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坐在工作室里发愣。
空调冷风在她小臂上吹起一阵鸡皮疙瘩,可她依旧神色呆滞。
郭森莉在她面前挥了挥手,程晚才猛地一回神。
“你这几天怎么都魂不守舍的。”郭森莉笑道。
程晚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捏了捏手指:“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明明距离那个荒唐淫靡的夜晚,已经过去三日。可那些耳鬓厮磨、唇舌交缠、肉体碰撞的细节,总在不经意间便涌入脑海。
也明明两人从前有过比那夜更亲密的接触,可不知为何,此刻一想到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心脏悸动,面红耳赤。
程晚轻叹气,晃晃脑袋,强迫注意力回拢。
虽然合同签约是服装模特,但这几日,她都到工作室来,认真细致地了解每一个岗位的职责与流程。
恰好前两日瑶瑶开学,她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学习研究。
郭森莉一开始看到她拿着个A5线圈本,在上面涂涂写写,跟小学生上课做笔记一样,就忍不住笑。
后来发现程晚认真起来,是真的蛮磨人,好几次问得她都哑口无言,当场和程晚一同查起资料来。
程晚的想法很简单,要做好一件事,必须先把基础打好,逻辑理清。就和她做家务一样,家里每一个分区有不同的功能,不同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清洁维护方法,必须心里有数,否则只会越收拾越混乱,越打理越邋遢。
即便她只需要上镜,但直播中的各个岗位——运营、场控、主播、助播、展示模特、客服、投手,都是一体的,她想要透彻了解,工作时才能有高度默契的配合。
郭森莉忍不住感慨,也开始有些明白为何老板当时言之凿凿,认为程晚是个可造之才。
耿雅秋此时也走进工作室,看见程晚,露出笑容。
两人打过招呼,耿雅秋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语气认真地开口:“程晚,有没有想过,自己开一个账号?”
程晚怔住,半晌才讷讷问道:“什么账号?”
“就是和我一样的自媒体账号。”
耿雅秋的账号内容偏生活化与轻松喜剧向,粉丝过千万,最近还自己独立开了MCN公司。
程晚咬唇,轻微摇头:“耿姐,您开玩笑的吧,我对这个一窍不通的...我不行的...”
“我还是那句话,一切都可以从零开始。”耿雅秋鼓励她,“只要你愿意。”
“这几天里面,你虽然只在两场直播里露了脸,但是从弹幕里可以发现,已经有观众记住了你,并且在表达对你的喜爱。”
“你有做这行的潜质,至于视频内容、受众定位、文案草稿、拍摄剪辑,我们有一整个专业的团队在背后。”
“程晚,”耿雅秋拍了拍她的手背,“人和人之间是很讲究缘分的。我们的女儿是最好的朋友,而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不止于此。”
“希望你可以好好考虑。”
/
程晚惴惴不安地到了家。
刚进门,便蓦地与客厅沙发上的男人视线相撞。
程晚呼吸一滞,有些手足无措:“你没出去啊?”
“嗯,”梁屿琛淡笑,“不想看到我?”
程晚有些心虚,连忙摇头。
梁屿琛的眼神落在她紧皱的眉头上,语气温和:“怎么愁眉苦脸?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程晚攒在胸口那股忐忑又兴奋的复杂情绪,被他这么一问,忽地便全数开闸泄洪。
她神色茫然地坐在梁屿琛身旁,将方才与耿雅秋的对话复述一遍。
话音落下,程晚绞紧汗湿的手心,神色紧张:“你觉得怎么样?”
“你自己觉得呢?”
程晚下意识便摇头:“我不行的,我什么都不会啊,我能做什么呢?我,我这个人也没什么长处和优点......”
梁屿琛看到她急着否认自己的模样,心里只觉酸楚。
很想握住她因不知所措而胡乱摆动的小手,但又怕吓到她。
在心里轻叹,梁屿琛凛了神色,语气轻缓却认真:“程晚,你有很多优点,只是你从来没有发觉。”
程晚微怔。
梁屿琛望着她的眼眸,继续道:“你知道,当我第一次进到这所房子时,在想什么?”
程晚身子一顿,眼神迷惑地摇头。
“院子里花草盆栽不少,但地面没有任何的泥土溅落,叶片如水洗一般清透。”
“小厅里五花八门的装修工具都被分门别类、按功能不同、体积大小排列有序。”
“茶几、沙发、餐桌上没有任何杂物,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梁屿琛顿了顿,“从那个时候开始,其实我就对此处的居住者有了大致的判断。”
“她一定是一个做事很有条理、很细致、很认真、一丝不苟的人。”
他声线平和,可落在程晚心里却如同擂鼓一般,心跳砰砰作响。
“你的性格很温吞,从不好的角度来说,就是软弱。”说到这儿,梁屿琛想起自己之前对她做过的事,面上露出几分懊悔,“别人欺负你,你也不吭声,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但换一个角度想,也能说你的钝感力很强,其实这样反而很适合从事自媒体这个行业。当你发布一则内容,面向网络时,一定会接收到观众的反馈。喜爱或是讨厌,这其中必定存在极大的分歧,甚至会掺杂谩骂与指责。”
“但你跟一团棉花一样,那些尖锐的声音落在你身上,只会被你缓缓地磨平,然后莫名其妙地吸收掉。”
程晚听得一愣一愣的:“你怎么说得我没心没肺似的。”
“恰恰相反,”梁屿琛眼神微动,“你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
“或许是与生俱来,也可能是原生家庭对你的影响。你习惯性地思考、接纳、共情每一个人。在最初,这些可能会对你造成很大程度的内耗,但在后来,这些复杂的、混乱的、麻木的、尖锐的、所有的感受与观念,在你身上,能够以一种温和的、自洽的方式共存。”
“程晚,这是你的优点和能力,是你独特于他人之处。”
他嗓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望向她的双眼深沉而明亮。
彷徨与迷茫在不断褪去,程晚内心激荡,就连冰凉的指尖也似乎在重新回温。
但仍是不好意思,扭捏地呢喃:“我也没有那么好...”
“不,你很好,”梁屿琛的手终于静悄悄地凑近,轻轻捏住她的手心,“我很喜欢你,你也值得被更多的人喜欢。”
程晚心跳一滞,脸颊发烫,下意识便缩回手。
梁屿琛笑:“当然,这两种喜欢不一样。希望我的那一种,只有我会有。”
程晚的心脏以剧烈到近乎窒息的速度跳动,一时间只觉难以呼吸,微张着唇小口喘气。
梁屿琛眼神微黯,滚了滚喉结。
好想亲她。
但片刻后,还是收回视线。
——来日方长。
他再次开口:“至于耿雅秋,她新开了MCN公司,此时正是需要招兵买马的时候。若能再捧出另一个新人账号,足以证明她的能力与眼光,对于她吸收其他优秀人才亦是极大的助力。”
“所以,程晚,你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的回答是,勇敢尝试,相信自己。”
/
程晚离开后,梁屿琛接到Liam的电话。
这几日,Liam离开潼宁,前往褚越启在北方的故乡。
“情况如何。”梁屿琛淡淡地问。
“抱歉,先生,”Liam声线平静,“一无所获。”
“是否需要我前往旧金山,查探瞿自新的情况。”
“不必,”梁屿琛捏了捏太阳穴,“当年他才三岁,况且褚越启绝不会将此事波及至儿子身上。”
“是,那我即刻返回潼宁。”
“嗯。”
线索彻底中断,窗外阳光明媚,梁屿琛只觉恍惚。
手机再次震动,梁屿琛随手拿起,以为是Liam,并没有看向屏幕。
接通以后——“您好,请问是程晚小姐吗?”
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
梁屿琛感到莫名,但事关程晚,仍开口道:“我是她朋友,请问你是?”
“哦,抱歉,我们这边是市妇女儿童关怀爱护组织的,因为程晚小姐之前向我们捐助了一千条裙子,一千件卫衣,这个涉及的捐赠数量与资助金额较大,我们需要捐助者本人的确认,请问程晚小姐方便亲自过来一趟吗?”
梁屿琛顿了顿:“这是我以她名义捐的,她本人不知情。”
“哦哦,是这样,”那边的工作人员迟疑数秒,“那请问先生您方便过来一趟吗?现在讲究捐献来源与去向透明化,需要您签署几分实名材料,但请放心,这些都是保密材料,绝对不会外泄,也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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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市妇女儿童关怀爱护组织,电话里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他,拿出几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梁屿琛仔细看过,确认无误后便签字。
离开前工作人员喊住他,说有一些小礼品可以带走。
原想拒绝,但工作人员说都是些时兴的小玩具,小孩子很喜欢,梁屿琛便想带回去给瑶瑶。
等待她去仓库取的时间,梁屿琛百无聊赖地浏览门边的照片墙。
是各种各样活动的记录,透过玻璃扫视过去,梁屿琛忽然在某一处眼神定格。
定睛细看,呼吸一滞。
这张多年前的相片,早被岁月的痕迹侵蚀,卷边泛黄。
相片上的陌生女人,长相平凡,笑容恬静淡雅,身边围绕几个孩子。
在相片最底下,赫然是一行清晰触目的黑字:
——1983年,志愿者瞿巧兰女士于迎阳儿童福利院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