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不怕有什么用。”李素节冷然道:“难道你有办法吗?”
昭昧说不出,越发挺直腰杆:“至少我走出这一步了,走出来,就可能有下一步。你连第一步都没有。”
李素节冷笑:“全凭率性,没有规划,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
“我什么?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昭昧气急:“那你也没资格说我!”
“资格?”李素节道:“拿出你公主的资格了吗——”
昭昧震惊地看她。
李素节陡然回神,想到自己说的话,十分后悔,正伸手去捉,昭昧扭头就跑,气头上跑得飞快,没多久就消失在李素节视线里,出现在别人的视线里。
曲大的人是昨天才开始盯上昭昧的。
陆凌空早把消息告诉曲大,可因为动机不纯,效率不高,单单是画图一项,就折腾了很久。她循着记忆描述昭昧的模样,等曲大找人画了图,她又总说不对,翻来覆去地改了很多版,当曲大都怀疑陆凌空是有意消遣他时,陆凌空才吐出一句“差不多”。
接下来,手下们带着画像开始找人。邢州城地界如此之大,找人并不容易。曲大也没有闲着,唤来城门小吏,检查进出城记录。按陆凌空提供的昭昧离开驼驼山的时间,往后推出她们最早来到邢州城的时间,从那天的记录开始,一日日地往后查,寻找十二岁女孩的记录。
邢州城人多,管制再严,每日自各个城门进出的也有数百,看得曲大头昏脑胀。幸而,无论是难民还是商户,年纪小的都不多,这日他终于从上万名字中找出那个平平无奇的“武氏”,后面记录着城门小吏的目测年龄:十岁出头。
手指点在名字上,曲大又看到紧挨着的另一个名字:李氏。
他心里先是一紧,又放松下来。
李是周朝第一姓,十个人里就能出一个,可谓遍地都是,而李家人丁不多,再怎么根基深厚,在庞大的基数里也算不上什么。这个李氏,或许是巧合。
曲大又往后看。
果然,接走这两人的不姓李,姓王。
曲大脸上露出笑容。
绝对就是这两个人!姓武的是公主,姓李的是宫人,只要沿着姓王的这人查下去,就能揪出她们!
曲大勾手招来下人,把名字给他看了,说:“去,查查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那人一瞅,呆住,脸上表情有点扭曲:“这……”
“怎么?”曲大目光一转。
“没,我这就去。”他带着名字走了,心里却叫苦连天。
王大!叫什么不好,偏叫王大!
王是仅次于李的大姓,这就算了,若是叫王八,也容易筛些,可他叫王大,凡是第一个出生的都可以叫王大,谁家还没有个把孩子?这要是一个个查下去,要查到猴年马月去!
想从王大这边追踪两人的下落有些困难,但另一边,负责找人的终于发现了昭昧的身影,回报:“大郎,我们找到她了!”
第30章
曲大从座位里蹦起来:“当真?”
“当真!”手下说:“完全符合您的要求。有个十来岁的女孩, 旁边跟着二十岁上下的娘子,都脸生,小的没见过。”
“哈。”曲大一拍桌案, 眼睛拉得又细又长:“看来这件功劳是我的了。”
他脖子刷的一转:“她们住在哪儿?”
“额,”手下脖子一缩,支支吾吾道:“没跟上。”
曲大表情转阴:“没跟上?”
“是。”手下小心地说:“她们去的地方太偏, 没什么人,也没处躲藏, 小的怕被发现,只能距离远些,然后就,就……”
“就跟丢了。”曲大皮笑肉不笑说。
手下唯唯诺诺。
曲大收起表情:“该不会是你们被发现了吧?”
“不会的!”手下忙道:“小的见到了二郎,她似乎和二郎身边的那个娘子认识,应该是为了她去的。”
“曲二?”曲大眉毛皱起来:“她们见面了?”
“是, 但是她们不认识!”手下急切地说:“她根本没看曲二, 直接奔着那位娘子去的。”
曲大脸上阴晴不定, 良久,轻锤桌面:“不行。立刻动手。”
旁边有人劝道:“大郎,是不是再谨慎些,确认了情况再动手?”
“谨慎?”曲大冷笑:“再谨慎,就要被曲二抢了先。立刻!”
“那……王大的事情还继续查吗?”
曲大沉吟片刻:“先查着。”
“可您就这么把她抓去,她还能和我们合作吗?”又有人劝道:“她到了邢州, 却没有来找郎君, 恐怕心有芥蒂……”
曲大道:“这不正说明她在犹豫?如果不立刻下手,被李家抢了先, 那就不是我们的功劳了。”
“不过,”他到底担心, 叮嘱道:“先盯着她,看她住在哪里。”
要是公主和李家有了瓜葛,这件事他就不能往自己身上揽,否则曲准怒起来,第一个就要找他撒气,到那时候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要是住在李家,那就放弃。要是住在外面,就是我们的机会。再者,”曲大吩咐:“盯住曲二,别让他坏了我们的事。”
“是!”众人齐声应道,声势浩大。
曲大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去,露出笑意。
上次奉命和陆凌空交涉,想要把驼驼山的兵力收归己有,谁知陆凌空斑点也不给面子,他埋下的棋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场,这次非要扳回一局不可。
只要消息传回,他便会一声令下,开始计划。不久之后,他会说服公主,将公主请到曲家,请到父亲面前,踩在大母身上,狠狠打曲二的脸。
只要公主不在李家。
昭昧的确不在李家。她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心血来潮把刀枕在脑袋底下,想体会下“枕戈待旦”的感觉。
刀鞘很硬,可她还想不到,脑子里净是和李素节吵架的话,你一句我一句,不断回响。
“只是不怕有什么用。难道你有办法吗?”
“全凭率性,没有规划,你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还是说,你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昭昧翻个身,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那么久了——她信誓旦旦地说再不要逃避。
素节姊姊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答:“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逃下去了。”
她现在仍然不知道。
要怎么做呢。只是为了复仇吗,只是为了支持曲准,看他把何贼从皇位上拉下来,让何贼失去一切吗?
她能做到的事,似乎只是以公主的名义为曲准唤来更多支持,集中更多力量与何贼对抗。
可曲准难道就比何贼好到哪里去吗?
结果不过是……
昭昧又翻了个身。
她突然坐起来,抄起枕刀用力扔出去:“烦死了!”
刀砸到地上,铿的一声响。
昭昧仰面躺下去,没一会儿,又坐起来,气冲冲地把刀捡起来,在床沿砸了好几下。
砸够了,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把刀抱在怀里,瞪了两下眼,又蹬了两下腿,睡觉。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跑到明医堂。明医堂开门早,这会儿已经有医者坐堂。昭昧摆着副被欠了钱的表情走进去,谁看到都知道她不高兴,她们在远处窃窃私语,你捅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想推个人出来问问情况。
最后是钟凭栏走出来:“谁惹你了?素节怎么不在?”
“呵。”昭昧硬梆梆地说:“李素节。她惹我。”
钟凭栏恍然,一副劝诱小孩的口吻:“吵架了。”
昭昧瞅她一眼,憋不住了说:“我问你啊,如果,只是如果,你有一件想做的事情,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可后面的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做……”
“为什么不知道?”钟凭栏问:“有什么难处?”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昭昧说:“不知道能做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可做的。”
钟凭栏笑起来:“只是这样?”
昭昧觉得被小瞧了,怒目而视:“你笑什么?”
“这很简单。”钟凭栏像没接收到昭昧的怒气。
昭昧立刻反驳:“你不懂。”
钟凭栏说:“我懂。”
“你不懂!”昭昧非要找回场子不可。
钟凭栏笑眯眯地说:“只要多看多想就好了。”
昭昧都准备好继续抬杠了,听到这话愣住,怀疑道:“什么意思?”
钟凭栏想摸摸她的脑袋,被昭昧躲过,有点遗憾地收回手,说:“只是字面的意思。不知道的话,就去看、去想。没有人天然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只有见得多了,想得多了,才会有冲动,才会真正找到自己想做的事。”
昭昧问:“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钟凭栏慢悠悠地说:“不见到天下之大,又怎么知道自己能走上千里万里?”
天下。
这不是一个陌生的词。可是又那么陌生。
陌生地滚在她舌尖,她却找不到发声的办法,只讷讷地问:“那你呢。你见过吗?”
昭昧目光专注,钟凭栏见了,又忍不住抬手去摸她的脑袋。这次摸到了。她嘴角笑意深了几分,说:“我吗?我正在见啊。”
昭昧弯起嘴角,笑意灿然:“似乎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