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的深明大义,从他脸上是找不到半点说谎的痕迹来。
就在这个时候,不少人都相信了他母子二人的话,开始怀疑起此前来状告的那个梅应和是假的,乃是不成器的梅应中冒充。
哪里晓得这个时候白镜忽然问起梅母来:“既然梅应中如此不成器,你也知晓,却还如此偏心?”
梅母一脸疑惑,不解他所言偏心是何意?
而这个梅应和的眼里,则闪过几丝慌张,一面开始在心中细算,自己好像没落下什么马脚?
这时候白镜却忽然指向了他,“既然你这长子样样好,且按理长幼有序,你还未替你长子说亲,小儿子便先娶了妻子,这又如何解释?”
梅母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还扯到这个问题上来,但她的反应也是相当的快,“大人这个年纪,一看便是才成亲,不知道这孩子大了后更是难以管教。”然后一面泪声俱下地诉说道:“眼看着他父亲撒手,他却是越发的无法无天,在这样下去民妇也恐他有一日招来什么大祸,连累了家里,方想着 给他先娶一房媳妇来管着,兴许就收了心。”
这话引得一个声音从外响起来,“笑话,自己做了几十年的母亲都管不了,还指望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来帮忙管?”
大家闻声望去,却见是周梨带着沈窕进来。
沈窕的怀里,抱着的是一只木匣子。
梅母却是不认识周梨,只见她是个年轻女人,即便晓得这城中不少女官,听说这一次科举还出了个女知州,她知晓后没少骂,说这些女人没有半点羞耻之心,不在家中生儿育女伺候公婆照顾自己的男人就算了,还跑来和男人们争这一官半职。
要不是这么多女人跑来参加科举,她儿子一定不会这么低的名次。
不过俩人都有些后悔,早晓得三考后等梅应和拿了任书,在路上动手冒充才是,到底是有些心急了。
但覆水难收,如今只能继续了。
所以见到周梨,一腔的怒火都转嫁到了周梨的身上来,“哪里来的小蹄子?晓不晓得这是公堂之上,见了大老爷是要磕头的!更何况我数落自己的儿子,关你这小蹄子什么事?”
周梨是三首辅之一,那白镜自然算是她的下属,本来对她也是颇为敬重,见此只连忙起身来迎接。
然而没想到自己才起身,就听得这梅母此等污言秽语,当即是冷下一张脸来,欲教育这梅母一二。
而周梨则将欲上前动手的沈窕拦住,反而云淡风轻地吩咐着沈窕:“卷子要紧,先呈上去给白大人。
”
白镜见此,一时明白了周梨的意思,也十分钦佩她的气度。
其实哪里是什么气度,是周梨压根就觉得没有必要和这样的刁妇一般见识。不管是还了嘴还是还了手,反而是抬举她了。
倒不如直接漠视掉不作理会。
果然,她的反应让梅母一下气急暴跳起来,“你知道我是谁么?公然教训老娘还不道歉?”一面扯过了身旁这个梅应和:“这是我儿子,完州黑土县的县令!”
这次莫说是周梨,就是沈窕也没作理会了。
两人直径朝着堂上走去。
而梅应和只觉得不对劲,虽说这屛玉县女官随处可见,但是他还没见过那个女官胆子这样大。尤其是看到了白镜从堂上下来,还叫人搬了一把椅子在一旁,心中更觉得不妙,连忙去拉扯自己的母亲,想示意她住口。
但是梅母如今在气头上,叫儿子一拉,满腹不服,“你做什么?你如今做了官,还要我这做娘的低三下气?”
是做了官不假,但是在这屛玉县里,他一个小小的县令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猜测到了周梨的身份,所以急得满头的冷汗,“娘,你别说话了。”
他声音里的急促和紧张,一下叫疼爱他的梅母察觉了出来,果然闭上了嘴巴,然后压低声音问:“怎么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娘什么人没见过?”
但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
只见白镜恭敬地朝周梨行礼,随后听得白镜问:“周大人怎么亲自过来了?”
“正巧在太常属,听闻了白大人打发过去的差吏说了案情缘由,想讨要这梅家兄弟的卷子,便一起给拿了过来。”而此时事关重大,陈正良如今要忙着官员赴任之事,也就请她帮忙,顺道来同审此案件。
白镜听罢,只请她上坐,当下将木匣子从沈窕手里取了过去,亲自打开,将这梅家兄弟的卷子都给一一取出来。
总共四份,梅应中的一考卷子,梅应和的三考卷子都在。
梅应和的一考二考卷子,的确都十分不错,完全配得上此前那个梅应和所说的前二十名。
但到了这三考,一下就有了天差地别悬殊,分数甚至都不够看。
可科举一连三考,最后算的也是综合分数,毕竟朝廷要的不是单一的人才,尤其是这一类要做一方主官,必然是各类都有所涉及才是。
所以这梅应和如今能在科举三考结束后,综合分排到第二百九三名,正是全靠一考二考的分。
但三张卷子的字迹,却是没有什么差别。
至于这梅应中的卷子,只有一张一考,没过。
字迹潦草是其一,且错字还不少。
一时间,单看着卷子,竟然是没有办法证明,这第三考到底是谁考的了。
第152章
因周梨也坐在这堂上, 那白镜自然是朝她投递过来咨询的目光。
却见周梨一脸正色地说道:“白大人乃此案主审官,可自行按照堂上流程来审理。”她就是帮陈正良来看看罢了,而且审案这种事情, 她的确不在行。
早前和月桂学了的些听声辨情的本事,只不过自己学艺不精,心想若是此刻月桂再此的话, 必然是能从这梅母的话语中分析出些什么来。
而那梅母大概在眼前这个梅应和的提醒之下,晓得了周梨的身份,想来到底是那乡间没有什么见识的村
妇,又是欺软怕硬的性子,所以骨子里有一种与生俱来对于高位者的忌惮,使得她此刻对于周梨充满了一种敬畏和恐惧。
她给周梨加上官职的滤镜后,行为举止都收敛了许多。如今见大家对于案子没了头绪, 便壮着胆子小声道:“既然字迹无法辨认, 不如叫民妇的两个儿子分别再写几个字,大人不就一目明了?”
然而梅母这话却不是随口说的,早前进来的时候,没见着那个儿子,便听闻这白大人说被施以极刑后晕死了过去,可见就算是被叫醒来写字,怕也不可能再继续写出那样一手好字了。
倒是眼前这个, 从十二岁开始模仿到如今, 不说是一模一样,但也是九分九的相似了。
眼下这个梅应和也一下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当即也是十分诚恳地朝白镜请求。
这个办法,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白镜自然是应允了。
但他仍旧是没有让此前先来敲响鸣冤鼓的那个梅应和到堂中, 只叫了一个陪审官员,以及周梨身边的沈窕一同去侧堂,监督那个梅应和写字。
至于眼前这个梅应和,则就在堂上设案几摆上文房四宝。
在白镜应允这个提议之后,这母子俩满脸的眉眼飞扬,十分自信。
如今这纸张才铺平,这个梅应和就迫不及待地上前去正襟跪坐,一手扶着读书人喜好的宽大袖袍,一手握着笔,很是熟练地写下了他在三考中的一段文章来。
而梅母也抑不住满脸的兴奋,在一旁殷切地帮忙着。
好一幅母慈子孝的画面,这个梅应和书写也没有什么问题。
很快,这个梅应和便收了笔,然后一脸喜色地将那写完即干了的文章递给一旁的差吏,由其呈上去给白大人等过目。
白大人等人拿到眼前这个梅应和当场写下来的文章,与之对比了一翻,果然和文章三考的字迹都没有差别。
这让不少人开始怀疑起,侧堂的那个梅应和莫非真的就是梅母口中天生的坏胚子,自己不学无术,常年与人斗殴打架,得了满身的伤痕,还要冤枉到自己母亲的身上来。
如今更是嫉妒自己的兄长学业有成,榜上有名,便胆大妄为来冒充。
反正眼前这个梅应和呈上来的证据,一下使得好几个官员都开始相信了梅母的话,怀疑起此前那个梅应和来。
甚至有的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而白镜一一听罢,却是没做任何总结,等着那侧堂的证据送来,又和一帮官员细细对比。
堂下的梅母和这个梅应和看不清楚对方呈上去的那纸张上,写的到底是什么。
但是凭着刚才依稀听到官员们的讨论,母子俩如今已经算是将心放在肚子里了。
那梅母甚至又恢复了原本的自信,正好以前那小儿媳她就看不惯,如今小儿子做了大官,她身份配不上,本身也不是个当家做主的料子,于是将目光偷偷落到周梨的身上去。
见她还未梳着妇人鬓,心里也是有了盘算,想着看起来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过了二十还没嫁出去,显然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不过想来也是了,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整日与一帮大老爷们打交道,正经男人谁愿意娶这样一个媳妇啊?
就算是自己也瞧不上,谁知道她还干净不干净?但一想到她的官很大,比自家儿子的大很多倍,又有些动心。
一面又打量起自己的儿子来,一表人才,只是可惜便宜那周梨了,但想到如果儿子娶了周梨,没准周梨愿意和儿子换了官,叫儿子做这个大大的官,也不算是太委屈。
大不了到时候再纳一帮小妾就好了。
堂上一帮人都在细细对比这些字迹,连周梨都在瞧,鬼晓得这梅母脑子里眼下竟是在做那异想天开的白日梦。
只是沈窕发现她打量周梨的眼神不对劲,仿佛那待宰的羔羊一般,十分不喜,奈何这是公堂之上,不然是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她的性子随着这些年和她干娘殷十三娘一起,越发没了从前的柔软,还多了几分冲劲。
十分赞同她干娘的话,能动手的时候尽量不要动口。
而白大人一行人最终决定今日暂且收堂。本来大部份官员在看到堂上这个梅应和递上来的证据后,都认定了那侧堂里喊着冤屈的梅应和就是梅应中。
因嫉妒来诬告自己的兄长。
哪里晓得这侧堂里的梅应和将文章递上来后,他们不得又不开始怀疑眼前这对母子了。
侧堂里的梅应和证据呈上来比堂下这个梅应和要慢,只因他得知白大人要叫他写字辨身后,他便朝那差吏问了这三考的几个题目,然后当下挥笔泼墨,便以其中一个题目写了一篇文章出来。
这篇文章不说是有多锦绣,但却是抓住了主题,且直击重点,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他能写出来,已然是十分不错的。
如此堂下这个梅应和三考上的文章,简直就是没眼看。
按理,这个文章的水平其实也算得上是个证据,可证明侧堂里的梅应和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可奈何堂下这个梅应和的字,也和三考的卷子上都一模一样。
而且这些字,连带着刚刚两个梅应和写出来的,都像是出自一个人之手。
于是,侧堂那个梅应和的文章,仿佛又算不得什么有力的证据了。因为堂下这个梅应和,还有他们至亲之人梅母作为证人。
因此白镜一行人商议之下,最终决定今日收堂,待寻得其他证据后,明日再继续开堂。
这让自信满满等着判决的梅母二人一时慌了起来。那梅母的情绪更为激动,“这不是已经证明了么?”一面拉着身旁这个梅应和:“这便是我儿梅应和,快些判了,将那该死的梅应中给关起来,好叫我儿去那尚书阁拜见上官们!”
这个梅应和也万分焦急,“是了,白大人下官还要去往尚书阁,若是再拖下去,恐不好叫上官们久等。”
白镜却是不为所动,“收堂。”这件案子算不得是什么扑朔迷离,其实但凡是有心人,都是能辨别谁才是真正的梅应和,可奈何万事都要讲究证据来办事,更何况他这是公堂之上。
两旁的差吏们闻言也开始准备收堂。
这让梅母急了起来,只冲上前去意图将白镜给拦住:“白大人,人人都叫你一声白青天,你可不能昧着良心办事啊!你实话说是不是叫那梅应中给骗了?还是他许了你多少好处,这样阻拦我儿子的大好前途?”
白镜平生就最讨厌被人质疑,此前侧堂那个梅应和不信任自己,现在这个梅母怀疑自己,使得他的脸色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这让梅母觉得是抓住了他的痛脚一般,一时气焰高涨,觉得果然是叫自己猜中了,当下又转朝周梨:“闺女,你可看到了,这狗官收受贿赂,要毁我儿子前途啊!我儿冤枉啊!”然后竟然就一屁股坐倒在周梨跟前的地上,拍地大哭起来。
白镜的脸色这个时候已经黑得犹如锅底了,这梅母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刁妇,张口就来诬陷人不说,还在公堂上咆哮撒泼,如此藐视公堂,他向来铁面无情,也没有半点怜悯之心,重新坐下猛地敲响了惊堂木:“方梅氏藐视公堂,污蔑朝廷命官,目无法纪,仗责二十大板。”
这个梅应和在看到母亲撒泼的那一刻,并没有阻拦,因为这一套从小到大,都是母亲最为擅长的,且每一次效果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