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小麦已经种好,只等着时间去孕育。
  而怡河的上游,还有百姓正在抓紧时间连夜开垦土地,打算抓着秋种的尾巴整好田地,再多种一些庄稼。
  江玉珣被山风吹得眯起了眼睛。
  但没了周围人的“恭喜”声,他的心也难得静了下来。
  春皓山虽然不高,但自此处正巧能俯瞰怡河与两岸的平原。
  江玉珣不由顺着官道向西看去。
  远处有几个小黑点正慢慢地向春皓山下移来,过了一会后江玉珣方才看清,那是运送粮食的马车。
  今年的夏税收得格外顺利,此时就连大周最西边郡内的粮也已送到了昭都附近,只等着被着存入宁平仓中。
  马车一路向东,将到春皓山下时终于被岗哨中的士兵拦了下来。
  ——炸堤的时间将近,前方已经不再安全。
  又过了一会,远处的屋舍内生出了淡淡的炊烟。
  一切都平静而有序。
  整片怡河平原,都在将散的晨雾中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卯时将近,应长川终于回眸将视线落在了江玉珣的身上:“爱卿可是在紧张?”
  如今的自己好歹已是朝中重臣。
  怎么能将“紧张”挂在嘴边?
  听他这么问,江玉珣下意识就想嘴硬。
  然而此刻他脑袋已经摇了起来,嘴上却只得诚实道:“臣方才简直是要紧张死了。”
  春皓山下的风吹起江玉珣鬓边一缕长发,发丝微乱的江大人终于不像方才那么紧绷。
  他赶忙整理仪容仪表。
  应长川跟着笑了起来:“如此夸张?”
  方才江玉珣那被迫成竹在胸的样子全部落入他的眸底。
  但此刻,会紧张、会担忧的江玉珣,才是只有应长川能看到的样子。
  天子莫名地享受这样的特殊。
  “是啊,”怂都怂了,江玉珣索性放弃挣扎道,“万一一会出什么问题,岂不是愧对了这么多人的努力,还有百姓与各位同僚的信任。”
  他顿了几秒忽然小声补充了一句:“……还有陛下的。”
  江玉珣一点也不想让信任自己的人失望,无论这个人是谁。
  “爱卿仅仅是因为担忧辜负众人的信任而紧张?”
  江玉珣穿越前刚刚大学毕业没几个月。
  经历这么多事情后他成熟了不少,如今已将强装镇定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但在debuff的影响下,他还是轻声道:“更重要的是……臣完全不敢想若此次计划失败,那么整条河道又该怎么办。”
  说话间,他的声音也不由微微颤抖了起来。
  自觉有些失态,说完这番话后江玉珣停顿几息突然笑道:
  “不过臣也接受一切结果,无论好坏。”
  江玉珣的语气无比认真,显然是真的做好了失败与背负骂名的打算。
  说话间,春皓山上突然传来一阵钟声。
  那口巨大的青铜钟就悬在不远处,它被敲响的那一刻,江玉珣所在的观景台都跟着一道震了起来。
  江玉珣方才缓过来一点的心情再度变得紧张。
  他脸色苍白,手也不自觉地紧紧攥在了一起。
  “时间马上要到了……”江玉珣喃喃自语道。
  正坐在观景台最前方的他看到,有身披轻甲骑着快马的士兵正从春皓山下朝怡河而去。
  他的手中高举着火把,目标正是那根引线。
  江玉珣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名骑兵。
  目送着他将探下身将火炬贴在了长长的引线之上。
  这番动作士兵已训练了无数次。
  不过刹那,引线便被他点燃。
  火焰燃起的那一刻,士兵迅速骑马转身奔向春皓山。
  江玉珣的耳边再次传来一阵钟鸣。
  观礼台瞬间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朝山下看去,期待着“巨雷切堤”的瞬间。
  又是一阵钟鸣,士兵骑马躲至春皓山下没了踪影,长长的引线也在这一刻燃到了尽头。
  ——就是这一刻!
  怡河上那缕熹微的火光忽然消失不见。
  江玉珣下意识攥紧了手心,并忘记了如何呼吸。
  他隐约听到了一阵窃窃私语声。
  “……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看到刚才的火光了吗?”
  “雷呢?”说着,那人还疑惑地抬头朝天上看去。
  “难道是玄天未曾赐力……”
  就连来自克寒的使臣,也在这个时候疑惑地回身朝身边的人问了起来。
  江玉珣的手攥得愈发紧,指甲似乎已经在这一刻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虽未回头,但他却能感受到背后众人如同实质的眼光。
  就在这个时候,应长川的声音出现在了江玉珣的耳边:“爱卿不必担忧。”
  江玉珣下意识回眸看向天子。
  观礼台上众人莫不紧张观察着山下的动静,只有应长川不紧不慢地端起桌上茶盏。
  这一瞬,天子的声音压下各种各样的异响,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火药的药量已经经过反复测算,试过几次都没有问题。”
  “况且退上万步,若此事真的出了问题……”应长川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茶盏,将他的目光落在了江玉珣那双鸦黑的眼眸上,“不是还有孤这个天子吗?”
  铜钟又一次敲响。
  江玉珣的心脏似乎也被震麻了一瞬。
  应长川虽然没有明说,但江玉珣却清楚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倘若此事失败,他并不是要用天子之权收拾残局,而是与自己一道承受所有的质疑。
  “轰——”
  一声闷响压过了不远处的钟鸣。
  整座春皓山甚至于整片怡河平原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有人惊惶失措,瞬间站了起来想要逃命:“地震?!”
  “快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不,不是地震,”站在他旁观的官员呆呆地看着前方的怡河,“是河堤,怡河的河堤被切断了!”
  -
  卯时天还没有大亮,仍有一部分百姓正在熟睡。
  巨大的轰鸣将他们从睡梦中惊起。
  他们正欲惊慌躲藏,却在看清了天色之后想起——今日卯时,不正是切堤的时候吗?
  春皓山观礼台上,包括巫觋在内的众人都忍不住站了起来。
  只剩江玉珣与天子仍静坐在人群的最前方。
  爆炸还在继续。
  长长的土质堤坝在这一瞬迸裂。
  细碎的沙土瞬间化作黄雾,被风裹着吹向了整片平原。
  长堤好似一条金色的巨龙,正翻腾着挣脱锁链的束缚。
  巨大的烟雾下,没了束缚的怡河水直直地朝东奔涌。
  如另一条青龙与沙尘汇聚的巨龙纠缠着向前。
  爆炸声还未结束,巨大的水声便已有了震透耳膜之力。
  观礼台上不知是谁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断了!”
  “堤坝自己断了!”
  本该温柔的河水在刹那间冲毁了苟延残喘着的最后一道河堤。
  生出的巨浪如鲜血般朝平原上溢去。
  江玉珣的心跳这一瞬重得快要冲破胸膛。
  正是此刻,熟悉的声音突然划破烟尘传到了他的耳边。
  “放手。”
  江玉珣张嘴便呛了一口尘土:“咳咳……什么?”
  应长川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一下,紧接着江玉珣的手背上忽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
  天子握住了江玉珣的手,有些无奈地轻轻拍了几下并朝他摇头道:“把手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