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昏迷前,他忍不住狼狈地想。
明明他才从医院出来。
而这次即使他痛到快窒息,温西也不会再来,他也无法像抱住浮木一样抱到她了。
黎明破晓,裴寰州折腾了大半夜才肯松开抱着温西的手。
温西带着他从餐厅回家,刚进门他便吐出了几口酒来,而后便是不停地干呕,他没吃什么东西,自然吐不出更多,那干呕声便显得格外令人难受。
温西露出来的手臂也被吐了酒液,但她浑然不嫌弃,用打湿的洗脸巾为裴寰州擦脸和手指。
好在他身上的衣服没有弄脏,不然她还得真不知道该找谁帮他换。
做完这一切,温西将人抱上床,打开空调到适宜温度,又为裴寰州掖好被子,等他沉沉睡去后,她终于长舒一口气,随意搭着长腿坐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平静地注视他。
记忆不由自主地飘到晚上她去接裴寰州的那一幕。
温西到达餐厅时,裴寰州就坐在落地窗的位置大口大口灌着酒,他没点什么菜,只有一碗奶油蘑菇汤孤零零地摆在面前。
“嫂嫂,”温西走到他身边,看到他绵绵的眼泪掉进已经凝结了一层奶膜的汤汁里,她抽了张纸巾,帮他轻轻擦了擦眼睛,“怎么喝成这样?”
裴寰州泪眼婆娑地抬头,瞳孔慢慢聚了焦,看到这张相似的脸,他的情绪突然爆发,激动抱住她的腰,委屈地啜泣:“阿簌,阿簌!你来接我了,你终于来接我了……”
这样的场景温西经历过很多次,她没有推开裴寰州,学着姐姐从前那样,抬手轻抚他的后脑勺,低声道:“嗯,我来接你回家。”
温西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裴寰州的存在。
那时温簌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温簌不愿接手温家家业,只想献身医学,温父为了断绝她的念头,停了她的经济来源,中止她的研究项目,让她想去的医院都将她拒之门外,只等她想通回头。
温簌长着一张不怎么好说话的冷淡脸,实则是个浪漫主义派。
那天后她再没回过温家,裴寰州收留了她。
温西年纪尚小,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帮姐姐,几经周折,她揣着零花钱去支援温簌,温簌当然没要她的钱,但是很高兴,把她带回裴寰州的公寓住了好几天。
那几天,温西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温簌和裴寰州会一起做饭,一起打游戏,一起打理花植,一起晒太阳,一起去吃那家好吃的奶油蘑菇汤餐厅。
他们可以松弛地在床上躺一天,也可以为了一个项目紧绷十天半个月,见识对方最疲惫的一面。
偶尔温簌会忍不住亲吻裴寰州,便一把捂住温西的眼睛,隔绝她好奇的视线。
当她终于挣扎着拽开温簌手掌,总能看到裴寰州被亲得红红的嘴唇,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他还会故作镇定地冲她笑笑:“小朋友不可以偷看哦。”
温西从没见过这样的相处模式,感觉好普通平凡,可温簌脸上的笑容那么自由热切,是她在温家时从不曾露出过的轻松。
于是她就想,姐姐不愿意做的事,她去做不就行了。
哪怕牺牲掉自由、梦想、婚姻,或者别的什么也没关系,反正她习惯了在这种环境里生存。
可惜还没等她成长到可以站在姐姐前头独当一面,温簌就在许蔺深的设计下意外身亡了。
裴寰州为了温簌而一直帮她,这些年都强撑着,清醒时微笑,醉酒时痛哭。
每每看到他那双肝肠寸断的眼,温西心口就阵阵抽痛,甚至时不时闪过要不算了,这辈子就这样过了的念头,裴寰州这么好,他应该展开新的人生。
但她回到温家,坐在窗台前,再也找不到记忆里熟悉的痕迹,又止不住地感觉孤独那么可怕。
她身边谁也没有了,只有裴寰州和她紧密相连。
……
“阿簌……”裴寰州睡得极不安稳,眉心蹙着,似乎陷进梦魇,“我好害怕,别离开我,求你了……”
“别怕。”温西放缓语气,起身重新将他紧紧抱进怀里,“我不离开。”
只要裴寰州留下来陪她待在这片割得人鲜血淋漓的荆棘丛。
她愿意去扮演姐姐的角色。
温西回到学校,连着几天都没见到程肆。
原本她还烦心应该怎么处理和他的关系,毕竟程肆分化成了omega,omega的信息素影响又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她无法再游刃有余地只将程肆当成帮她短暂缓解躁动的小狗。
她竟然有了标记他的念头。
谁知程肆干脆一连逃了三天的课,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温西给他发了一条星聊信息,他也没回。
直至周五程肆都没来。
温西从顶楼上完厕所回来时,恰好听到班上的同学在议论他。
“诶,你们听说了吗,程肆分化了!”
“分化就分化,又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你没分化过?”
“不是,他的情况有点特别,之前开学体检他不是分化成alpha的概率高吗,结果你猜他分化成什么了?omega!o——mega啊!”
“不能吧,消息来源可靠吗?”
“真的,我刚在办公室听见老金给他打电话亲口说的!”
“而且老金还给他下最后通牒了,要他今天下午放学前必须来趟学校,再做一次信息素等级检测。”
“啊?为什么?”
“嗐,你是不是没关注过程肆的逃课率和挂科率?就冲他这稀烂的成绩,要是没分化成高等级omgea,你觉得他还能留在我们学校吗?”
“说实话,我还是不敢相信程肆居然是个omega,这也太喜感了,哪个omega长得像他那样凶的?”
“还有还有,上周击剑课他怎么舔温西的,懂的都懂,但现在嘛……啧,程同学的豪门梦碎咯。”
温西微眯起眼,脸色不太好看,刚要进教室。
“我还以为咱班就赵介一个喜欢嘴人的傻逼,没想到他退学了,有人是后浪扑前浪啊。”
蒋朔冷着一张脸,看着那个阴阳怪气,染着红毛的alpha,讥讽道:“是不是粪车从你面前路过你都要舀一勺尝尝咸淡?”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教室里的人都听见。
不少人没忍住,发出噗嗤的笑声。
那个红毛alpha气得面红耳赤:“这年头说事实都不行了?”
“关键你说的是事实嘛?懂的都懂?”蒋朔冷笑道,“是,懂的都懂你想舔温西都他妈舔不着,所以就去造谣危难时刻站出来见义勇为的同学是吧?”
危难时刻。
见义勇为。
高度一上升,程肆的形象顷刻间高大起来。
尤其在他们也陆陆续续得知了赵介做的那些龌龊事之后。
程肆当时的行为,确实没什么好指摘的。
红毛a还欲再争辩,余光猛地瞥见温西出现在教室门口,下意识就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神色。
其他同学:“嚯——”
这小子,还真tm有两幅面孔。
红毛a脸皮很厚,不管不顾走到温西面前,讨好道:“温同学,你击剑真的好厉害,下午能不能教教我啊?”
“不能。”温西道,“我厌蠢。”
红毛a:“……”
红毛a不确定地问:“蠢是指我?”
“不然?”温西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知道赵介是怎么被送进监狱的吗?”
她一双杏眼线条柔和,这么斜着看人,红毛a却被突如其来的凌厉震得心头一悚:“略……略有耳闻。”
“有赵介的前车之鉴,还敢来找死,”温西嗓音很淡,“不是蠢货是什么?你要想死,直说。”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浓得傻子都能听出来。
红毛a吓得冷汗连连,慌忙赔着笑,识趣闭上嘴回了自己的座位。
旁边的蒋朔见此,眼睛都瞪圆了。
上次击剑课事出有因,温西对赵介不近人情的态度也能理解,可这次的红毛只是嘴程肆而已,并不算得罪她,她居然也完全不留情面。
要知道温西年年当选论坛最受欢迎的omega,除了长相家世的因素,靠的就是疏冷有礼的高岭之花人设。
但现在——
疏冷???
有礼???
有点让人恐惧了吧。
和他同样反应的还有林夏阳,他的内心冰火两重天,打开手机,飞快往糖分超标群里打字。
a人格花痴捧脸,无声尖叫:【啊啊啊啊我们温温威胁人的时候也好tm绝!】
b人格掩面落泪,撕心裂肺:【呜呜呜呜姐妹们,我们好像都被温温骗了。】
【我火速赶来!什么什么!】
【骗我们什么了?】
【骗我身心的话,其实我不介意(小脸通红)】
林夏阳没急着回复,内心隐隐有种预感。
他往教室外看去,一道高高的身影出现在走廊里,而在他发现这道身影之前,温西已然站起身来向他走去。
温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程肆。
她可以笃定,程肆也第一时间看见了她,即使他大夏天穿着秋冬校服,还戴着莫名其妙的口罩和墨镜。
然而这人在和她视线碰撞的一瞬间就收了回去,甚至立刻往教室的反方向走。
“程肆,”温西快步追上去,他走路一瘸一拐,她很快追上叫住了他,“你腿怎么了?”
程肆背影一僵,在原地站住,宽大的校服外套将他的肩膀衬得格外宽阔,他手握拳垂在身侧,看起来很紧张:“没怎么。”
见他不愿意说真话,温西不再追问,换了个问题:“我发你的星聊消息看到了吗?”
好一会儿,程肆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