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珣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忽然深吸一口气,趁着应长川松开禁锢的时刻转过了身。
  江玉珣不知道,黑暗中自己的那双眼睛比星子还要明亮。
  这一瞬,天子甚至想要背弃过往的一切承诺。
  将马上来到流云殿的朝臣,与什么休沐、燕衔岛全都抛到一边。
  他想顺从自己的欲望、暴露自己的本性,彻彻底底地拥有眼前的人。
  然而略有些紧张的江玉珣却不自觉朝应长川眨了两下眼,末了终于深吸一口气,自暴自弃地朝他耳语道:“我…… 我用手来?”
  ……
  太阳一点点升了起来。
  仙游宫的晨雾消散得干干净净。
  山间的气温一点点升高,流云殿后殿内的空气更是变得前所未有的灼烫。
  -
  在江玉珣穿来之前,大周就像是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
  朝堂上下皆为“军”服务。
  处于这种状态的朝堂自然不需要太多的除军事以外的官员。
  然而现在,战火已逐渐远去。
  解决了“生死”问题之后,“安居乐业”便成了所有人的最高追求。
  再加上大周的版图迅速扩大。
  朝廷也需要一大批官员,去治理那些新地。
  江玉珣虽说要“开科取士,为国求贤”,但却并不打算完全参照古代成熟的科举制度来。
  一则古时科目、门类的确有些单调。
  二则如今考生的基础普遍不强,暂时没有经乡试、会试直至殿试的层层选拔需要。
  同时没有组织过类似考试经验的朝堂,也需要一点点来。
  假如历史是一条无尽向前的长河。
  江玉珣所处的时代还在那条河的上游。
  处于上游的他们需要做的只是搭建出一个大致的框架,完成“从无到有”的过程。
  剩下那些便等待后世来完善,并最终形成最适应自己时代的制度。
  辰时,流云殿前朝殿。
  今日虽然没有朝会,但一大早殿上仍坐满了人。
  除了以庄岳为首的官员外,还有此前朝堂从民间选拔出的来自各行各业的人才。
  三个月后的科考试题,包括工、律、医、数、农等多个方面,将由众人一道编写。
  和庄岳等人不同,许多人都是初次来到流云殿且此前从没有亲眼见过天子和江玉珣,到了之后他们便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偷瞄了起来。
  然而约定的时间到了以后,却只见天子而迟迟不见江玉珣的身影。
  ……
  大周朝事繁重,几个月后除了科考外,怡河也要开始新一阶段的截流和炸堤。
  简单见过众人并在那扇饕餮纹座屏背后查阅了这几日编写的成果后,应长川便离开流云殿前去卷月殿细查河渠相关事宜。
  而那些前来仙游宫编写试题的贤才,则趁此机会在殿角与同伴低声私语起来。
  “江大人还没有来吗?”一人一边四处打量一边小声问。
  坐在他旁边的同僚摇头说:“……好像是没有。”
  “奇怪,江大人这几天不是在仙游宫吗?”起先说话的人满心疑惑。
  “可能是在忙其他的事?”
  “也是!”
  天子虽不在此处,但他们的对话却全部落在了庄岳的耳朵里。
  刚才还在提笔编写试题的他皱眉放下手中的毛笔,忽然自侧门走出了流云殿。
  -
  应长川简直不是人!
  ……江玉珣上手原本是想让他快一点,没想到不但没快,甚至还差点将自己搭了进去。
  等彻底忙完那些事并起床更衣的时候,已近辰时。
  和睡觉向来规矩的应长川不同,一晚上过去江玉珣的长发早在他翻滚间披散满榻。
  因而折腾完准备上流云殿的时候江玉珣方才发现,自己墨黑的长发上竟然也沾了一点刺眼的痕迹……
  “江玉珣!”庄岳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片空地。
  正打算偷偷摸摸溜进流云殿里的江玉珣立刻定在原地,并无比心虚地看向对方:“庄,庄大人?”
  “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庄岳快步走来,略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虽然和陛下关系……不浅,但是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自己臣子的身份。之前你明明从不迟到,今日这是怎么了?”
  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江玉珣。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也算接受了江玉珣和应长川的关系。
  但庄岳怎么也没有想到,一贯乖巧听话的江玉珣竟然也会迟到。
  他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并想要江玉珣给自己一个解释。
  江玉珣不由低下头咬紧了嘴唇:“我……我去沐浴忘记了时间。”
  “沐浴?”庄岳皱眉道,“这个点沐什么浴?”
  周围虽说没有别人在,但心中有鬼的江玉珣脸还是红了个彻底。
  担心被庄岳发现异常的他,只得一个劲地认错。
  见他将迟到一事全部认下且一口咬定是自己睡过头。
  庄岳只得上前去拍了拍对面人肩道:“不要因为和陛下的关系就荒废自身啊!”
  看他的样子像是终于打算放过自己了,“是是……”江玉珣总算舒了口气。
  然而还没有等他与庄岳一道回殿,两人背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过身,看向脚步传来的方向。
  身着玄衣的天子不知何时离开卷月殿,回到了此地。
  他的耳力极佳,早将庄岳的话全部听到了耳朵里。
  庄岳举手加额正要行礼:“臣庄岳,见过——”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应长川摆手打断:“庄大人误会了。”
  “啊,”庄岳愣了一下,脑子没有转过弯来的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误会什么?”
  应长川轻轻笑了起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江玉珣瞬间睁大了眼睛。
  然而没等他上前阻止,应长川已然笑着摇头轻声道:“此事不怪阿珣,都是孤的过错。”
  话音落下的同时,还颇为自责地看向了江玉珣。
  庄岳:“……”
  陛下的过错?
  若此时听到这番话的人是他儿子庄有梨,定然会不解地问有什么过错。
  但是年岁这么大的庄岳,却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刚才还在教育江玉珣的他瞬间没了声音。
  庄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给应长川当了这么多年下属的他,头一次默默朝天子磨起了牙。
  ……我就说!
  阿珣如此乖巧听话,向来将朝堂正式放在第一位。
  陛下这……委实有些太过分了。
  庄岳忽然体会到了地里的白菜一夜之间全毁了的感觉,内心变得无比沉痛。
  原本应该离开此地的他不由定在了原地。
  “庄大人还有何事?”一向最会识人心的天子如没辨出臣子脸色一般朝他问道。
  庄岳的的确确是把江玉珣当做亲生儿子看待的。
  在种种复杂情绪一起冲向大脑的那一刻,向来低调做臣子的他终于忍不住咬牙向天子行礼,并委婉提醒道:“无,无事……就是呃,臣忽然想起江大人自幼时起就身体不佳,多年卧病在床。他身体底子不好,理应好好休息,臣不该像方才那样无故自责江大人,故而有些后悔。”
  表面上看庄岳是在认错,并检讨自己方才向江玉珣发火之事。
  然而被他刻意加重的“身体不佳”“卧病在床”“底子不好”以及“好好休息”几个词,却无一不是在大胆地敲打皇帝,暗示他需要节制。
  “如此,”应长川轻轻朝庄岳点头,同时面不改色道,“孤记下来了。”
  他的表情无比认真,装得就像没听出庄岳言外之意一般。
  “那,那就好……”庄岳长舒一口气终于再次行礼说,“那臣就先退下了。”
  “好。”
  ……
  不过转眼之间,流云殿外就只剩下了江玉珣和应长川。
  刚才一直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江玉珣,终于小声地咬牙切齿道:“应长川!”
  你就给我故意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