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礼翻了个身,一头扎进枕头里,有了今生第一次的烦恼。
  比如……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从幼稚园到小学,这样的题目是作为阅读写作出现的,大家会写的字又不多,只会按着词汇表上的范围选择,上到宇航员,下到做寿司,词汇表之外的职业仿佛从不出现在他们的世界里。
  世礼还记得她那时交上去的答案是“医生”,这样的话就可以让护士别给自己打针了。
  再到初中,她知道初三会有个志愿填写,但因为是转学来的,给错过了。
  现在是高二,可能等到三年级时会再有一次。
  但没人规定三年级填写的决定,不能提前考虑。
  世礼陷入罕见的茫然——说的也是,这么一看好像只有自己是飘忽不定的。
  例如及川彻肯定会走上职业,理绪说过想要从事和相扑有关的工作,而一花也提到对策展人很感兴趣。
  以前身体不好,病痛耗费了她所有精力,现在逐渐有好转,多余的力气省下来按放在这样无眠的夜晚,世礼终于有机会开始思考。
  但好在刚开始纠结的阶段,妈妈就帮忙给出了一个选择。
  不管如何,这个讲座她一定会去。
  世礼规律的高中生活又多了一项安排,那就是定期去川间芳弥的讲座。
  第一次去的时候虽然坐了旁听席,但她的年龄和其他人比实在是太小了,期间川间芳弥看了她好几眼,等结束离场,就被叫住了。
  头一次和偶像这么近的距离,世礼感觉舌头都要伸不直了,结结巴巴回答她的话。
  脑子发热,等回家了才回忆起自己到底怎么说的。
  川间芳弥说:“你对改衣很有兴趣?旁听席上你是最认真的那一个,也听得懂有些生涩不常用的词。”
  世礼:“我……很小的时候就会拆解和服的料子了,而且不会破坏一块布。”
  川间芳弥笑了,“那很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世礼:“藤原——藤原世礼。”
  “哦,是你,”她似乎想起来世礼的邀请函是从哪里来了,“如果感兴趣的话,你可以继续参加后续的讲座。这个改衣的系列是长期活动,我可以帮你留下固定的位置,但前提是你得坚持来。”
  “我会坚持的!”
  “先别急着做决定,爱好和学习是不同的。”
  川间芳弥已经有四十多岁,她眯起来的笑眼连着眼角皱纹,却还像是晒太阳慵懒的猫咪,松弛又包容,“拿一点时间来适应和确认,你会更清楚自己的想法。”
  回忆到这就结束了。
  世礼捂住脸,发出一言难尽的哼哼声。
  天啊,她脑袋到底是怎么长的?人家问感不感兴趣,她说自己从小就会拆衣服?
  太丢脸了!
  但后续的讲座去还是要去的。
  改衣顾名思义,每一次川间芳弥都会现场裁改成衣,她一边操作,一边讲讲思路,含金量很高。
  世礼每次去都是固定的位置,专业席不少人都对她眼熟,她认真做下笔记,回去也试图练习和复刻手法。
  就这样到了讲座系列后期,川间芳弥开始也对她提问,然后布置一些作业,大多是设计图稿的入门,偶尔会有实践类型。
  两类作业,世礼总是更擅长实践一些,毕竟她一开始就是上手入门的,而不是笔下的理论。
  川间芳弥偶尔也会跟大家打趣:“别看人模画的那么差,她小时候就能完整拆除一件和服的布料了。”
  专业席中传来一句:“想我当年进大学入门的时候,线都缝不直。”
  大家发出善意的笑声。
  世礼察觉到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隐隐融入了进去。
  在最后一次讲座,川间芳弥问她:“感觉如何?”
  “感觉……很好,”她想要证明自己最初没放大话,“我很喜欢!每次的作业也很乐在其中,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川间芳弥:“那你心中的茫然,有答案了吗?”
  世礼觉得她肯定和藤原薰有聊过这方面,不然不会这么清楚自己的状况。
  不过川间芳弥从未显露出和藤原薰有什么亲近的关系,这也让世礼与她相处时少了很多别扭,就像是……她们之间仅仅是萍水相逢般纯粹的关系,就不用顾及太多,彼此之间都能说出真话。
  就像现在,她实话实说:“也许还有最后一点动摇,但是我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本来就不可多得,而且至少现在我很喜欢。”
  川间芳弥:“要是以后不喜欢了呢?”
  世礼难得洒脱一回,她学着及川彻耸了耸肩:“……那就后面再说吧?工作还是工作,只是没爱了而已……看起来听不负责的,但做下决定的话会让我今晚就睡个好觉,我焦虑很久啦。”
  川间芳弥又笑她:“我知道,你今天差点睡着。”
  世礼没想到自己打瞌睡也被抓到,闹了个大红脸。
  从这天起,世礼开始称呼这位设计师为“老师”。
  因为年龄还小,川间芳弥对她的指导多以基础为主,或是带着她接受类似环境的熏陶,具体更深一步可以等上大学再决定。
  川间芳弥说:“我不要求你一定要成为设计师。”
  世礼在这行业只是跨进了门,就像站在树根之前,地下还有无数延伸的根系脉络,基础是共通的,每一根系要求的侧重点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