出生年开始算,最终算出孩子已经三十五岁了。
  两人开始有了更多的话题,就是孩子。
  做着饭,会突然提起。
  “他都三十五了,要不要跟他提一下?”
  “他刚升职肯定忙,现在估计是没时间谈的。”
  “不好催啊,说这个显得我像个老太太,你像个老八公。”妈妈摇头苦笑。
  爸爸也在叹气:“咱俩是上学的时候谈上的,他上学的时候怎么没谈一个?”
  妈妈:“他上学那么辛苦,怎么会有时间谈?那个时候他连日后在哪里工作都不知道,谈了又能怎么办?”
  爸爸:“可以在决定去北京工作的女同学中选嘛。”
  妈妈:“唉,他当时是还没开窍啊,后面就错过了。”
  睡到半夜,突然打开灯。
  妈妈:“他能买得起北京的房吗?北京的房子那么贵。”
  爸爸也坐起来,看着自己家的房子:“卖掉这个,大概能凑个一二百万?还是三四百万?”
  妈妈:“卖了我们住哪里?难道要像别人家那样,卖房给孩子在外地买房,老两口租房住?”
  爸爸:“家里还有多少钱?”
  妈妈:“八十多万,在这里首付是够的,北京就肯定不够。”
  两人商量了几天,还到外面中介去看,想知道自己家房子能卖多少钱,毕竟时间太久了,他们以前也没关注过。
  忐忑不安中,他们还给孩子打了个电话,坦白能力不足,卖掉家里的房子,大概能给他在北京凑个首付。
  孩子听到,声音都荒唐起来:“你们在想什么啊!我什么时候让你们卖房给我凑首付了啊!”
  爸爸:“那你是打算回来吗?那家里的钱倒是还能给你付个首付,我们先给你看房,你什么时候回来办个手续。”
  孩子的声音更慌乱了:“我根本没想过……这也太远了!我也没打算回去!我刚升职,我要工作啊。”
  爸爸:“那你要想啊,你不想,你以后怎么办呢?你还要结婚的啊,你都三十五了。”
  孩子彻底蒙了:“爸,妈,你们想得太多了。这样,我先挂了,我还在忙,我现在没时间,以后再说吧。别给我买房!也别卖你们的房!”
  孩子逃走了。
  爸爸和妈妈听着忙音,只好挂上电话。
  两人沉默的坐着。
  第570章
  又是那个男孩的背影和熟悉的步伐。
  ——她问过梁导了,为了拍出同样的背影,除了第一个小演员之外,后面的扮演者都要学习这个小演员的走路习惯,要达到非常相似才行。
  怪不得从背影上看都能看出是同一个角色。
  男孩变成了男子,他拖着行李箱,提着行李袋,背着双肩包,另一只手是两盒很有名的北京礼盒,一看就是在高铁站或机场买的特色。
  他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周围的店铺有的变了,有的没变,新店铺的招牌都是崭新的,老店的照牌都破旧不堪了。
  但路面没变,有小水坑的地方还有小水坑,有井盖的地方还有井盖,地面有凹陷的地方还有,只是走过去的那双脚变大了。
  他一路走回家,打开家门。
  门里的父母一起向他望来。
  满面喜色,争着说:“你回来了?”
  “怎么不先说一声?”
  “快快快!快进来!”
  热情的手伸过来,接过他的行李,摸着他的脸、头发、肩膀,珍惜又疼爱。
  ——这一段放慢了。
  小男孩的脸变成了男人,他的脸上是不自禁的笑,眼中含着一点泪光,声音却比小时候低沉许多,也沉稳许多。
  “临时有假就回来了。没有提前打电话,想着不给你们添麻烦,不用麻烦,不用麻烦了……”
  一片白光中,场景换了一个。
  更加陈旧的房间,天花板上是老式的灯管,另一对更老也更热情的父母在热情的拉着孩子坐下,坐在老式沙发上,红木色的茶几上摆着陶瓷的会议杯、报纸和老花镜。
  一对年轻的男女坐在沙发上,热情的回应着老人的话。
  “是,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学校推荐的。虽然不包分配了,但是我们学校不一样,是定向的。”
  “对,房子已经有了,是单位发的,不用交钱,每个月象征性的付点房租,水电都有补助,在单位十五年就归我们了。”
  年轻的男女互相看了一眼,“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
  又是一片白光。
  男人坐在父母面前,郑重的说:“爸爸,妈妈,我回来是想告诉你们,我目前并不打算结婚,而且什么时候结婚也没有一定的期限。结婚不是我的人生目标,我的人生要做更有意义的事。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不结婚也不会有问题的。不结婚的人很多。”
  两对父母不同的表情汇入到一起。
  她惊讶的发现,她本以为以前的那对父母在听到儿子要结婚时是高兴的,没想到他们的表情上也有担忧和不安。
  现在的这一对父母,表情同样担忧和不安,但是他们谨慎的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的用眼神互相交流。
  ——这交流并不算善意。她敏感的发现这对父母并没有被男人说服,他们还想要继续努力说服他完成人生大事。
  然后,完了。
  柳苇:???
  黑屏了。
  演职人员表开始缓慢滚动播出。
  她愣了,回头对梁导——梁导做完spa回来了。
  “没了?!就这?”
  梁导慢悠悠的点头:“对头,结束了。”
  她震惊:“等一下,这不算结尾吧,问题没解决啊。这个男人的父母明显不同意他不结婚的打算啊。”
  梁导:“老陆现在还跟父母抗争着呢。按他的意思,这本来就是人生的一部分,哪怕是父母去世,孩子不到死的那一天,都未必能想明白他跟父母的关系是什么样,所以就不会有一个像所有电影都都有的正确的结果。所以,这就是结局。”他两手一摊。
  “老陆特别满意这个结局。他觉得这个结局才能说明人生是没有结束的,人生的问题也是没有结束的。”
  柳苇:“……”
  梁平摇头:“我这辈子都拍不了这么拧巴的电影。”他很惊讶,问她:“你平时觉得他是这么拧巴的人吗?”
  柳苇认真思索,摇头:“没有啊。他是有点闷,但还是挺能想得开的啊。我觉得他把解决不了的事都扔了,这还不叫能想得开那什么才叫想得开?”
  梁平:“我也觉得他相处起来还是挺爽快的,结果这电影拍出来我算是不确定了。还是艺术片导演都喜欢这么拧巴的思考问题?”
  柳苇:“我倒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拍,我就是觉得观众不会喜欢。”
  梁平:“你还能理解,我是理解不了。他绕来绕去,拍得这么复杂,其实就两件事,两对父母,两个孩子。他的父母对比他的祖辈,他与他的父母对比。要是往时代变迁,观念变化的方向去拍还是很有意思的,但是他拍得太复杂了。”
  她说:“您是实用主义。怎么拍能让人看懂还能得奖。”
  梁平:“得奖不至于,但至少要知道针对哪一部分的观影人群吧。挺好的故事,让他拍得一点都不接地气。”
  梁导摇头,如果说他之前曾经担心过会不会出现一个导演届的劲敌,现在他知道自己纯属多想。
  柳苇坐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