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掩盖一切污垢与黑暗浑浊,他对电话那边的人轻声说:“我马上到,不是哥哥的声音不要开门。”
饭桌旁边的王见秋默默拿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瞅了又瞅,又拿近些,良久吐出一句:
“你有病?”
第31章
私房馆子外, 王见秋送走一批喝了假酒后东倒西歪的同学后,站在门口揉了揉太阳穴。
教授和她告别时, 从车里拿出两盒茶叶:“见秋,上次你送来的干花和中药材,说是做成花茶。老师正好有空帮你弄好了,润肺消乏,滋补养颜,给你带来了。”
“谢谢老师。”不等王见秋道谢,陈导师已经强硬塞到她手上,旋即迅速和老朋友们汇合:“谢什么,学校见。”
王见秋提着花茶, 朝她小小地挥挥手:“路上小心。”
一月的夜里, 风带着寒意, 月亮也冷些,清冷地挂在少女身上。
没等多久, 天空飘起白色沙粒状东西。廊下灯光影影绰绰, 王见秋伸手接了几粒,白色晶体落入掌心,完全不像画上那样有六个小小的角。她迟钝地站在原地,任由灯光倾斜, 直到眼睫处接了两颗冰冷水渍般,顺着眼睫融化, 才反应过来, 哦,下雪了。
气象台一直预报过几日有雪, 但过了几日又几日,也没下雪。
柯坤琪她们在圣诞时就开始期待下雪, 还想要在学校打雪仗,但没想到今年天气怪异,从圣诞等到元旦,都没一丝下雪的迹象。
在众人离去的落幕时分,悄然降下了初雪。
细细密密的白色点沫如糖霜一样挂在黑色大衣外,发丝间隙透着莹莹微光,她顶着一张被吹得白白的脸仰头看夜幕下的小雪花飞舞,一点也不觉得无聊。
耳旁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她低头看去,一道深色的车影从暗处缓缓驶入灯光之下,车身是无法掩盖的典雅和奢豪。
大灯穿透寒风,划出一道长长的光轨。王见秋往旁边侧了侧,让灯光略过自己。
身影纤细,站姿笔挺,形成一个独特的天地。
车停,门被打开,熟悉的青年从后座下车,手里拿着围巾,往她脖颈上套,“怎么在外面等?”
脖颈处贴着柔软羊绒,王见秋本想说什么,但从青年身上嗅到奇怪的味道,她看看车,又瞄两眼祝风休一贯清俊面容,“谢谢。”
进车内后,又嗅到一股烟味和酒味,还有些许胭脂水粉的味道,她皱了皱鼻子,眼神里流露出奇怪神色,“你有约会的话,我可以自己回去。”
祝风休微微侧目睨她,只见少女满眼认真,那张脸被风吹得冷白,衬得眼睛里的光极亮,鼻头红彤彤的。
此时像龙猫类小动物一样皱了下鼻,很快速,也很可爱的表情。
他知道对方是误会了,还嫌弃自己身上的酒味,便故意伸手揽过她:“我可没有约会。”
“你怎么会这么想?”
手臂结实有力,像一块烧热的铁架在肩膀处,王见秋短促地哦了一声,动了动肩颈,淡淡道:“你在交流会上,和一个女记者交谈甚欢。”
她完全没认出当年欺负自己的人啊,祝风休默了一瞬,拉近她,从后面捞出一条毛巾,用力按在她头顶,使劲揉搓:“秋秋儿啊,你这个笨脑袋的容量真小。”
真的太笨了,从来不会说自己的委屈,自顾自消化所有灰暗,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了一样。
时隔多年,被欺负者全然忘了当年的人,像路过蚂蚁一样跨过他们,漠然走过那淌着泪与痛的过去。
可他这个旁听者,却无法原谅。
王见秋,星星这种物质,光锥是会重叠的。
两个星系相触时,急速的碰撞会改变星系中恒星和气体的轨道,使它们向外扩冲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正是新形成的巨大恒星,新生的恒星发出极强的光和热,发出绵延数千光年的喷流。
你的轨道意外进入我的领域之中,永远改变了我的星轨。
从此相互交叉重叠,永不分离。
祝风休忍不住又说了句:“真笨。”
眼前一黑,王见秋只能感受到头发丝发出呲呲摩擦声,从耳边传来的声音也被毛巾盖住,显得十分低沉,耳尖一红,颇为恼怒地掀开毛巾,瞪着他:“干嘛?”
祝风休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无辜:“帮你擦头发。”
明明就在骂她,还装出这副清雅端正的表情,不要脸。王见秋扯过毛巾,手指用力捏着,“我自己来。”嘴巴抿得直直的,擦了半天,低声反驳:“你才笨脑袋。”
祝风休撑在窗沿,开始笑,笑声低哑又好听,半晌敛住笑意,镜片后的眼睫低垂盖住神色,温和说道:“我给你报个散打班吧。”
??王见秋抬起一张迷惘的脸:“.......”
车内暖气开得足,那张雪白的脸被很烘得红润起来,鼻头一时间还红着,米白色围巾包裹一张小脸,头顶毛巾半遮眼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提议说蒙了,神情显得有些稚拙的迷惑。
窗边阴影横截在祝风休优越眉骨与鼻梁上,他歪头,冲着小姑娘勾了勾唇角:“哥哥教你几手。”
“......”王见秋面无表情盯着他,薄白唇瓣缓缓张开,“有病得去治。”
乌黑眸子凛冽沉静,祝风休伸手,修长手指拿开白色毛巾,和那双明亮眼睛对视,语气淡然却显得认真:“从明天开始吧,每天晚上都练。”
“散打、拳击、擒拿术,你更喜欢什么?”
王见秋:“.......”她转移话题,“先去玫瑰庄园。”
少见,这还是她第一次开口说去玫瑰庄园,祝风休略微挑了挑眉,吩咐司机绕路去玫瑰庄园。
他不由得问道:“你去那边做什么?”
王见秋示意旁边的茶叶:“老师帮忙弄的花茶,降火润肺。”她顿了顿,说道:“比较适合长辈。”
“嗯,”祝风休应了一声,眼尾往茶叶上瞟了几眼,问道,“我不算吗?”
王见秋一时没明白,“算什么?”
祝风休笑着回她:“长辈。”
......王见秋张了张嘴,无言,扭头望向窗外。
窗外夜色浓郁,雪花像小糖霜一样纷纷落下,在有些月牙白色的路灯下飘舞。
呼气的白气贴在冰冷窗户上,晕出一层薄雾来,迷迷蒙蒙地盖住清晰的车窗,瞧不见外面的雪景也瞧不见月亮了。
王见秋从衣服里探出手指,缓慢地画了一个微笑。
良久,有些安静的车厢里响起少女清凌凌的提问:“你今天怎么了?”
“嗯?”祝风休发出一个低沉的疑问语气词。
王见秋在笑脸旁边画了一个“x”,眼睫眨了眨,没看他,只盯着窗外:“你不开心,问题也很多。”
每次祝风休笑盈盈提出很多问题,又自顾自说话的时候,其实并不如他脸上那般开心惬意。
扬起的笑脸下掩盖住灰蒙蒙的内心,像望不到底的冰川寒潭。表面瑰丽而平静,在寒川之下藏着暗礁险滩,激流涌荡。
但她总是莫名能感受他无法压抑的、即将冲击迸发的飓风浪潮。
她用很笃定的语气,连个好像疑似可能的试探词都没有,祝风休唇边笑意微滞,金丝边镜片泛着光,遮挡眼眸中的深色,顷刻间又扬起了熟悉的笑:“担心哥哥?”
王见秋挂在窗边的手指顿住,湿漉漉玻璃面沾湿指腹,她说:“我先问你的。”
祝风休没忍住凑过去,抬手按在她又笨又小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你一个人站在外面等人,不安全。”
“哦。”王见秋应了一声,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祝风休追问她:“你是不是担心我?”他扬着语调:“是不是?”
手指温柔地盖在发梢上,王见秋僵住,眼前出现熟悉的小别墅。到地方了,她忙不迭出去:“到了。”
车停在门口,她一把按开车门,抬腿就蹿下车,留给祝风休一道模糊背影。
祝风休轻笑出声,慢悠悠跟着她出去。
王见秋缓缓神,才出车门就看到院子里有两个黑色人影,弓着腰来回绑着什么东西。
院子前面移栽了草莓苗,又配了最好的营养液,长势很好。前段日子天气没太大起伏,又有太阳,草莓纷纷开了花,一小簇一小簇地挤在一起,好看极了。花逐渐长出小果实,那叫个喜人啊。
祝从容和梅雪天天早上都要从头到尾看一遍,才会出门。晚上回来再来看一遍,数数结了多少个果子,大个的和小个的都记得一清二楚。
结果今天晚上突然下了雪,气温骤降。祝从容和梅雪就赶紧出来弄恒温系统,这院子不太好改造,透明棚里漏风,他们拿着透明篷布,正在紧急修补中。
院子里灯都开了,祝从容旁边还亮了几个电筒,手持铆钉,咚咚咚往地里敲,梅雪在另一旁拉紧篷布。
两人太认真,一时间没听到车声,直到祝风休开口喊人:“爸妈,你们放下,我来吧。”他快步走过去,顺手接过祝从容手边的工具。
“风休,”梅雪和祝从容顿时抬头,梅雪一瞧还有王见秋站在旁边,消瘦安静的少女站姿笔挺,像是路过这里,但她止不住那顷刻间的惊喜,“小秋也来了啊。”
她擦擦手上的泥土,“怎么......这么突然。”
祝从容也猛地抬头,笑了一下:“小秋。”
王见秋在原地顿了会,刚刚像是扎根在土地里的双脚终于能抬起,她缓步走向工具箱边:“我来吧。”
祝从容连忙摆手:“就最后收尾了,马上就好。”
“对啊对啊,”梅雪很开心说道,“小秋你看,我们这边草莓也长得挺好的,长出来的草莓肯定很甜,好大一片呢。”
其实王见秋已经完全忘记这边的草莓苗了,或许是从未期待着想过这件事。她送了苗种,却并不认为会有后续。
或许最好的结果应该是交给园丁或者保姆处理。
王见秋拿过梅雪手上的布,视线从她精致白皙、还戴着翡翠手镯的手指上掠过,淡淡道:“带了花茶,你要喝吗?”
梅雪没想到还有礼物,顺手接过茶叶,她突然显得很轻盈,整个人露出少女般的姿态:“谢谢小秋,我真喜欢。”
祝风休让祝从容起身:“爸,家里还有红糖吗?想喝点红糖鸡蛋。”
“有啊,”祝从容思绪被带偏,手底下的工具被他顺走,“哎呀,天气这么冷,我去煮两碗姜丝红糖鸡蛋,喝一喝驱寒。再烤两个松饼怎么样?”
“好。”祝风休笑了笑,单膝蹲下,没怎么看说明书就已经找准了位置,露出结实手臂,咚咚咚开始敲竹片固定。
梅雪就站在两人身边,看风休和小秋极其专业又快速的手法,又看两人同样认真的侧脸。她不好开口问小秋怎么过来了,免得让孩子误会好像不欢迎她一样。
她很欢喜,欢喜过了头,甚至有些踌躇了,心脏怦怦地跳动着,一时半会儿都冷静不下来。
为自己无法冷静的发散思维感到脸红,梅雪摸摸滚烫的脸颊,不好意思笑起来。
王见秋蹲在地上,抬头就看见这个笑,恍惚觉得这不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好像看到二十出头的少女,眼神清澈明亮,眉眼带着羞怯。
没等梅雪捕捉到她的视线,王见秋低下头,安好恒温系统,设置温度湿度和光照时长,顺便检查了番苗种,发现长势是真的很好,无虫无害.......
头顶传来惊叹的声音:“弄好了呀?”梅雪拉过小秋,拍了拍她衣摆处沾上的泥土和几片小叶梗:“真厉害,我和......我们俩在这里研究了好半天才明白机器怎么使用呢。”
王见秋陷入她温柔气息中,没听到话里的停顿,只巴巴地说:“这个机器是有点复杂。”
“好了,”梅雪似乎提着一直没松开的茶叶往前走,回头朝她笑,“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