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有了绿肥,我们村都不用担心熬春荒了,现在种药养鸡再加上杂七杂八的其它进项,生活算是好多了,村里人的那些累病也少了不少。”
  楚田说着,就开始细数每户多出来的收入:
  “撒了绿肥,一亩地能比过去多出来一斗的粮,我们这边跟的早,已经开始试着能不能连种三年,就按一斗来算,我们村中等人家,差不多一家能有个四十亩地吧,过往一亩地都是三石,总共能收一百二十石,扣掉六石的留种,一年八十石的吃用,十石的税,十二石的盐,就剩下十二石,还得抠出来养牲畜,人情往来,穿衣嫁娶,更换锅碗瓢盆和农具……
  这靠粮食哪里够?也就是靠女人织布能补点缺口,可这又能补全多少?只能少吃,节省,衣裳一件穿个七八年穿到烂,大人穿了改改小孩继续穿,不瞒大家笑话,我是这两年才穿上的新衣服啊!”
  “你这算的不对,税太低了,怎么也得翻个倍。”于秋没笑,而是不满意的反驳:
  “十石粮哪够啊,交的多不说,换钱的时候还要挨商人一刀呢。”
  “就是,算的太高了。”常宜的思绪也被吸引过来,她不同意的说道:“好多人家只有二十来亩地呢,四十亩都是中户了,还有休田呢,能种的也就是三十亩。”
  听着这么低的收入,韩盈表情也没有露出,‘这么低,根本不可能’的无知表情,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相较于自己,楚田她们的举例才是更加真实的,东河村情况是特例中的特例,甚至这种‘特例’要追加到她便宜父亲的时代——狩猎收益也是巨大的。
  这使得东河村出现了大量的,爷奶,兄弟同在,其中还有人娶妻的生子的七口之家,‘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有这么多,这简直是不把分户令和家庭家产放在眼里,事实上,许多土地不足的小家庭,夫妻子加起来可能只有三四人,而一些田地不够的——
  韩盈没有继续再想,总之,绿肥和草药种植的收入对农家影响远比她想的重要,而楚田也证实了这点,她语气中全都是惊叹:
  “先按我说的来算嘛,反正不说今年能不能种成吧,现在一亩地多出来一斗的粮食,四十亩地就是二十石,还有种草药——这可是用钱结的,医属不坑大家,直接就能拿过来抵口算和买盐,拿一家最后能多出来三十石多的粮,三十石啊!都够一个丁男吃一年的了!”
  平白多出的粮食不一定非要在去养活一个人,但这些绝对能让生活有一个质地的飞跃,常宜翘起来嘴角,没有什么比收获更让人开心的了——如果于秋没有说话的话。
  “这是你们亭,吏目不贪了,要是我们村那边多出来这么多粮,怎么也得过来连吃带拿的,指不定要少多少呢。”
  常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她叹息道:
  “哪个吏鬼不贪啊!”
  “我们这边……”楚田很想说她们这边吏目是不贪的,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韩盈身上,医曹没发达之前,吏目也是要贪的。
  “没有韩医曹,也是一样。”
  三个人突然沉默了下来,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里啪啦声,混合着虫鸣在身边回响,寂静的吓人,
  看女医们情绪变得低落,韩盈托着下巴,继续道:
  “看,这就是第二层病因,贪欲。”
  韩盈说的很慢,这是最危险的地方,需要把握好尺度:
  “农人的产出有限,而人性贪婪,总想多吃多占,自己不够,就要从别人手里多拿,多抢,村里,人多的家庭欺负人少的家庭,村外,吏目用权力抢夺,集市,商人借助时机,用农人急用钱来逼迫他们拿出更多的粮食……这些事情,让一个个家庭不断压缩自己生存的粮食,有些家庭还能撑住,苟延残喘,而有些家庭直接就要活活逼死,这样的事情出现,怎么不算是病?”
  这,这算得上是病?
  女医们瞠目结舌,一时间竟被惊的说不出话来,连脑子都仿佛僵住,常宜脑子里满是浆糊,什么都想不出来,却莫名觉着自己面前蒙着的那层布即将被撕开,她呼吸越发的急促,甚至逆反的质疑道:
  “这种病怎么治的了!”
  韩盈笑了,她反问道:“我没有治吗?”
  常宜再次顿住。
  韩医曹有没有在宛安县吏治上使劲儿,常宜其实是不清楚的,毕竟虽然明面上韩盈什么都没做,可她和县令师徒一体,谁知道这方面有没有她在暗地里做什么?总之,结果很明显,相较于三年前,如今的底层吏目在贪污上的确少了很多,但是,但是……
  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韩盈不再继续等待,她总结道:
  “普通的医者,只能治人表象的病,中等的医者,能够治人为什么生出这样的病,而上等的医者,能治一群处于病中的人,此为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你们,想做哪等医呢?”
  想做哪等医?
  那当然是第一种,像韩医曹这样‘医国’的上医!
  常宜敏锐的感受到了这三者之间的权力大小,但也正因为如此,确定自己和韩盈差距的她,越发觉着‘上医’就像包裹着药丸的糖衣,很甜,很美,但里面还有东西,它或许是苦涩的,但一定比糖衣重要,而那东西是——
  “贪欲。”
  再次被提起的词汇让韩盈一怔,她看向常宜,而常宜也在盯着她,一字一句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