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误不得?是,她已经和离一次的人,再闹?温娘娘这不是嫌弃,绝不是,是切身处地在想着她的处境。
而这句话,李怀商不必人说,先替她在他母妃跟前讨着。
云箫韶垂目,手捏着簪儿摩挲不止,心说这可是,人不要你历千难万难,也不要你挨打挨骂,人把事儿和人都替你安顿好了。
院中微风徐徐,吹尽愁云惨雾,云箫韶将匣子收好,向李怀商道:“我母亲平素,辰时无事。”
辰时无事,你可上门。
李怀商眼中迸亮,点头应下。
第56章
一日晚景揭过, 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云筝流来云箫韶屋里吃清早饭,吃到半道上, 这云筝流乌溜溜眼睛睁着望她姐:“姐姐身上不爽利?一筷子乳饼盛在碗里, 蜇磨来蜇磨去, 大半晌不见咬两口儿。”
云箫韶正竖着耳朵数时辰, 哪顾得吃。
要真问她慌什么,不知,大约只是担忧凡事怕个万一。
比方说, 万一母亲今日有事出门?
吃云筝流一问, 云箫韶分出心思, 心烦意乱挑话要答, 云筝流却不必她来答,自顾自喔一声:“八成儿是天热胃口浅,抓两副山果子茶管情儿就好了。”
好,好, 山果子茶。
忽地云箫韶想起什么, 脸上飞红, 云筝流吞下一口芽儿抬头看见,奇怪:“怎的,姐姐你这屋里真有这么待不住人?看你脸上热的,蒸得厉害。”
“你吃你的罢。”云箫韶撇下一句, 离开案上坐到镜前, 叫画晴给她匀脸梳头。
画晴抿着笑, 一屋子人呢, 筝流的两个丫鬟也在,画晴要问:“娘今日梳什么头?”
又问:“戴什么花?”
云箫韶瞪她, 今日又不要她出去见人,戴什么花戴,又不好说,只说不戴。
画晴接茬笑问:“娘中意穿哪件衫子?”
云箫韶按捺不得,跳起来:“怪小油嘴儿!偏你逞舌呲风,看我撕你的嘴。”
说是撕,哪真上手,伸手轻轻在画晴面上拍一拍,云筝流不明所以看热闹:“姐姐错打人,画晴才不是个油嘴,画晚才是,要撕她去罢了。”
画晚不依了,与云筝流分辩斗嘴,画晴笑嘻嘻说谢二姨求情,云箫韶拉过她,回首叫云筝流别想着打这个打那个,安生用饭是正经,拉着人进里屋。
往榻上坐下,云箫韶手背贴一贴自己面上,果真滚着发烫,心说这怎的,谁还没嫁过人?要你上头,一壁喃喃问画晴:“真许他去?真许他去。”
画晴笑道:“娘昨儿在鏊子街不琢磨,晚夕歇宿也睡得好,也不琢磨,今日临上门要琢磨?”
又说:“也来得及,六王爷来提亲,太太一定要问娘的意思,到时候娘不点头罢了。”
云箫韶嗔她:“我发觉你这丫头,嘴上擎是要登天,一早上只顾聒噪。”
画晴笑意落一落,正经语气:“我是高兴。俺每什么念想?只盼娘有个好归宿。从前在隐王爷手里只是吃苦,总算苦尽甘来。”
云箫韶也感触目来:“希望如此,要不的你两个跟着也是受苦。”
忽然前头一阵喧嚣,乱糟糟的,云筝流打帘子进来:“说王爷登门提亲,姐姐,你的喜蛛儿攒到实处,今日见真章!”
云箫韶赶着问:“哪个王爷?”
外头是画晚的答:“泰王爷,是泰王爷!”
云箫韶心里一块重石落地,云筝流不明所以:“泰王爷?是哪个,那里蹦出来?”
哪里蹦出来,只怕杨氏、云父心里俱是这般疑问。
不得了不得了,提亲的人家见过不少,王爷也见过,那不儿?镇日门外跪的就是,可这泰王府的媒人,谁想得到?
不一时杨氏亲自走来云箫韶房里,遣丫鬟们都出去,仔细问她:“六王爷?我儿,你对我说,你几时与他两个相识。”
云箫韶一五一十原原本本:“我搭伙计在外走买卖这个母亲也知道,那院子原不知,典来才知是他的,隔壁又是他名下茶社,见过两面儿。”
这杨氏,把眉目肃厉,严整道:“有茧儿?”
这个没有,真没,云箫韶再三起誓:“我不晓事?天青皂白的,见两回里外都是人。”想着,按下声量,把去年七夕乞巧宴一节从头讲一遍。
末了说道:“母亲只推不知,那日晚间不是他送我家来?”
杨氏恍然:“正是来,我那时还说,承他的情,原来是这个心意,”一指云箫韶,“你把话从头,你晓事,你也不傻,他一副张生心肠,你晓不得?”
云箫韶觑母亲神色,假意叹口气:“唉,我晓得又如何,他兄弟也晓得。”
当即把李怀雍如何先她窥见兄弟心思,如何拿允她和离做饵,引诱李怀商襄助他对付冯氏,如此种种说个透彻。
杨氏听见,从前只道李怀雍吐口儿许和离是试探圣心,没想当中还有这一节,怎能不心惊?叹道:“我儿,他实是弃你不顾。”
又自思量:“如此两厢比较,倒显出六王爷性情。按说这门亲没得挑,你两个岁数也合,只是怕人议论。”
云箫韶低着眼睛:“总比议论隐王日日上门负荆请罪强。”
那可不,这一下把杨氏点透:如今她这大闺女,非彼即此,不是嫁六王爷就是与那李怀雍复婚。已知李怀雍是个甚么东西,做爹娘的难道推孩子进火坑?那不能。
杨氏拍板:“我先收下他的帖儿,晚间你父亲来家我对他说。”
云箫韶松口气,笑道:“多谢母亲。”
晚间云雀山下衙,杨氏已早早候着,三两句说完。要说云府风气如何好,自当家的始,云雀山最不是迂腐、不顾亲情的人,为两分薄面不顾骨肉死活?就不是那等人家。两口儿速即给泰王府回帖,这门亲事算是定下。
这事儿,在云府内里没费什么周章,在云府外,可是掀起滔天巨浪。
云大娘子要嫁泰王府,这一向宫中朝中一齐惊住,天么天么,是说云家大姑娘?和隐王和离的那个?从前做过太子妃的那个?又嫁泰王?
这当中任谁听,都要听出一分与嫂私通的意思,别是做叔嫂时就划剌上的!
又有人说,不能罢?恁好的人家,家里老父亲任着副都御史并武英殿大学士,能干出这等事儿?慢说是皇亲贵胄,就是普通人家传出这等事,叔嫂两个都得让亲长族里、街坊四邻押去报官府,这是犯律的!
怎么轮到达官贵人家里倒好,明晃晃、大剌剌还上门提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即便不怕这个,却也不知羞么?这么着热闹议论着,各家各户都等着瞧这桩亲到底结不结得成。
这节骨眼又出一件儿。
云府收下泰王府的帖没几日,宫里传出旨意,宣杨氏与云箫韶进宫。
这下好了,大家伙儿摩拳擦掌,看是进去训斥一番不是?没个廉耻人家,没个廉耻姑娘,和离在家还不安分,看进去宫里的贵主子娘娘给她们脸。
云箫韶随母亲,迎着这般议论进宫。
召见娘儿两个的不是别人,是如今手握六宫事的咸庆宫德妃娘娘。
不过管你是进来见谁,只要一只脚踏进内廷,先头第一个你要望正阳宫磕头。岂是说笑?她即便不掌事她也是中宫,明面上只说凤体欠安,没精神头理事,皇帝陛下敢不待见她这个皇后,凭你是谁也敢?
杨氏和云箫韶两个,规规矩矩立在正阳宫外头等宣。
等一时,不宣,等一刻,不宣,小半时辰过去,不宣。
云箫韶瞧瞧廊外红艳艳的天,若非节气对不上,还真叫她想起从前在慈居殿外等着传召的情形。
不过彼时她病体沉重,丈夫失恩,更兼幼子惨死、父母亲眷皆不存,有这口气儿没下一口,不得不忍气吞声,屈把病故作艳骨,如今为何还要忍?
遂径直拉住杨氏望台阶跪下,只让阖宫里都瞧瞧咱们这位皇后娘娘的“贤德”。
原来她两个入宫,并非如外人所想是来受责难,实际德妃要见娘儿两个,只是为着说定亲事。
说是德妃要见,这说话的,那她和母亲进来,就是德妃边上人,哪个有任皇后作贱的道理?既然要作贱,那就让满宫里都瞧瞧。
果然没一时姑姑春荣出来传话,叫起,又说磕过头罢了,可自行走动。
自行走动,爱上哪上哪,少来碍本宫的眼,是这么个弦儿,听来颇为落脸,可云箫韶管你,和杨氏迳到咸庆宫。
到这里就没人给她两个脸色瞧,德妃一如既往笑模样,没待杨氏跪到实处亲自起身来扶,张口叫亲家。比及云箫韶见礼,好么,更如经年相识一般,德妃道:“你这孩子,出去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仔细打量几眼,对杨氏笑道:“孩儿比从前出落不同,高了,脸上也见肉些儿。”
云箫韶在下首打横,只笑不语,听德妃与母亲又说几句家常,落后德妃肃正脸色,道:“你放心,孩子从前受的苦我也知道,她进到泰王府,脸上只有更丰,她要是受我那不肖儿欺负,但凡清减半分一星儿,我第一个不答应。”
杨氏见她诚恳态度,也不自称一声本宫拿乔,感怀十分,道:“娘娘宽仁,妾松一口气。”
德妃笑道:“我那孩儿,自小的木头杵儿,能有个你闺女一般知心知意的陪着,我才是松一口气。”
两人说着,三说两不说,说起两个一个病,这盛夏天气还成,入秋冬可要受罪,腿脚沉重,膝盖骨儿只犯疼。
杨氏道:“说还要看她大姐贴意儿,每年过冬制小膝,旁的罢了,中间儿扦一层磨得细细的椒实粉末,最能存住热气,只管在炉上烙小一个时辰,热气能陪一晚上的好安歇。”
推一把云箫韶:“等她的,过门儿也做与娘娘穿戴。”
德妃与宫女互相看看,口中道:“耶嚛,可是这一样式么?”令宫女取来一叠子。
原来云箫韶自来的惦记,给咸庆宫的交织绫火绒小膝年年不落,从隐王府家去那时候还是春天,她临出去前好赶一批送进宫,这年余过去德妃处还有余的用着。
杨氏接过去瞧,可不和她的一模一样!和德妃两个啧啧称奇。
当时无心栽柳,如今花开满园,原来是经年的两副好心肠终于做成一家人。
殿中正和和美美说话,外头通传太监急吼吼跨殿门进来,身后引一头发花白公公,看清这年老的太监面目,殿中不约而同把神色肃穆住,来人是御前和公公。
和公公倒没分毫拿腔作调样子,躬身道:“奴才见过德妃娘娘,请娘娘的安,”又对杨氏称,“云夫人安好。”
都见过,他笑模笑样的眼儿转向云箫韶:“烦大娘子走动,陛下要见您呢。”
第57章
“云氏, 你可知罪。”
云箫韶一路到清心殿,进殿听见这么一嗓子。
她老老实实跪下:“臣女有罪。”
上首仁和帝声气沉郁,通是听不出个喜怒, 问她:“哦?那你将说道说道, 你何罪之有。”
云箫韶慢慢答道:“回陛下的话, 既然打搅陛下圣听, 陛下金口玉言说臣女有罪,臣女就是有罪。”
仁和帝一时半刻没言语,没再问也没叫起, 就罚云箫韶跪着。
跪就跪, 膝下贴着冰凉凉地面砖, 盛夏天贴挨着还挺得劲。
云箫韶默默数一数袖子口藕丝镶边珞子, 内心里对自己说:你可也争气,人李怀商可是自家母妃前前后后替你打点完,要你如今在人父皇跟前退缩?你是什么扶不上墙软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