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忙忙碌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去处。
  看了一会后,江玉珣忍不住从袖间摸出了一个圆形的木桶。
  应长川缓缓转过身,有些好奇地将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爱卿手上这又是何物?”
  江玉珣没有直接回答天子的问题,而是轻轻将圆筒放在了眼边,并向前一步走到了女墙之前。
  墙上的风有些大,他一抬手便有冷气灌入衣袖。
  江玉珣正打算放下圆筒整理衣袖,却见原本站在他背后的应长川也随之向前替自己挡住了北风。
  他顿了一下,重新拿起了木筒。
  江玉珣的视线在这一刻穿过筒身,直直地落在了官道之中。
  城楼下的马车随之变得极大,仿佛就在眼前。
  看清楚后,江玉珣终于笑了起来:“回陛下的话,臣手上拿的这个东西名叫‘望远镜’。是从……西域那边的人身上学来的。”
  说着他便舒开掌心,把手上的东西露了出来。
  前阵子他托管士铭做的就是这个木筒。
  上回的折柔之行提醒了他——未来在戈壁荒漠中行军打仗,不但需要“司南”来辨认方向,更需要望远镜提前判断敌情。
  望远镜的成像原理非常简单,只要有一个凸透镜和一个凹透镜,直接拿到手中都可以看到远处。
  江玉珣上初中的时候就跟着老师一道做过这种实验。
  制作它最大的阻碍便是镜片。
  大周所处的时代虽然已经有了“玻璃”,但它浑浊、易碎,透明度又很差,只能用来制成杯盏。
  为了做出望远镜,江玉珣只得豪掷千金找人用天然水晶磨出镜片。
  而后又拜托管士铭和他的家人将镜片嵌入木筒。
  这一来二去便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望远镜?”应长川不由将这个词念了一遍,并于同时明白了它的用处。
  望远镜这东西在现代寻常得不能再寻常。
  但好久没有用过它的江玉珣,还是忍不住将镜片放在眼前再一次朝远处看去。
  他轻声道:“望远镜的制作成本虽高,但若能将它配入军中,往后放哨行军将会更加方便。更何况水晶也可由其他物品进行替换。”
  大周的玻璃制作水平虽低,但也不是不能进步。
  江玉珣从来都没有想过一口气制成现代那般透明、高质量的玻璃,但是稍加改造使其达到“能用”的水平,或许还是可以的。
  说完,江玉珣不由凑到应长川的身边,并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了他的眼前:“陛下,您看看!”
  他原以为应长川会抬手接过望远镜,不料天子竟在这个时候弯下腰,借着他的手向远处看去:“好。”
  江玉珣紧贴着应长川的那半边身子突然不自在起来。
  甚至就连耳根也跟着泛起了红。
  应长川的身高摆在那里。
  他虽然弯下了腰,但仍不能好好看向前方。
  江玉珣只能继续向他靠近,并微微踮起了脚尖配合天子的动作。
  乍一眼看去,好似攀在了他的肩上。
  可恶,应长川自己没有长手吗!
  木筒与水晶制成的望远镜,远重于现代望远镜。
  按理来说应该搭在木架上使用。
  没举几刻江玉珣的手臂就犯了酸。
  他的手不由上下晃动,望远镜也跟着一起摇了起来。
  ——一半是不由自主,一半是故意使坏。
  在他这种现代人看来,这种原始望远镜绝对称不上好用。
  江玉珣相信只要自己多摇两下,被晃得眼晕的应长川便会自觉将望远镜接到手中。
  但江玉珣竟然忘了一点:应长川的脸皮比他想象中还要厚。
  “爱卿别动。”
  应长川的声音自江玉珣身边传了过来。
  说话间天子终于抬起了手,可他并没有接过望远镜,而是轻轻地扶住了江玉珣晃来晃去的手腕。
  江玉珣:……!
  温热的指腹正好搭在了他被秋风吹得寒凉的腕间。
  连带着脉搏也被困在了应长川的掌心。
  江玉珣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而应长川则如没有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一般垂下眸,顺着水晶目镜看向远方。
  天子眼前突然泛起一阵粼光。
  ……这是城郊不远处的燕衔湖。
  虽已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眼前这一幕应长川的心间仍不由为之一荡。
  北地草木稀疏,沙地一马平川。
  此物若是能运用于军事,必将为大周再添优势。
  不过瞬间,应长川的心中便已经有了计划。
  就在他打算起身将望远镜交还给江玉珣的那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清润的声响:“陛下看到什么了?”
  江玉珣的声音很轻,如一片雪花毫无预兆地落在了应长川的耳朵上。
  ……天子忽有些心猿意马。
  “看到了燕衔湖,”应长川顿了顿说道,“还有我们住过的那座宫室,与满院的梨花树。”
  他触着掌心的脉搏,微阖起眼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说:“如今梨花树已经开始落叶,没了初春的风姿,若想去的话还是要等来年……倒是溪水上的烟雾愈发的浓重。”
  江玉珣不喜酒,但常常出没于酒坊的他,衣袖上却总是沾着淡淡的酒香。
  这香气虽浅,却格外醉人。
  “奇怪……”江玉珣有些疑惑地喃喃自语道,“这望远镜怎么可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勉强看到燕衔湖水波的应长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然而不等他再逗江玉珣两句,身边的人忽然不信邪地说了句:“稍等,臣自己看一眼——”
  说着江玉珣便凑上前来,微微用力将镜筒放在了自己的眼前。
  一心想要打假的江玉珣,动作幅度稍大了一些。
  不等应长川松手站直身,如丝帛一般柔顺的黑发,便在这一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半披在背后的长发上还沾染着一点皂荚与草木的清香。
  他本该在此刻放下望远镜再退后一步。
  可应长川的私心却催促着他站在原地,任由江玉珣向自己靠近。
  克寒的使臣已经带着茶、酒离开了昭都。
  地平线那一头,北上的马驹早没了踪影,或许它们已即将追上同样去往北地的邢治的脚步。
  更远一些的地方,第一批南迁的百姓也踏上舟船,奔赴未来的家园。
  ……而江玉珣的黑发,则在这一刹轻轻地从应长川的唇边蹭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桑公公:难道不是不清不楚的关系吗?!
  第71章
  镜片那一头的景致有些模糊。
  江玉珣的眼前银光晃耀,他下意识移了移望远镜,枯黄的垂柳与泊于岸边的小舟便于顷刻之间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碧蓝的秋水上漂着几片红叶,看上去颇为冷清。
  初秋的燕衔湖早没了春日的风光。
  江玉珣缓缓移动望远镜,此刻他只看见燕衔湖碧波荡漾,压根不见什么小溪、梨花。
  ……我就知道。
  这哪里是湖心岛,分明就是燕衔湖畔!
  “陛下——”
  江玉珣放下望远镜,转身找应长川理论。
  然而着急拆穿应长川假话的他不小心忘记,此刻天子仍站在自己的身后。
  动作间,江玉珣的肩臂轻轻地撞在了应长川的胸前。
  肌肉的触感与体温一道穿透衣料传了过来。
  意识到身前是何人后,江玉珣不由睁大了眼睛,并下意识向后退去,想与应长川保持距离。
  但是江玉珣显然是忘记了自己的背后便是紫仪门的外墙。
  晴蓝色的衣料蹭在了女墙上,沾了一层薄尘。
  几乎是在他向后退去的瞬间,应长川突然皱眉抬手抓住了他肩上的衣料,并微微用力他拽向前方:“后面危险。”
  两人的身体在刹那间贴得前所未有的近。
  江玉珣正想解释自己方才背靠女墙不会有事,但那穿透衣料传来的体温,却让他将所有的话都忘在了秋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