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凭在上虞和玄商窥得的部分阵纹,想推衍出其全貌,近乎不可能。好在此事关系人族命运,蓬莱等仙门绝无袖手旁观之理,在得知其中秘密后派出门下长老及弟子,分别前往九州各地查访阵纹,录于玉简,呈交师门。
不过即便他们行事小心,还是不免为轩辕氏察觉痕迹,近来暗中向昆仑州施压,昆仑州仙门弟子要来往九州之上也不如从前那般自由。
站在庭中的老者转身向姬瑶看来,他着道袍,面容清癯,身上气息似与周围万物浑然一体。
他便是谢寒衣的师尊,蓬莱掌教谢渡。
“瑶山君。”谢渡向姬瑶抬手,却是以平辈论礼。
除谢寒衣外,蓬莱也唯有他清楚姬瑶身份。当日得他同意,谢寒衣才会与姬瑶交换蓬莱功法。
“破解九州气运之阵的关键之处已然标出,只需等阵法中枢解开,便可破阵。”姬瑶抬手,玉简浮空飞向谢渡。
他手中接住玉简,神识扫过,瞬息便将其中内容记下,随后郑重再向姬瑶拱手作礼:“多谢瑶山君。”
姬瑶侧身,没有受他这一礼,语气平淡:“不必。”
“我做这些,只是为自己的目的。”
谢渡闻言温和一笑,眼中是洞明世事的了然,他未再多言,只是道:“天乾星图一事,如今还未有定论,但瑶山君是为救寒衣才出手毁星图,蓬莱定会尽力转圜。”
顿了顿,他眼中多了两分忧色:“不过如今神族转世之人尚且身份不明。”
“若依玄惑所言,其人是轩辕氏血脉,但天启城中,轩辕氏血脉何止数千。”
关于幕后之人,李玄惑是否有更为详尽的线索,此时也还不知。他经生死一线,即便有高境医修出手为他疗伤,此时也还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只从龙渊阁一事,便可窥得幕后之人行事之周全诡谲,谢渡恐怕李玄惑知道得也颇为有限。
轩辕氏与姬氏神族究竟有过如何交易,如今的大渊究竟是何等情形?迷雾重重,封禅之事近在眼前,却还有如此多疑惑未解。
听着他的话,姬瑶看向天际,蓦然开口:“应该快有结果了。”
*
帝宫之内,轩辕沁孤身穿过回廊,撇下众多宫婢,向最为冷清的深宫之地行去。
她鼓着嘴,神情有几分委屈,难道自己这个女儿还比不上那些星象么?君父有空闭关钻研天象,却没有余暇见自己一面。
母后忙于朝政之事,总还将她当做稚童,一提起让自己掌权,便顾左右而言其他!
难道她真的醉心权势,连自己的女儿都不愿分享?
既然母后不肯将手中权利分给自己,那就不能怪她与旁人合作了。
谁能想到,如今将天启城闹得沸沸扬扬的天乾星图一事,正是出自自己手笔!
想起此事,轩辕沁眼底不由显出几分得意,颇感得意。
这是她给独孤氏的诚意,虽然不知独孤氏为何要针对蓬莱,但无妨,只要自己能从中得利,其余又有什么要紧。
轩辕沁并不在意天乾星图因此被毁,反正又不是她的东西,毁了便毁了,至于是否关乎什么山河社稷,她根本不在乎。
做出了这样的大事,轩辕沁却无人可说,思来想去,也只有在这位叔祖面前方能吐露一二了。
轩辕沁是在幼时一次因母亲无暇陪她,赌气之时闯进深宫之地,见到了这位轩辕氏的叔祖。
他是大渊第六任天子宠妃所生幼子,天子甚爱之,甚至透露出越过他一众兄姐,将其封为太子之意。
也是因此,他尚在幼时便为人毒害,即便得宫中所藏秘药救下性命,身体也虚弱到了极致,再无法修行,就连灵气也对他脆弱的经脉成了剧毒。
为了保住他性命,当时的天子只能为幼子在帝宫深处开辟一处宫室,请来数名大能施以禁制,隔绝灵气,令他平安长大。
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了,借着秘药残余的药性,这位叔祖虽然无法修行,却活到了现在,不过因身体之故,他只能困于帝宫一隅,不得离开。
轩辕沁很喜欢这位叔祖,因为他从来不像旁人一般,觉得她还是个孩子。
“叔祖——”
青年跪坐在桌案后,手中握着卷竹简,此时闻声,逆光看来,脸上噙着温和笑意。
轩辕沁踏入殿中,脚步轻快地向他靠近,口中道:“叔祖,你可听说了,近日天启城中可发生了件极热闹的事……”
只是在她靠近青年之时,眉心却忽有灿金阵纹亮起,刺目灵光在殿中爆发,重重交叠的阵纹逐渐放大,向青年而去。
这道阵纹,与姬瑶留在妖族王女落荼身上的,分明一模一样。
灵光爆发之时,轩辕沁脚步一滞,呆在原地,全然不知这是如何情形。
灿金阵纹扑将而来,有莫测之威,寻常修士绝无抗衡之力,本该身无灵力的青年却伸出手,稳稳将阵纹抓住。
随着一声闷响,阵纹在他掌心湮碎。
看着他鲜血淋漓,白骨支离的右手,轩辕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眸中透出难言恐惧。
青年笑意未改,他抬头看向轩辕沁,喟叹一声道:“如何这般不小心?”
话音落下,轩辕沁只觉心口传来一阵剧痛,她僵硬地低下头,只见一根细若无物的赤色丝弦贯穿了她的身体。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为什么……
轩辕沁望着青年, 想问他为什么,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在被细丝贯穿心口的瞬间, 她体内血气已经停止了流动。
少女的身体僵直地向前倒下, 被青年抬手接住, 动作温柔。
手上血迹滴落在轩辕沁脸上,青年轻轻叹了声:“若是小心些, 我便也不必此时杀你了。”
他这话说得颇为真心,毕竟轩辕沁着实是把再好用不过的刀, 若不是她,自己又怎么能这样顺利地毁了天乾星图。
指尖抚过轩辕沁眉目, 青年欣赏着她永远凝固在惊恐中的神情, 眼底透出愉悦笑意。
旁人的痛苦, 却叫他心生欢喜。
青年垂眸看着轩辕沁,自言自语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轩辕氏为何无意令你入朝么?”
如今,他却是可以告诉她了。
要从何处说起呢?
“那是千年前, 建木还未完全断绝时的旧事了。”
神魔混战, 大夏王朝一夕倾覆, 身为大夏旧臣的轩辕氏先祖,于天问原渭水之畔遇神女。
神女渡水而来, 口中言, 我有秘法, 可助轩辕氏一统九州,镇压山河, 以人族之气运铸不亡之国。
轩辕氏先祖跪而求授,作为代价, 神女又言,千年后,我族之女将降生轩辕氏,共享大渊权柄。
其时轩辕氏指天誓约,在天道见证下,立下谶言。
“便是为了这句话,大渊至今千年,历八任天子,无一女子。”
“不过谁说,一定是女子呢?”
青年笑了起来,就像当年与姬瑶初见之时一般烂漫,清隽眉目多了几分雌雄莫辨的意味。
为了如今身份,他还颇费了番功夫。即便有鸿蒙元息,天道也不是那般好蒙蔽,转世之后,身为神族的记忆尽数被封印,好在有人看不惯他所受荣宠,暗加毒害,才令他在生死一线间突破封印。
可惜,龙渊阁中那幅天乾星图着实麻烦,费尽姬氏旧年安排在大渊的棋子,他才得以安身帝宫一隅,不至暴露。
只是此后三百余年间,他都不能踏出禁制保护。
不过,如今天乾星图已毁,即便他离开此处,也无人能分辨他身份。
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青年神情幽幽,许久,他轻笑一声,回荡在空寂宫室之中,显出几分诡谲。
阿瑶,就算你找到了我,又如何?
你要如何证明我的身份?人族贪婪愚昧,为权利名禄无所不用其极,你一个魔族,怎么才能取信他们?
这大渊帝宫,可不是谁能轻易闯入的地方,青年古怪地再笑了一声。
日光透过轩牖落入殿中,驻停在他前方一尺处。
有人自屏风后走出,恭敬地向青年男子一礼,将轩辕沁抱了起来。
牵丝绕虽可操控万物,却无法令人行止如常,为了不令人起疑,还需寻个合适的借口。
若是有大渊世族在此,大约立刻就能认出,抱走轩辕沁的,正是大渊手握大权的独孤氏家主。
待朝事繁忙的公离婴想起这个女儿,问起她去向时,已是几日后。
听说轩辕沁又带人去了别宫散心,这位大渊最尊贵的女子叹了口气,柔声道:“如此也好,陛下封禅之礼将至,与蓬莱之事又还未得出结果,她留在宫中胡闹,本宫也无暇顾及。”
天乾星图被毁,九州震动,事关大渊颜面,绝无退让之理,但蓬莱态度也颇为坚决,不仅要护门中弟子,更要保全那位瑶山君。
公离婴再度叹了一声,事情着实有些棘手。
同一时间,天启城中,幽暗地室之下,元夫人看着得自己吩咐后,近日调查呈奉上的简牍,眸中沉沉。
她的身形在烛火下映出影子,许久未动,如同凝固一般。
前日九州斗场禁制异动,她方知道,这些禁制还有如此之用。当日为九州斗场设下禁制的,是独孤氏门下客卿大能。
元夫人闭上眼,她能顺利成为天启城诸多地下势力之主,背后自是不可能无所倚仗。
而她的恩主,正是在大渊握有绝大权柄的独孤氏。
这大约是个不算秘密的秘密,所以为了与元夫人相抗,元善泉及背后元家众人,才会费尽心思攀上公离氏,让他与出身旁支的公离知雨定亲,为的便是得到来自公离氏的支持。
玄商瑶山君,蓬莱道子,独孤氏因何要对付他们?
虽然大渊对外宣称,是这位瑶山君行事悖逆,与蓬莱门徒擅闯龙渊阁禁地,进而毁天乾星图,但作为当日少数见识斗场禁制异动的人,元夫人心中已然猜到,先挑起事端的,或许是独孤氏。
不过她当然不会站出来说自己背后恩主的不是。
但这不妨碍她出手调查一些事。
元夫人手中握住简牍,天启城乃至大渊境内,被布下与九州斗场相似禁制的地方不止一处,从前她只当这些禁制与防护阵法无异,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独孤氏是要对付蓬莱?但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元夫人的问题,同样也是蓬莱等仙门如今想知道的。
当日自周天星辰图中离开后,一切变乱便始于九州斗场禁制,如此看来,元夫人
及其背后的独孤氏便有莫大嫌疑。
至于他们对此全无所知,只是为人利用,这样的可能性未免太小。如果独孤氏真的这样蠢,就不可能把持大渊朝堂多年。
不过他们当然不会承认此事,一口咬定是姬瑶为夺宝物破坏斗场,以致引动禁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