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不妨碍, 她很喜欢自己的生日。她想,一个生命在地球的降临,原本就是值得祝贺的一件事。
否则要日期这个东西来做什么?
这也是乔丽潘自小教导给她的道理。她知晓自己的出生, 对母亲来说也许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甚至还在有大人和她说这件事时掉眼泪。
是在六岁生日那年。她站在比自己还高的大蛋糕前面, 戴着小王冠, 开开心心地准备吹蜡烛。
一个大人把她举得高高的, 然后笑着和她说, 小梨过生日不要太开心哦,这是妈妈的苦日。你知不知道, 要把妈妈的肚子剖开, 你才能被生出来。
剖肚子。
六岁的她被架起来,周围的人都晃晃悠悠的。她被吓哭, 又想起自己看到过乔丽潘杀鱼把鱼肚子剖开的画面,觉得那好痛好痛。
于是哭得泪汪汪,说自己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说妈妈再也不要痛了。
但那天,乔丽潘笑眯眯地接过她展开的、无处安放的小短手,把她从那个大人肩上接下来。
抱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手切那个比她人还高的蜡烛,亲她的额头,一字一句地教她:
宝宝,你永远要先感谢自己的出生,然后再来爱我。
妈妈对外婆也一样。
于是从六岁那年生日开始,付汀梨知晓,“儿女的生日”和“母亲的难日”并非是一个完全相反的悖论。
每年的六月二十一日。
是她可以获得很多很多爱,同时也可以给出很多很多爱的日子。
后来,尽管不是每年生日都得和乔丽潘一起过。但她们彼此都默认,要在这一天,给对方很多很多爱。
我爱你这件事,到了生日那天,会比往日更加好更加纯粹。
二十岁生日,大概是每个人人生阶段的重要起点。
付汀梨选择自驾游,走一次加州一号公路,起点是旧金山,终点是洛杉矶。
她决心把这次旅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当作是自己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但她没想到,她二十岁时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会是一个不知道姓名的女人送给她。
一件印着蓝白蝴蝶的连体泳衣,用一个看起来价格昂贵的火机抵换。
从露天泳池出来,付汀梨觉得畅快不少。像是燥热疲惫的肺,被凉爽、湛蓝的水浸泡冲刷。
再重新装进去的时候清透亮澈,连呼吸都变得酣畅。
重新发车开往洛杉矶的时候,太阳已经在往下落。顺利开过去、中间不停车的话,其实晚一点就能到。
还是快到洛杉矶了。
燥热的风把付汀梨晾个半干的发吹起来。她在有些飘的金色里,望向副驾驶的女人。
今天早上,女人已经换上第一天拦车时穿的衣服,经典的美式格子衬衫和牛仔短裤,还有那双宽大的马丁靴。
像是各自都已经默认,今天就会到终点。
刚刚在露天泳池,不会游泳的女人突然往下扑,用力攀在她身上,同她接一个恶劣又舒畅的吻。
现在,身上的衣服还没弄干。付汀梨问她要不要换上自己的衣服。
女人毫不在意地摇头,说这么大太阳,晾一晾就能晒干。
于是便这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从露天泳池走出来,身上已经晾了一个半干,这会趴在车门上吹风,已经只剩下一点濡湿,和有些潮润却飘摇的发。
付汀梨在巨大的风里知晓,这段旅程是真的要到终点。
一股强大的遗憾和可惜,顺着往前进的车轮,四面八方滚滚而来。
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过。像是电影演到了尾,她坐在黑漆漆的座位上,所有的人都零零散散地离去。
只剩下她,看一排排字幕划到底。
——她只能暂且将这当成,旅途后遗症的潜伏症状,然后继续贯彻自己的旅行哲学。
不过比起她那一点异样。从泳池出来之后,女人的异样更加明显。
明明还没有到分道扬镳的时候,这个人似乎就已经在逐渐变得模糊。明明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时不时落在她手臂上。
却已经像一团燃烧殆尽的云,快要化成一缕烟,就此飘走。
然后,像是为了印证她所想似的。女人又像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衬衫兜里,掏出一小瓶药。
往手里倒了两三粒,是白色的药片。
“这是什么药?你生病了吗?”
付汀梨皱着鼻子给女人找了瓶水,她不记得之前女人有吃过药。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舒服。”
女人表情没什么起伏地接过水,拧开瓶盖,把药片扔进嘴里,喝了口水,咽了进去。
阖了一下眼皮,再睁眼的时候,眼睛里的暮色似乎黯了些。
“气温超过三十七度就得吃药?”
“也不是。”女人否认,然后又笑,很随意地说,“就是想吃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