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箭穿心而过,呼啸的风声中,姬瑶对上了姬重明的目光。
他想她死。
姬瑶死了,九幽氏帝女的秘密,就能继续向钧天氏及众多神族隐瞒。
所以姬瑶最好去死。
姬瑶不觉得意外,在得知自己身世来历之后,她便猜到了许多事,关于姬氏,关于姬重明,关于姬明殊。
最早察觉姬瑶身份的,大约就是姬重明了,毕竟未入紫微宫前,姬瑶日日都跟随在他身旁。
或许正是因此,他才会在不知不觉间,收起了对姬瑶的苛刻要求。因为她没有资格再与他并肩了。
姬瑶后来回忆之时才发现,一切原来也并非无迹可寻。
早在拜入紫微宫前,在为她种下入梦花之时,姬氏与姬重明就已经得知了这件事,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九幽氏帝女。
但即便知道,他们也会将这个秘密隐瞒下去。
魔族奉九幽氏为主,掌握了九幽氏唯一的血脉,便意味着掌控九幽魔族。
姬氏为钧天氏打压多年,看似恭顺,早已存叛离之心,从多年前姬氏在十四州上的布局便可窥得一二。
原本姬瑶身在九霄神域,一举一动都在钧天氏注意下,姬氏能做的事极为有限,如今她只是个替身,一切反而更好办许多。
是以姬氏不但不会将此事示于钧天氏,相反,还要更好地隐瞒下去,从而在暗中寻到真正的九幽氏帝女,将她掌控在手中。
只待日后九幽氏帝女血脉天赋觉醒,加冕魔君,姬氏便能将从前未能染指的魔族之地尽收为己用。
只是姬瑶年岁渐长,魔君那滴心头血的作用削减,随着她在九霄神域上行走,迟早会露了痕迹,所以她及时去死,对姬氏最为有利。
不巧姬瑶在紫微宫内识得钧天氏少帝,若她骤然身故,定会引来其察觉,所以姬明殊想出了个更好的主意。
戮杀神族,姬瑶将永囚镇魔塔,而姬氏也能借此向钧天氏求来鸿蒙元息,令她转世为人,图谋十四州。
后来,从堕仙台跳下时,姬瑶不免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个未来,若她随钧天长泽回去,便将重入镇魔塔中,直到那位九幽氏帝女重临君位。
姬瑶想,真是个无趣的未来。
只是想想,便觉得无趣。
这世上有那么多魔族希冀着九幽氏的帝女能活下来,但有谁期待姬瑶活着?
期待着一只低阶魔族能活下来。
姬瑶不知道,大约是没有的,可不知为何,她还是不想死。
堕仙台下,风如利刃,她仙骨破碎,黄庭紫府皆是千疮百孔。
往后,她不做什么紫微宫门徒,不做什么九幽氏帝女,她只做姬瑶。
她要,姬瑶睁开眼,目光穿过云海,看向九重天上。
报仇——
这是姬重明教过她的,他或许不记得了,但姬瑶唯独这一点,学得尤其好。神族加诸于她身的痛苦,她总会设法讨回。
或许到了那时,她才会甘心去死。
一只低阶魔族,竟敢向高居九天的上神言报仇,是不是很可笑?
姬瑶也觉得有些可笑,她也不知,这会不会只是她的妄念。直到在十四州人族身上,她终于看到,天地生灵原来皆有其存在的意义,哪怕微贱如她。
魔族以血脉决定实力,姬瑶偏偏要逆天而行,以命作赌,一窥那至高无上境界的风光。
第二百零九章
藏书楼中, 姬瑶展开手中玉简,其中所录,正是牧野部麾下魔族星图, 随着玉简展开, 以灵力描绘出的星图在昏暗室内散发出莹莹光辉。
这些血脉星图于神族而言, 除了了解魔族血脉天赋外,便别无他用, 是以赤炎斛任城主后将其随意地置于藏书楼中,并未严加看守, 倒是方便了姬瑶。
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姬瑶却不打算立刻离开, 反而撑开领域, 在周围数尺空间中构筑出隔绝声息的阵法。
她有意留在这里, 将体内尚还黯淡的血脉星辰尽数点亮。整个牧野城中,如今大约不会有比城主府更安全的地方。
就算穆垣青崖察觉了姬瑶踪迹,又得知她非九幽氏帝女,也不可能将她的行踪告知赤炎斛。
无意惊动城主府中神族, 姬瑶这一次吸收的不是游离于九幽中的煞气, 而是那颗属于魔君九幽觞的心脏。
与人族不同, 魔族的心脏是力量的具现,许多自煞气中生出的魔物未能凝结出这样的心脏, 因而灵智未开。
不同于寻常魔族, 魔君九幽觞即便身死千余年, 心脏所残留的力量仍有不可估量之巨,倘若尽数将其吸收, 至少也有望触及天魔境。
但就算第七序列之上的魔族,也并非都能入天魔境, 需要沟通天地本源,方能得些微机缘。
而天魔境对于如今的姬瑶来说,未免还有些太遥远。她如今体内血脉星辰的数目虽然增加至三百二十五枚,勉强达到第五序列魔族起始之数,就算第三百二十五枚血脉星辰点亮后,也不过刚突破七重境的壁障。
要想突破至八重境,她需要将体内星海血脉星辰的数目拓展到七百三十枚以上,其中艰难不言而喻。
对此,姬瑶却很平静,即便每一次拓展星海,于她而言都是在生死边缘游走,以性命作赌。
但,她总会赢的。
她总会赢的。
姬瑶闭上眼,任来自魔君心脏抽取的力量在瞬息从经脉汹涌淌过。
时间静默流转,她体内黯淡的血脉星辰逐一亮起,感知也随之陷入朦胧之境。
在姬瑶于藏书楼中修行之时,牧野城城主府西侧,重重繁复禁制加持的牢狱光线昏暗,随着走入其中,浓重血腥气自深处传来,令人作呕。
以玄铁为阑干,依山而建的牢笼被分割成无数相连的囚室,在每间囚室中分别关押着一只或数只魔族不等。
他们中大都现出原形,镣铐加身,正如未开化的凶兽一般撞击着囚笼,锁链在地上拖曳而过,黑暗中回荡着令人心惊的声响,这些魔族似乎随时都会破牢而出。
走入囚牢的几名神族未曾现出畏惧之色,他们早已习惯了眼前一切,何况有禁制阵法在,这些被禁锢了力量的魔族根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赤炎斛喜好魔族与凶兽厮杀,是以在牧野城城主府中,特意建了一处关押魔族与凶兽的巨大囚牢。
而为了讨好于他,有妖族四处搜罗凶猛善战的魔族,送来牧野城城主府。
此时这只大腹便便的妖族正挤出谄媚笑意,微弓着身引几名神族向内,他们要去看赤炎斛此番设宴的主角,那只实力堪比七重境神魔的深渊凶兽。
除了深渊凶兽外,沿途不少关押的魔族也都是这只妖族送来,届时用作与那只深渊凶兽厮杀。
不过有神族注意到身旁囚笼中,一只翼鸟少女蜷缩在角落,身披彩羽,实力不过才三重境罢了。
“怎么连三重境的魔族也带了来?”他有些不满地开口。
在七重境实力的深渊凶兽面前,至少也需有四重甚至五重境才能周旋片刻,区区三重境,一个照面就被吞了,自然不是赤炎斛想看的场面。
妖族连忙解释道:“她可不是用来斗兽的,这只翼鸟叫声清脆婉转,无异于天生的乐师。听闻赤炎大人在音律上也颇有造诣,我这才特意将她抓来,献给大人。”
神族闻言,有了几分兴趣,只道:“且让她叫来听听。”
妖族连连点头,姿态毕恭毕敬,但面对蜷缩在角落的翼鸟,又全然换了副嘴脸,趾高气昂地下令。
可惜对于他的命令,翼鸟少女却是动也不动,没有任何声息,让这只妖族脸上颇觉挂不住。
他立时自袖中取出铜铃,随着铃音响起,角落处的翼鸟少女颤抖起来。在头疼欲裂的痛苦中,少女翻滚着,翅翼拍打在地面,一身羽毛狼狈凌乱,但即便如此,她也始终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妖族没想到她这样能忍耐,摇动银铃的速度又快了许多,但翼鸟少女宁肯将头狠狠撞向地面,也不愿发出鸣叫取悦眼前神族。
见此,几名神族面上神色不免淡了下去:“这只鸟难道是哑了吗?”
“自然不是,当时将她捕来时,尚且还好好的……”
妖族向他们赔笑着解释,神族却无意再听,径直向前方行去。
在他们身后,妖族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吩咐仆从道:“一会儿将她和其他魔族一起丢进斗兽台。”
不过是只低阶妖族而已,竟敢在神族大人面前这样不识相,折了他的脸面,也不必再留着了。
仆从闻声应是,囚牢中,翼鸟少女终于从痛苦中摆脱,她趴在地上,覆着羽麟的脸上,神情模糊不清。
囚牢外,血月月光正盛,众多前来赴宴的神魔仙妖先后而至。
此番牧野城中凡有名姓的魔族都受邀前来,前日曲氏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自也没有谁敢拒绝,时辰还未至,便都到了。
虞丘蝉与父亲坐在主位下首,坐在他们身旁的多是魔族,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席间,不过略寒暄两句,便都沉默了下来。
祝融氏神族被刺引起的余波还远未平息,看似平静的假象被打破后,牧野部魔族不得不直面最为残酷的真相。
他们的生死,只在神族一念之间。
相比魔族的沉郁,出现在席间的赤炎氏神族与一众仙妖却是神情轻松,自如交谈。
不必多时,赤炎斛带着麾下护卫出现在席上,远远见了他,在座神魔仙妖尽数起身向他行礼,态度恭谨。
赤炎斛微微颔首,神情难掩自得。
他坐上主位,一直跟随在他身侧的穆垣青崖沉默地站在一旁,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最忠诚的护卫。
席位呈环状而设,随着赤炎斛前来,当中遮蔽视线的禁制解除,席间神魔仙妖才发现前方原来被挖空数十丈,成凹陷圆台。
一头形如虎豹,皮毛上满是血污的庞大凶兽正被困于其中,灿金锁链缠绕在他身周多处,才勉强将其压制。
它拉拽着锁链,虎视眈眈地望向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灵,仰天发出一声愤怒咆哮,令在座神魔妖仙也不由为之震颤一瞬。
深渊血脉的凶兽,果然可怖。
赤炎斛很是满意自己看到的一切,这头深渊凶兽越是强大,待会儿与魔族斗将起来,场面才能血肉横飞,足够好看啊!
“都说魔族善战,今日便让我看看,能否对付得了这头深渊凶兽!”
随着赤炎斛话音落下,数只境界在四至六重境之间的魔族被投入斗兽台上,他们中许多原形已足够庞大,但在高有数丈的凶兽面前也未免显得不足。
灿金锁链破碎,已经饿了数日的凶兽看着眼前魔族,口中流出涎水,瞪着赤红双眼,飞身撕咬上去。
瞬息之间,诸多化为原形的魔族已经与凶兽缠斗在一起,当中实力稍逊者转眼就沦为凶兽口中血食,鲜血飞溅,片刻便染红了斗兽台。
看着这一幕,虞丘蝉下意识收紧了手,诸多魔族也都沉默不语。
让这些实力不足的魔族去对付堪比七重境的深渊凶兽,无异于让他们去送死。看着横飞的残肢断臂,虞丘蝉想,这分明是虐杀。
在场神族与妖仙谈笑叫好,赤炎斛大笑着,对这场血腥搏杀很是满意。
在对上虞丘蝉的目光时,他脸上笑意更大了几分。
虞丘蝉清楚,这是警告。
对她,对虞丘氏,对牧野城所有魔族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