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视线一与顾闻溪撞上,就化作锋锐寒锋。
  首先要将受了番磋磨的李桐枝好好送回宫去,这个莫名其妙伤害了她?的女?人可?以稍后来料理。
  *
  帮着李桐枝用药膏小心处理好伤口,安慰着她?好好休息下,他回到?了忠义侯府。
  顾闻溪与朝政或后宫无关,像是单针对李桐枝一个,他不好动用自己枭羽卫的人,预备借侯府的势力去把她?逮来报复。
  他不知她?名字,但只要她?还在京中,他父亲忠义侯培养的人就不会找不到?。
  然而没想到?是,他方?回到?侯府,还没遣人去寻找顾闻溪,顾闻溪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站在贺凤影的院落前,不知等了他多久。
  人靠衣装,她?换上近日流行在京中世?家贵女?间的绛色石榴裙,敷粉涂妆,尽可?能掩饰住脸上的瑕疵,倒也有几分姿色在。
  贺凤影眯起?眼,驻足在离她?一定距离的地方?,问:“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表兄忘了吗,我今晨央求姨母留我在侯府暂住,你不是在堂前与我遥遥对视过一眼吗?”顾闻溪微笑着向他走近几步,拿腔作调地矫揉说:“多亏你令人从水里救出我,我是来同你道谢的。”
  贺凤影对她?没印象。
  他晨起?离府去枭羽司之前,的确去到?母亲的住所与母亲问安,隐约有看到?母亲与谁在说话。
  但他只以为是府上不熟的侍女?,没记顾闻溪的脸,先前在菩提寺也没认出来。
  贺凤影冷漠地垂下眼幕,问:“你是顾嘉莹?”
  他上次向父亲问起?表妹的事,有顺便问起?表妹的名字,打量着顾闻溪同父亲描述中那个不与人往来的形象并不相像。
  “不,我叫顾闻溪。”
  顾闻溪听他问起?,神?情委屈地将曾经向顾侍郎倒过的苦水倾诉了一遍。
  说到?最后泪盈于?睫,仿佛满心委屈:“我继母不肯将那个假货派去庄子上住,竟闹起?来说要和?我父亲和?离,将弟弟和?假货都带着回去她?娘家养。我不舍父亲因我为难,只好来投奔姨母谋一个安身之所了。”
  她?将过错都推到?继母身上,其实整番话漏洞百出。
  如果?她?只是为了一个安身之所,不是非赖着顾侍郎将顾嘉莹驱离顾府,在两个女?儿?中二选一,侍郎夫人不会极力反对。
  好歹顾侍郎是礼部侍郎,堂堂正三品官员,多在府上养一个养女?不会养不起?。
  贺凤影沉默着,眼波无澜。
  像是在静听,体悟她?的感受,又像是在冷眼旁观她?的表演。
  顾闻溪以为是前者。
  她?今晨以走投无路为名,求到?彭夫人面前,哭泣着说姨母不收留她?,她?只有长跪不起?。
  彭夫人念及她?是自己妹妹的血脉,不能眼看着她?去流浪,不得不给她?安排客房居住。
  顾闻溪以为现在贺凤影应当也会顾念自己是在外受苦多年的表妹,予她?几分怜惜。
  “你在菩提寺里自称是桐枝的友人,你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贺凤影冷冷地问。
  顾闻溪本准备了许多要博他好感的话,要答他对自己过往的询问。
  不意贺凤影根本不关心她?从前的遭遇,只揪着她?今日拐带李桐枝的事问。
  她?咬了咬后糟牙,尴尬地笑道:“我现在知道她?是九公主了。”
  她?解释道:“之前回顾府认亲时?,我见?她?在姨母身边,以为她?是姨母的侍女?,今日在寺中遇上,就想带她?去僻静处问问在侯府有哪些需要注意的事儿?。”
  顿了顿,因摸不清贺凤影的态度,又大着胆子补充道:“我向侍女?们问起?,听说九公主没有什么朋友,如果?她?愿意,我自然是乐与她?交友的。”
  “你也配?”
  轻飘飘三个字像是重重一巴掌甩在了她?的脸上。
  顾闻溪脸色变了变,还想为自己说些什么,就被他忽然抬手用力掐住脖子,顿时?呼吸困难。
  她?听到?他平静地说:“既然你是我母亲的外甥女?,就不好太重罚了,小惩大诫吧。”
  他把人掐举着带到?院内水缸前,打量着她?脸上的痛苦,牵动单侧唇角,嘲道:“桐枝看不出来你是在假意呼救,你当我也看不出来是吗?
  明明会水,换气换得格外流畅,却装出副溺水的模样呼救吓她?,你得把该在水潭饮的水都补喝了。”
  顾闻溪想好了理由解释自己会水却溺水的事,就言她?是掉在水潭后腿抽筋了。
  可?惜她?没有说话的机会,直接被摁着头压进水缸的水里。
  初时?她?还能憋住一口气,避免呛水。
  但贺凤影不达目的不罢休,说要她?将水都补喝了,就不会轻易放过她?。
  时?间一久,她?憋不住了,手脚胡乱动作着试图摆脱这个困境,却敌不过他的力气,口鼻都大量灌进水。
  贺凤影很熟练地在她?彻底溺死之前,将她?的头从水缸拎出来,容着她?嗑呛着呼吸了几口空气,便又将她?重新压进水缸里。
  反复濒死几次,她?手脚失去力气,不再能够挣扎,头脑大约也因为缺氧而昏涨。
  他才松开手,任她?坐倒在地。
  “我不管你没认亲之前,在外面学会了什么阴谋诡计,我只告诉你,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不能再出现在桐枝面前。”
  他语气平淡却认真:“否则下一次我不会顾念亲缘放过你。”
  顾闻溪在生死线上游走几遍,一时?间掩不住眼神?中的怨毒神?色。
  贺凤影并不在意她?对自己的态度,不管是先前的讨好还是现在的怨恨。
  他拔出腰间佩剑,捅落在她?左足:“这是你害她?受伤的报偿。记好了,你如果?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会让你彻底消失。”
  她?痛呼不已,贺凤影拔了剑,道:“我也不想看到?你,请你明日去向我母亲拜别吧。顾侍郎要是不养你,我就帮你向陛下参请革他的职,让他天天在家陪你。”
  他与顾侍郎可?没有任何交情,稍稍顾及母亲的想法不要了这表妹的性命就很不错了。
  语罢他径直回自己住处去。
  顾闻溪爬着站起?,拖着伤退往客房去,眉宇间阴鸷不像记住了教?训,仿佛低声自语又仿佛同谁轻轻诉说般道:“不出现在她?面前,难道我就拿捏不住她?了吗?”
  第32章
  菩提寺的经历实在不美好。
  虽然在顾闻溪落水后, 事情的走向与她梦见的就不同了,但是噩梦成真这个概念,仿佛在李桐枝的脑中生了根。
  唯一的好事, 是噩梦不再夜夜找上她。
  从贺凤影处得知顾闻溪并没能在忠义侯府留住, 她便以为梦中所见贺凤影移情别恋表妹的事不可?能再发生。
  李桐枝以为她的生活能够恢复到往日安宁, 直到明年?自己及笄生辰时, 两人正式成亲。
  然而每一夜琐碎而模糊的梦,其实是预设给她的陷阱。
  因?为越是寻常的生活细节, 在现实中发生的可?能性就越大。
  她开始频频在白天遇到既视感很重的事情。
  像是枕琴随口抱怨说近来天气潮湿, 需得寻个阳光好的日子,把衣柜里积压的衣裙拿出去晾晒。
  这段话本?身说得没有?问题,只是李桐枝觉得说辞似曾相?识。
  仿佛是在雨季来临之前的梦中, 她就已经听枕琴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可?仔细去回想,她又想不起在梦中听到的到底是什么, 也想不起后续自己回应的是什么。
  她想要答出不一样的话,来规避接下来的异常感受,却在开口之际, 怕反而阴差阳错说出相?同的语句, 只好用?贝齿轻轻咬住下唇, 什么都不说, 沉默以对。
  类似的事情发生得越来越多。
  桩桩件件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却把压力累加到难以负担的程度。
  她如同行走在万丈高的吊桥上, 就算清楚吊桥两边设有?绳索护栏, 也无法拥有?丁点安全感。
  因?为在梦境经历过的自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所以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 辨别迈出的下一步会不会是致使自己坠落的那?一步。
  恐惧感渐渐衍生出夜间?长?时间?的失眠和白日时不时忽然失神?昏睡。
  偶一日睁开眼,她发现天幕上悬着的那?轮明日, 无法让她再联想到温暖光明一类的词,而是让她眼前浮现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不适感足以逼得她反胃作呕。
  现实与?梦境的边界线变得薄弱,李桐枝被消耗得憔悴消瘦。
  请来的御医诊治后,言她的健康暂时没有?大碍,但长?久缺失正常的睡眠,身体?迟早会垮掉,想要根治还是得治心?。
  但是她内心?的惶恐如絮般膨胀,说不清道不明,模糊不清的梦,甚至不如拥有?具体?内容的噩梦,不能够通过倾诉来舒解。
  就算见到她最?信赖的贺凤影,他尝试引导她说起感受,她努力提起精神?讲述,也不知该怎样形容合适。
  青葱般的食指轻轻划过自己作画的宣纸,纸面上是不具备明确形体?的大团墨迹——她绘制的的确不是实物,而是过于混乱的心?情。
  眼看墨迹被砸落的泪珠晕染开,她终于启唇,颤抖着声音类比道:“我听宫人们说,枭羽卫会在诏狱中对犯人施行一种名为盖帛的刑罚。”
  用?打?湿了的宣纸一层层叠盖在受刑者的脸上,初时并不致命。
  窒息感缓慢地蚕食生命,直到受刑者彻底无法呼吸死?去。
  李桐枝原本?不能理解盖帛之刑为什么能和其他可?怕的刑罚并列称为酷刑。
  它?没有?制造出伤口,疼痛应当也不比其他刑罚,她以为这该是一种温和给予死?亡的方式。
  现在才知这缓慢的过程就是极致的绝望折磨,足以击溃心?灵。
  她用?手掩住面容,不堪重负地轻声哭泣道:“御医说病因?在我的心?,可?我明明没有?任何不满。我们定婚了,我应该很高兴才对,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贺凤影答不上原因?。
  他是施加盖帛之刑给冥顽不灵犯人的主刑人,对刑罚的了解远比李桐枝要深,可?怎样都想不到自己心?爱的小?姑娘会经受相?似的精神?酷刑。
  他宁愿承担痛苦的是他。
  攥成拳的手收紧又松开,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他眼神?晦暗,动作轻柔地将李桐枝拥在怀里。
  宽大的手掌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宫中御医许是不熟悉桐枝的病症,我去为你寻找可?以帮忙治疗的医师。民间?能人多,别担心?,你一定能好起来。”
  李桐枝其实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是得了心?病。
  毕竟偶尔白日里无梦地昏睡一场,再醒来时,她的精神?状态就会好很多。
  只要大脑没有?填入太多繁杂信息,她就能放空自己不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