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书斋 > 穿越重生 > 门阀之上 > 门阀之上 第158节
  王襄一肚子话,却也不敢对王佑说。王佑能力摆在那里,又非自己的儿子,他也不愿节外生枝。想到方才自己太过严厉,王襄觉得不大妥当,因此缓和了神色:“我这把年纪,能从刺史之位上荣退,已是别无所求。除了一生功业,不过是为晚辈私计。扬州的确艰苦了些,你若不愿意去,就还留在豫州吧。”
  王佑听王襄一番自陈,也是心中惭愧,道:“伯父,刚刚是晚辈的不是。晚辈去扬州,去就是了。”
  王襄点了点头,道:“那你回自己的船上收拾收拾,要带什么东西提前吩咐下面的人,他们夜里替你跑一趟,也省的你明日折腾。”
  王佑应是,又向王襄深拜了一回。
  王佑走后,一名老仆进来伺候,准备服侍王襄睡下。
  “郎主,这琴要不要收回匣子里?”
  王襄躺在榻上,只觉得分外疲累,半梦半醒得喃语着:“亲友相赠,暂留在外面吧。”
  接手洛阳后,行台事务很快步入了正轨,陆昭亲自安排行台事务和行政架构。
  与数年前她经历的单府行政不同,在洛阳复杂的刺史、行台、皇后内司女官的三府体系中,权力高度分散,往往没有清晰的法律界限。有些事需要跨府办,有些事哪个府办都可以,一旦处理不好,就会产生矛盾。府与府之间也会存在推诿扯皮的问题,一府反对,政事即败。这种行政架构又无以往的先例和流程,就难免下层事务推给上层,导致权力自然而然向上集中。
  而制度设计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减少上级的非必要决策,提高整体决策效率。因此第一日,陆昭就在责任分割上划清了明确的界限。
  首先,州府仍担当着主要地方行政职责。如果事务仅涉及郡县之内,则州府可以独立决策,如果涉及跨郡、跨州甚至跨国事务,就要和行台有关部门的尚书共同决策。郡县同样拥有次一级的独立决策权。
  此外,各县还会派出一名女官,施行监察记录,监察也仅局限于县内。这些人虽然不直接参与县一级的决策,但会对当地民情和县府施政情况作记录总结,提出自己的看法,且这些记录会直接呈于皇后的桌案上。各县女官轮值,两月一换,考绩则由这些记录总结来定。
  陆昭让这些女官下到县一级,监察地方的同时,也是让这些女孩子们了解国家运作最基础的单元,日后处理政务看问题便不会流于表面。若未能临于基层之下,又何以立于朝堂之上。此事无论男女,无论士庶,都是绕不过去的。
  其次也是加深自己这个皇后与地方权力的羁縻。女性在权力制度下尚处于弱势,争取女性群体的力量,释放女性群体的力量,本身就是在舆情上,对皇后执政的深度刻画和加强。借着行台的合法性的外壳,去填充女性执政合法性的内核,让社会去适应。
  最后,则是制定一套统一的自行台至州府、郡府等所有文件和会议制度。
  一条行台的政令,从州府至郡府、再至县,层层传递,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由上至下的传达,自下而上的汇报,平级之间的沟通,种种类类,便是文山会海。记录文字的竹简与纸帛,同样也是权力的载体之一。一套清晰明确的文书和会议制度,是权力高效运作不可或缺的部分。
  公文被细划为十五种,严格执行的诏、令,灵活处理的告、谏,另有文函、纲要,每种按紧急程度和机密程度作以严格区分规定。设计跨府、部职权的事务,未协商一致共同签名,不得向下行文,以减少难以落实的空头文书。
  待一系列举措终于布置好后,行台与各郡也获得了近一个月的平稳。此时,陆昭也拿到了第一手财税数据。有了这些数据,她才可以明明白白地和地方谈判。
  此时,刚从文山会海里挣脱出来的庞满儿,私下里用哀怨的目光看着陆昭:“还要再谈?去县里一个一个地谈?昭昭,你现在可是有孕在身。”
  第372章 制度
  行台方才安定下来, 框架初成,司州也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一是河东薛氏要分宗的传言越传越广,以至于河东郡守苗淼上书行台请询。
  二是汲郡赵氏派部曲压驻枋头, 在司州和兖州之间的水路公然搅局,只说是维修水道, 本质上就是干一票查大车的生意, 姿态可谓强横。兖州是陈留王氏和吴氏的地界,此番警示的对象不言而喻。兖州刺史治理当地,难免依靠王氏、吴氏的族人, 但枋头所控制的河道,则是物流命脉, 因此夹在中间不好做,也给司州刺史府送了一封书信。
  陆昭将两封书信收好, 对庞满儿道:“薛珪是聪明人,行台到县里去谈, 总不好主动屈尊。薛氏分宗闹得这样大,这才给行台过问河东事务的机会。这几天你再将河东郡的财税过一过, 五日之后, 咱们就乘船去汾阴。”
  至于兖州的态度,这时候只要不闹事,就是在帮忙了, 可见王家和吴家都有出力维持。
  庞满儿近几年已颇通些朝堂上的人情世故,个人名望也有了积累,但和许多女官一样, 没有在地方参与执政的经验, 因此对于陆昭这般亲力亲为有些不理解。
  “可是先前行台对弘农已有武力震慑,薛珪也有意合作, 行台颁布的新法对于世族也是有益,一条政令下去,地方便应遵从办理。”
  “遵从办理只是态度。”陆昭道,“一条政令下达,背后的执行才是千头万绪。没错,新法是有益的,可是有益与否仅仅决定这条新法该不该实施。但一件事情该不该做,仅仅是第一个问题。做到何种程度?怎样算是做得好?做得好功劳又该如何分?做不好谁担首责,谁担次责?这些又岂是一条政令就可以说清楚的?如果说不清楚,你觉得谁说的算?”
  庞满儿皱了皱眉:“那自然是行台说的算,长安说的算。”
  “非也。”陆昭摇头道,“在事情不明,条例难决的情形下,谁掌握的实情最多,谁说的算。所谓权力,就是模糊地带的决定权。如果行台下到地方和地方谈,行台可以借此了解实情,行台说的算。如果行台不和地方谈,那就是地方说的算。”
  庞满儿微微张着嘴,显然,连身为皇后的陆昭都认可这个事实,这让她觉得分外惊诧:“可是尊卑如此,律法如此,河东薛氏若不能遵从,还有朝廷,还有廷尉。这些人就不怕触犯律法,革职查问吗?”
  陆昭闻言,了然一笑。即便是在高度集权的开国时期,许多人都会对朝廷存在一种极大的误解。那就是朝廷与中枢作为天下的决策者,地方政府只是对决策的遵从者和执行者,并不会有其他角色可供扮演。
  “满儿你自幼生于深宫,宫檐之下,确实等级森严。你所观察、了解的朝堂政闻,看到的一条条政令,大多已是各方博弈之后的结果,而非博弈的过程。政令出台的背后,其实早有中枢和地方征求意见、相互协商、反复修改,如若不然,政策便不可能落地。政策的背后所充斥的,永远是协商与妥协,而非命令与执行。”
  庞满儿被说服了,然而仍不由得担心道:“那也不必皇后亲自去,就让行台这几位尚书亲自跑一趟,也不行吗?”
  “如果仅是皇后,我倒真不必亲自去。”陆昭拉庞满儿坐到身边,“可是作为录行台尚书事、司州牧、假节钺的皇后,就要亲自出面不可了。只有我去了,才能和河东郡郡守见面,和薛氏的族长见面,相对而谈,提出问题。如果仅仅是卫渐、江恒他们出面,只怕连面都见不上。”
  “有时,甚至郡守、族长都不能够自己拿主意。太守的背后有更了解实情的曹吏,族长的背后有深扎于乡土的族人,背后的背后更有乡贤、乡老、负责挨家挨户征税的乡绅。没错,触犯律法是会革职,不配合行台和中央的决策,也会被问罪。但就算真的将这些人全盘清除,司州这片土地的执政架构,就会顷刻瘫痪。莫说是新法,今年的赋税都收不上来。”
  此时庞满儿是完完全全服气的,但面对已半露出真实的未来,也不由得目光晦暗:“先前行台已经做了这么多准备,设立了这么多制度,到最后却仍要靠与地方的斗争去完成一条简单的政令。我都在想,到底是行台的做法错了?还是这些制度错了?我们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说完,庞满儿抬起头,看到陆昭惊诧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言,忙道:“我不是在质疑皇后的决定……我……”
  陆昭望向窗外,夏风穿过屋檐,远处传来洛阳城内大大小小庙宇的钟声。成千上万的钟声里,必然有些是人为敲响的,有些是被风刮响的。
  “你是对的,也许我有错,制度也有错。”陆昭紧紧握住了庞满儿的手,那既是安抚风浪中小船的力量,又是在巨浪面前牢牢握住桅杆自持的力量,“这个世上,有人就有利益,有利益就有斗争。中枢与地方的斗争,也永远无法避免。这个世上,也同样没有一个制度可以完全避免斗争。人生有百年之大限,权力有唯一之所属,最终不过是在彼此妥协,彼此退让之中,寻找一个‘最不错’的制度罢了。”
  “至于我们所做的意义,也不是让权力斗争彻底消灭,也不是让地方与中枢永远服从,而是把权力关进一个合适的牢笼中,将斗争划定于可控的范围内。利益是这个世上永恒的诉求,但混乱不是。斗争是这个世上永恒的手段,但迫害不是。”
  两个女子,尽管身份不同,但眼里闪过的令人发颤的热忱,无疑有着一致的认同,并怀抱着同样的勇气。
  庞满儿的手也紧紧握住了陆昭的手。晚晴夕照,两个人的双手都泛着淡淡的金红色。
  陆昭拉着庞满儿的手一起站起来:“去叫韦如璋也过来,咱们再一块看看东垣县和整个河东郡的财税。”
  片刻后,韦如璋便与庞满儿一道过来。陆昭也早已命人将东垣县和河东郡的财税各誊抄了两份,分发给两人。“这些数目未必属实,你们权且做个参考。”
  即便是一个县的财税,对本土乡众、县令乃至于郡守都可能产生极大的影响,钱帛之利也好,人事升迁也罢,每一个数字的后面都有可能涉及利益方,这就产生了扭曲和隐瞒。
  “有什么发现吗?”即便是手边摆放着茶水,陆昭也并不在议事时引用,对待两位女侍中都极尽郑重。
  韦如璋曾在廷尉历练,涉及实际事务较多,也最先发现问题:“回禀皇后,去年东垣县的财税与支出竟与往年持平,可去年是灾年。到了河东郡守这里,财税居然开始有了盈余。”
  “那么为什么呢?”陆昭笑着引导。
  “应该是为了考绩。”韦如璋回答道,“州府上缴的财税,一般都会稍高于朝廷需要的财税。而郡府上缴州府的财税,一般也都会稍高于州府规定的,而县又稍高于郡。上层争取晋升,往往会多施压,多摊派,下级为了争取晋升,也会迎合,层层加码,就这么加上来了。”
  忽然,韦如璋发现了问题所在:“但是去岁,司州并无一钱一粮上交朝廷。因为去岁王叡领司州,发起叛乱……”
  庞满儿此时恍然大悟:“王叡反叛,司州上缴不了钱粮,罪责都可以扣在王叡的头上。”
  “说的不错。”陆昭道,“可这么多钱总要有去处。会是王叡都用了吗?即便是都用了,会用在哪里?用多少?”
  韦如璋赶紧看了庞满儿一眼,旋即抢先答道:“按大魏税制,地方赋税仅上缴部分,每年地方财政预算经中枢批复后,给予一定比例的预留。就算王子卿要涸泽而渔,地方也会奋起反抗。”
  韦如璋是世家出身,对于其中的门门道道也更清楚一些,“至于去处,必然是购买粮草,雇佣兵马。王叡起兵十万余,即便其中有平民,也有数万军人。王叡向郡县调兵,就要向郡支付一大笔钱作兵饷。可一州单单是郡国兵,也是无法达到此数目的。那么钱还要花在打点本土世家上,让他们出部曲。”
  “如果当时你们是郡府县府,这笔钱会花费多少?怎么花?”陆昭紧接着追问。
  这回却是庞满儿先反应过来:“王叡给郡的兵饷不能花,因为王叡发兵长安,胜负未定,一旦败了,郡府县府也要承担责任。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拖着,假装没有拿到这笔钱。左右赋税在要年底上缴结算,兵饷就只能在上缴后再发放。那个时候王叡是胜是败也能见分
  晓了。王叡败了,兵户们怕被连带问罪,不敢向郡府县府多要,郡府和县府便能留下一部分,中饱私囊。”
  “皇后,可不可以以此作为和郡县、世家谈判的筹码?迫使他们执行新法?”庞满儿灵光一闪,问道。
  “不行。”陆昭温和地否决了,“郡、县、本土世家,打击面太广。我们最好不要把事情变成问题。”
  陆昭也觉得启发得已经足够了,直接了当道:“我们先把河东郡去年县一级的财税账目认下来。东垣县如今已是公主的封邑,已经划分过专门供养公主户籍,东垣县令今年的考绩也会与郡府脱钩。我们先去东垣县,和他们打打交道。”
  第373章 县令
  麻绳鞋踩在干燥的黄土地上, 随着一滴一滴的水洒在井台上,麻绳鞋便在地上吃出了一个印子。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子一把一把的从井里提水,提到井口, 喘了几口气。在一旁的女人便挺着腰走了过来,孕肚显然也不小了, 就着井口的高度, 把水倒进空桶里。
  “回屋里去吧。”男人抹了一把汗,拿过女人手里的桶,“怀着孕呢, 别干这些。”
  女人看着男人温柔一笑,却又扭身转进了厨房。大铁锅上放着蒸笼, 女子掀起蒸笼,等白腾腾的热气散开后, 两手飞快地捻起蒸馍装进一只海碗里,等海碗装满后, 又将剩下的用蒲叶包好。男人的手接了过来,将蒲叶包好的馍装在背篓里后, 便握着女人的手, 久久没有松开。
  “皇后要来河东,十里八乡的县令都被叫过去迎驾。”男人叹了口气,“东垣县是公主的封邑, 我是不能不去啊。你月份大了,我昨天从县城雇了两个人伺候你。”
  女人望着简陋的屋宇,握着男人的手, 道:“别麻烦了, 我和阿母搭把手就成。”
  男人朝厨房对面的里屋看了一眼,见门关得死死的, 便笑着道:“阿母的脾气,我都处不来,更别说你了。这些年,你跟着我,受的委屈最多。”
  午后,男人独自掩门而去,手里攥着典当自己冬被、冬衣换来的几吊钱,交给在门口蹲坐等待的两个婆子:“替我照顾好她们娘儿俩。”
  河东薛氏乃是武宗豪强,先前占领汾阴、临汾乃至万泉所包裹的大片汾水区域。在行台驻扎洛阳前,河东一郡的治安就出现了问题,渡口边县常有夜盗出没,各家部曲也都开始勤加操练。在杨茂及杨氏族人之死传至河东后,唯一全身而退归来的薛家便成为了万众瞩目的对象。如今,皇后要亲临汾阴,整个河东都为之震动,纷纷请求薛珪罢手,不要让行台对河东过分干预。
  薛珪一回到汾阴家中,便有不少族人登门拜访。薛珪大多时候闭门谢客,但也有推不掉的,那就是薛珪的族叔,薛永。
  薛永满头银发,拄着拐杖,此时只有叔侄两人,老人从眉下抬起那双精光不易露的小眼睛,对薛珪道:“最近河东风传你要分宗,门内也多有怨怼之声,我老朽昏聩,不知玄锡可否为我解惑?”
  薛珪叹了一口气:“门庭衰微,家中子弟各有志向,不能一心。行台在弘农遇叛军,洛阳又有盗马之事,与我家都不无关系。为保全大局,家族存续,晚辈这才提出分宗一事。”
  薛永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全信:“哎,既要应对行台于外,又要维持家声于内,你也着实不易。不过将分宗之事宣至行台,惊动皇后,未免有失妥当吧?”
  “族叔这么说,晚辈可要向您老诉诉苦了。”薛珪道,“行台莅临司州,皇后对薛家也是多有挂念,这本是朝廷对薛家的信任。可是家中子弟偏偏轻信杨氏等人的虚言,说行台不会尊重世家,定要以乡土河险以示行台。如今杨氏死了,皇后不仅没有牵连薛家,听说还要亲临汾阴,慰问家中族老,已足见重视。可是家中仍有子弟不满,更视晚辈为地奸,晚辈有苦难辩啊。”
  薛永闭着眼睛听了半晌,摸了摸手杖的杖头:“他们也是求进。光你一人进行台,对薛家助益也有限。你在他们面前,算是长辈了,多担待,多提携。”
  “族叔,求进也需讲究分寸吧。”薛珪道,“晚辈两个兄长俱已亡于长安,如今正是韬光养晦之时。况且我家遍布河东汾水,口以千计,怎可祈求家家得进,人人配印?若世上真有人能以此而兴家族,当做何为,当以何论,还请族叔教我!”
  薛永慢慢抬起头,谨慎地看了薛珪一眼。若真要为此,那就只有造.反了。
  薛永皱着眉:“年轻人心气高,不通事,还是次要,若是不受教,那也没有必要留在家族里。不过一家人,自己出手,终究伤了和气。皇后来汾阴,都要见谁?”
  薛珪道;“没说特别要见谁,不过按例,各县县令、当地郡守都要来的。”
  薛永点点头:“听说东垣县县令家里的媳妇要生了,见皇后的事,就不要让他出面了。让县里找个人代代吧。若皇后没有特别要见的人,倒可以安排在庄园内住上几日。”
  “是。”薛珪道,“晚辈去安排,族叔放心吧。”
  陆昭此次未带太多兵马,只有三艘大船,薛珪自然明白是怕激起乡怨,主动提出薛家也出一部分人参与沿途护卫,并率一众族人亲自来到码头迎驾。
  陆昭乘船远远望去,只见广袤的土地上遍是坞堡之类的建筑,每一个坞堡的周围还有数百户人家拱卫着,再往外围才是良田。封闭的坞堡如同匍匐在草丛里的一双双黑色眼睛,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一切,中原的百年动荡催发了人最贴近动物的本性。相比于王谢的堂前燕子,山水庄园,这些丑陋却扎实的坞堡才承担了整个华夏存亡的重担。
  薛氏是北方以武宗谋求上进的代表。在人人仕刘、石的时期,壮勇牺牲的一代人早已逝去,能够以顽强自保的姿态固守着传统,已是英雄筋骨。
  不过一个事物究竟有益还是有害,终究是要放在时代中去看。如今的坞堡在政治大环境下,无疑是阻碍河东回归正常秩序的壁垒。
  当时陆昭主动来见薛氏,却被其回绝,可见其乡土之势何其顽固。为了瓦解薛氏这一点乡土之心,陆昭也算是用尽手段。今日若能换得薛珪的合作,那么她也乐得节省一些斗争成本。
  用一臣,并非因其白璧无瑕。
  诛一臣,未必因其德行有亏。
  待陆昭登岸,薛氏等人早已跪拜在地。陆昭亲自将薛珪扶起道:“先前途经风陵渡,本欲登岸拜访,奈何风急浪高,阻人前路,使我不能一览河东风物。”
  薛珪虽然忐忑,但到底还有世家素养,连忙接话道:“风本无质,浪不过岸,又怎知何者为贵,何者为尊?”
  “不能令玄锡宽心以待,是我的不是。”陆昭听罢一笑,不仅没有追究前事,反而略有自责。以往陆家势弱,陆昭作口舌之争,也是情非得已。如今身居高位,再付口舌,反倒无益于大局。
  薛珪引陆昭前往薛氏在汾阴祖宅,一路上穿过大片庄园和田地,这些都是薛氏的祖产。陆昭旋即笑指道:“我生于扬州,当年会稽的田产也算不输你家。要按照如今来看,也和玄锡一样,算的上同出世家了。”
  薛珪忙道不敢:“谁不知江东富庶,冠绝天下,只怕石崇也要庆幸自己早生前朝啊。”
  陆昭连忙摆手:“我来此,可非为金谷斗富。只因时流总是不解,我既生于世家,嫁入皇室,何故要刀刃向内,妄执于新法。不过这几日玄锡所见所得,大概不会再有任何不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