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不是山鸡?
顾青乐了,觉得闵川会带孩子,想着以后都让他带:“啄你屁股还想打它?”
“不想打了,二土想把它带回家养着!”镇圭说完,转过来冲顾青笑,一脸讨好,“……可二土打不赢,二爹能帮二土吗?”
“不能。”顾青干脆得很。
镇圭跟着顾青学皱眉,暗示着:“那么大一只鸟,都可以当二土的生辰礼了!”
镇圭每年的生辰礼都很大,小孩子没什么喜不喜欢的概念,得的多了,就高兴。
只顾青不为所动:“你还当自己是小孩吗?年年都要生辰礼。”
镇圭掰着手指头:“二土才四岁。”
顾青胡说八道起来:“三岁以下才叫小孩,会走路就不叫小孩了。”
镇圭气,信又不信的,不知自己何时长大了的。
顾青也不哄他,自己说自己的:“知道你二娘喜欢什么吗?”
“二娘?”镇圭又坐下来,不跟二爹计较,还替他抿着嘴想了半日,“二娘喜欢投壶!”
顾青笑出声来,想起季卿语那准头,不信她喜欢:“你怎知你二娘喜欢?”
“因为二娘每次都陪二土玩好久。”
顾青嗤了一声:“那是你烦人。”
镇圭才不信:“那是二娘喜欢我,才愿意陪二土一起玩。”又把脑袋凑过去放在顾青的臂弯里,“二娘不陪二爹玩,二娘都不喜欢……”
话还没说完,顾青直接捏住他的嘴巴,凶巴巴的:“弹弓还要不要修了?”
四岁的镇圭打不过:“要!”
“去,查查你二娘喜欢什么,不然不给修了。”
“好!”镇圭用胳膊肘搓搓脸。
季卿语就走过去了,天色是晌午过后,正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坐在这不热吗?”
“二娘!”二土叫了人,听到季卿语说热,就把方才端来讨好顾青的桃花露拿给季卿语,“二娘吃!”
只季卿语还没来得及接,顾青大手一伸,直接把东西拿走了,一口喝了半碗,甜得腻乎乎的,说她:“这几日不是小日子来?”
季卿语面上一热,小声说:“……快结束了。”
顾青抬眉:“是吗?今晚看看?”
季卿语扯了扯他的衣角:“还有孩子在……”
镇圭在旁边伸着脑袋,听不到两个大人嘀嘀咕咕说什么,眼睛睁得净大,小小年纪同八卦精转世一般,急得跑过来坐在季卿语旁边坐下。
季卿语挨着顾青,这人个头大,刚好能把太阳光遮掉,季卿语看二土脸上晒了一半的太阳,想同他换个位置,就听顾青说:“小孩晒太阳才能长高。”
季卿语便没动了。
镇圭是个机灵鬼,坐了一会儿,想着自己还有任务:“二土想知道二娘喜欢什么。”
顾青不动声色,像是不知道二土在干什么,瞧了季卿语一眼:“说说喜欢啥?给买。”
反正都被人听到了,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叫季卿语觉得有几分滑稽,忍不住垂眸笑了下,很轻很浅,眼尾漫出来的那点笑意,可得人醉。
顾青看到后,当真觉得有回眸一笑百媚生之感,仿若日光下的满地金黄都敌不过她眼底的这一抹碎光。
季卿语想了会儿,答得认真,说出来的东西,如顾青所想,无非琴棋书画之类。
顾青坐在那给镇圭的弹弓绑绳:“从前都收过什么礼物?”
季卿语又答了一通,也是琴棋书画之类。
顾青拧起眉,这便是没什么可送的了。
季卿语看他为难,也知他不懂风雅,只怕也不懂得挑这些东西,季卿语宽他的心:“将军送什么,卿语都喜欢的。”
“真喜欢?”
季卿语点头:“喜欢的。”
镇圭坐在旁边听了半晌,才听出来在说什么,闹起来:“二爹给二娘生辰礼,可二爹不是说三岁才能有礼物吗?”
顾青把那弹弓扔进他怀里:“三岁可以没有,你二娘还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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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这一番话,季卿语没放在心上,她如今接手了中馈,日日都要忙,好容易想起来的生辰,没多久又忘了。
若非晨起请安时,阿奶给她端了碗长寿面过来,只怕这日子便要错过了。
季卿语吃面,阿奶就坐在一旁同她说话:“阿青给你送啥了?”
“……将军去文平了,这几日都没回来。”
这话一说,就叫阿奶皱了眉,前些日子雷声这么大,到了日子,雨都没下:“不像话。”
季卿语宽阿奶的心说没事,只是这几日到阿奶这里来用膳,却发现碗虽然同阿奶这的碗一个模样,但大小确是同清鹭院的一样,这回她可以看了眼,感觉上头的图案,好似是画上去的。
顾阿奶怕季卿语上心,难得说要出门,带着季卿语到街市上买衣裳去了,还自己掏钱,不让她付账。后来一少一老买了身花色一样的衣裳,都是妃色的,顾阿奶说:“过生日就要穿得喜庆些。”
季卿语陪着老人家开心,直逛到夜色暮暮才回来。
回到府里,顾阿奶偷着问门房:“阿青回来没?”
那门房道:“没瞧见将军,许是没回来。”
顾阿奶问得小声,季卿语也当作没听见。
她喜欢的那些东西,其实很好买,沿街都是,但也因此难买,难看得出用心。季卿语知道顾青不熟悉这些东西,怕是不会挑,便没往心里去,她都这般年岁了,已经很少有人陪着她过生辰了,寻常吃一碗面,爹、娘、兄长、弟、妹再派人送样礼物给她,便算过了。
今日已经很好了。
季卿语把阿奶送回厢房,阿奶原是要留她说话,宽她心的,只菱书在外头等,说是去月厨房采买的账找不着,季卿语只得先去书房给菱书找来。
可没想到这一去,除了去月的账本,还瞧见了别的东西。
书房的桌案上放着一套古旧的书,上头还压着一个很小的木匣子。
“这是谁放在这的?”
菱书走上前看:“……不是奴婢。”
季卿语的书房,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除了顾青,便是她这两个小丫鬟,若不是菱书菱角,只能是顾青了。而且这似乎不是刚放的,摸上去,便知道放了一段时间了,只是因为她这几日太忙,没时间过来,才没发现。
季卿语匆匆一瞥那套书的名字,便忍不住心口直跳,先拿起来了那木匣子来看,里头是一对章子,一枚刻着她的名、一枚刻着她的字。
不肖想,便知道送的人是顾青,因为没人会这样送章。
她用手摸过上头的纹路,便知是块好料子,还是不可多得羊脂玉,刻工精致,用刀浑然天成,季卿语有很多章,几乎每一块都出自名家之手,而且每枚章子的用工都是不同,她自认熟识南梁所有制章大师的刀笔,却猜不出手下这枚出自哪位高人。
她仔细将这东西收好,目光才敢落回这套古书上,是唐时江问《三药集》的孤本全册,仅有一份留存于世,季卿语记得外祖一直想收集这套书,却苦寻多年一直没有下落,如今竟是让她见着了!
季卿语抚上书封的手不自抑地轻颤,除了因为这是不可重复的孤本,还因为,这是一本医书……
或许一本医书对旁人来说没什么,但对季卿语不一样——她十岁学医,十三岁断了医路,那场看不见的大火烧掉了她的三年光阴,她是不能学医的,她的医术只能藏在那不能为人知的寺庙里,藏着遮去容颜,隐去姓名的幂篱后。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月色瞳朦,将人的倒影在湖中拉长,举杯邀蟾宫,对影成三人。
“怎么还不睡?”顾青拿了张薄氅过来,给季卿语披上。
季卿语不问他是何时回来的,也不问这书是他何时放的,她握着其中一本,同顾青说:“在看书。”语气中透着几分鲜见的轻快。
可这如何是看书的地方,但顾青也没问:“这么喜欢?”
“很喜欢。”
季卿语翻着书页,只有月色与她共读,她问顾青:“将军怎会想着买这种书送我?”
顾青实话实说——
自从知道季卿语的生辰后,顾青便一直不知能送她什么好。
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她是不缺的,顾青也自认不会挑,选不出什么能胜过从前她收到过的那些。
他问了镇玉,这小子不老实,却因为喜欢读书,勉强能跟季卿语说上几句话。镇玉同他说:“夫人最喜欢是书,书房里的书比我们村里的秀才还要多。”
这小子没见识,见过有书最多的人便是秀才,不过也确实提醒了顾青。
于是,顾青选了个季卿语不在的日子,去书房转了一圈,四书五经之类,季卿语有的最多,文集诗册评刊亦不少,有些书是一样的,却买了好几本,想来是什么孤本、藏本、刊本……顾青不懂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收藏癖,只他看下来一圈,瞧见角落里孤零零地夹着一本《本草纲目》,这是医书。
顾青没多想,只道是季卿语买不到,就去搜罗了一套。
恰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季卿语问他:“将军不觉得我看这些书很奇怪?”
顾青不解:“有何奇怪?”
季卿语盯着他淡然的目光,只觉得心上像爬了密密麻麻的蚂蚁:“将军可知我娘是商贾出身……”
“知道。”不只知道,还见过,她的表弟甚至如今就在军营。
“……那将军可能不知道,我的外祖家是做药材生意的,医术更是了得,我十岁之前因为生病,曾到云阳住过一段时日,是以同外祖和外祖母学过一段时间的医术。”
顾青确实没想过季卿语还会医术,可这就奇怪了,既然会医术:“为何书架上,这些书很少?”
季卿语转了下眸子,细碎的星光便落进了眼底,她安静了许久才道:“……因为父亲不喜欢。”
因为父亲不喜欢。
一句轻飘飘的话,让季卿语不能继续学医,让母亲数十年不敢轻易同娘家来往,甚至还做出醉酒行径……
这些事,便是如今离开家里,季卿语都觉得说不出口,有辱门楣,她抿着唇,一语带过:“父亲注重门第之别,重士轻商,所以不喜我同外祖一家来往,也不喜欢我学医……所以我没有医书。”
“既然如此,岳父为什么会娶岳母?”
季卿语为难道:“……我的母亲并非父亲的原配,是继室罢了。”
顾青不愿她为难:“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季卿语垂着眸,半晌只能道:“……父亲同母亲在一起,是因为祖父的缘故。”
她望着月色落湖,撒下一长串碎银般的月华,声音伴着夜风开口:“在我印象里,父亲一直温文尔雅、淑人君子、如月清风,可我越长大,越发现,父亲并非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不知是他变了,还是我变了……我想是因为这些年的仕途不顺,又或是官场压力,让父亲心境大变,可不管如何,我的心里都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敬他……”
顾青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她垂眸低首的模样,忽然:“所以你爹才会让你嫁给我,嫁给一个糙汉模样的将军,不会读书,只会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