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李思危这个名字,是在路起棋快要大学毕业。
她没有天才演技,不是绝世大美女,对演艺事业更不具备野心,只当任务走流程,贪图快捷和便利。
成年后,稍一思索,果断和当初她出演的那部青春剧出品公司签订了艺人合同。
当初作为星探找上门的朱潜,阴差阳错成了经纪人,被分配来带她。
对她专业和入行的选择,廖希并没明确发表意见,只像往常一样说“你喜欢就行”。
路起棋说:“但你不支持,脸好臭。”
廖希嘴角一松,说:“没事,不行就撤。”
他这么不看好,路起棋要逆反,大言不惭,
“等着祝贺我拿奥斯卡吧。”
话一出口又落地成盒,
“不不不,上一句不算,快忘掉。”
奥斯卡征途漫漫,她先等到了公司雪藏。
原因说起来很简单,有次饭局,敬酒时,高层只是要拉她手,摸一摸,路起棋受到惊吓,没忍住,反手用红酒泼人家一整头。
朱潜找她商议,急得火烧眉毛,说托人找了关系,带点礼物,上门服软求情。
路起棋说这次也不是她的错。
“我知道我知道,但你未免太冲动。那可是公司二把手,手上多少人脉资源,别说你是公司艺人,就算在别家,得罪他在这行也不好过啊。”
路起棋说:“雪藏就雪藏。”
正好她回去做大学生,免得半工半读两头跑,请假太勤还不受老师待见。
朱潜两根手指比划着一交叉,“十年,你考虑清楚。”
路起棋猛摇头,这么久可不行。
那只剩解约一条路。
她没对朱潜透过家底,但平时能看出不缺钱,他好心提醒,
“别说,公司最擅长打这种官司,违约金是天文数字,我知道你家境不错,但还是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路起棋听他建议,回去商量了,懊悔松口答应去什么饭局。
然后廖希点点头,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早知道。
不一会儿,他轻轻拧起眉头,
“他摸你用的哪只手?”
第二天,路起棋去公司,见老板送客送到电梯口,人群里认到一张熟脸。
不再是男保姆,头衔是xx传媒代表的阿觉。
阿觉见了她,表情松动许多,眼角的刀口疤舒展开,显得不那么生人勿近,客客气气说来给收购的事收个尾。
和她结仇的高层也在,戴两只高尔夫手套,恳求握手言和,说自己那天是喝多了酒。
路起棋战战兢兢,勉强地一触即离,回味中感受确认:是真手,完好的。
阿觉给她解惑,捞起一只手,捏着袖口向外,翻出一块儿皮,尺度把握得刚好,不带血。
“强力胶。”
路起棋愁眉苦脸,回忆这是哪家经典霸凌桥段。
“现在道上做事也力求文明,要给人留有改邪向善的余地。”
他还这么说,说得路起棋心乱如麻,一时不慎,当众同意阿觉要送她回去的提议。
路起棋从那天起获得了工作和应酬自由权,通俗点说,她想干嘛干嘛。
虽然那之后公司人员大变动,但阻挡不住新老员工口耳相传,路起棋后台硬又狠,金主是个身高接近一米九,报复心强,眼角带疤的中年男人。
流言飘飘摇摇,传到路起棋耳朵里,她倒不是太在意,因为没有实质证据,又没有牵扯廖希——他俩的关系这时一直默认不公开,除开廖希身份背景特殊,也有她怕影响太大波及剧情的顾虑。
但按惯例,路起棋对哪件事放心,后续十有八九要事与愿违。
一次剧组聚餐,投资方和赞助商也有人来,选在了比较高档的餐厅。
吃到一半,廖希给路起棋发消息,说他在楼上,让她上去找自己。
问题出在,他俩此刻在冷战,因为顾珩北。
廖希受够了她没由来地要去顾珩北和景安之间横插一脚,路起棋搪塞他的借口用尽,最后也有些破罐破摔,眼皮一撂,
“算命的说了,他八字利好我。”
廖希说:“你认真的?”
路起棋知道他向来不信这些。
两人有次去东南亚旅行,路遇比丘现场讲经,路起棋有点好奇,廖希嗤笑,拉她躲紫外线。
她当下说出这个理由,最后自然是不欢而散。
收到消息的路起棋没上去,也没想到廖希会下来。
还是维持了一整晚高傲姿态,鼻孔朝天的投资方去巴巴领着入座。
廖希是喝了些酒来的,面颊和脖子浮起极淡的绯色,他没自我介绍,但桌上轻浮的氛围随之一下变得粘稠起来,言行慎微而情绪高涨。
路起棋面不改色地走过路过,被冷不丁搂住腰,坐到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一边眼神闪烁地解释:“他喝醉了。”
一边听到廖希把脸埋到她颈窝咕哝——“算命的还有没有说,你克我啊。”
两人的身影第二天就见报。
大约是有所顾忌,廖希只堪堪露四分之一侧脸,而路起棋扎着大光明,无死角的正脸冲击。
她金丝雀的头衔一炮从公司内部打通到大众视野,比路起棋的大名更具记忆点和辨识度。
爆到不该爆的对象,不出意外这家八卦杂志不多久就宣告倒闭解散。事后去查,流出来源并非是当晚桌上的任意一人,那张照片的拍摄者,真名叫李思危。
…...
路起棋休息小半年,正经复出了,一下忙起来,怪不习惯。
朱潜之前说有个室内综艺的邀约,难得录起来不费劲的工作,叫路起棋这两天有空了,去公司了解下具体情况。
于是早上起来,傅采夏顺道开车带上她。
“你驾照到手挺久了吧?”傅采夏在驾驶座,随口问她。
别人没那个意思,路起棋心虚,不打自招地辩解:“…有驾照跟有胆子上路是两码事。”
到公司开完会,傅采夏给路起棋泡茶,说是之前她自己炒的。
“听说你不久前和覃先生见面吃饭了,恭喜。”
路起棋含一口稍烫的茶水,尝出苦和甜,
“嗯,时间正好对得上,虽然廖希说不想就不去,但我觉得自己勉强算个大人了,可以应付得来这种社交。”
大学毕业都快一年,她今年二十叁,上一次和覃光丰见面的时候,路起棋才十八。
高考结束,廖希带她出远门玩,风景人情给路起棋的印象倒不是很深,事后对这趟旅程的记忆,更多在于换地方被他压着弄。
旅程中间到港城歇脚,他俩去一家传闻预定要叁个月起的餐厅吃饭。
面前菜品才上了一道,没吃出咸淡,覃光丰走过来,珐琅手杖驻在桌边,说今晚挺巧。
覃光丰目光只是浅浅掠过她,毫不遮掩上位者的傲慢,不走心地评价,
“小姑娘太瘦,面相不大气,福薄。”
路起棋不认识他,听完就别过头:哪来的碎嘴老大爷,莫名其妙。
廖希说:“我爸。”
又对覃光丰说:“你的审美真落后。”
覃光丰也被奚落,路起棋转回来,嗯一声表示原谅,心想男的无论多有钱有势,性功能有碍,就爱阴阳怪气。
…也可能是更年期,景茂声也这个德行。
中间五年过去,覃光丰已经能实实在在被敬称为一个老人,开口却还是很不中听。
叁人入座吃饭,他凝神打量路起棋,而话是对廖希说的,
“我哪里落后?这么多年你就一个审美。”
记性还怪好,路起棋来认领:“五年前那次也是我。”
覃光丰拿杯子和她碰了下,开怀一笑,感慨人老了。
“小路是个明星,上过春晚吗?演戏拿过什么奖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上过春晚,甚至代表作都拿不出一部的路起棋说:“未来可期中。”
廖希帮她剔出雪白鱼肉,精致地搁到碗里头,这会儿还挺淡定,
“怎么,这是面试吗?”
覃光丰不接他的话,自顾自许愿:“娱乐圈闯不出名堂,也没什么好闯,女孩子重要的是找个好归宿,总是要回归家庭,相夫教子。”
“廖希还算成器,我忙活大半辈子,现在难得清闲下来,也想过过带孙子的日子。”
这话一出,桌上陷入一阵难以言喻的沉默。
“不好意思。”
廖希很快道歉,给覃光丰也夹了一筷子鱼肉,屋内这一缕那一缕成就的氛围感灯光,把上头杵着的半透明细刺照得根根分明。
他说:“少说话,多吃饭吧。”
覃光丰表情一言难尽,把碗里的东西通通往骨碟挑,
“我怎么生出个你这样的…”
结论就是一顿饭吃下来,谁都逃不过消化不良。
廖希后头接覃光丰的电话,跟他摆事实,讲道理,
“你惹她不高兴,吃苦的还不是我,我就这么一个对象。”
覃光丰年轻时身边素不缺情人,上了年纪,女友也是总换得比同龄人勤,恨铁不成钢,
“你自己没出息,叫个小明星都拿捏了,这么多年,总不见得没别的女孩喜欢你。”
廖希语气坦然:“是啊,没别的女孩喜欢我。”
路起棋不知道还有后头这出,品着茶,演技爆发,跟傅采夏原汁原味地复述餐桌上一席话。
傅采夏尽量委婉地说:“先生是这样,落下了心病,我上次碰上他,也被催婚催生。”
到中午,两人就近选了一家日料店吃饭,一盘长得饱满规整的寿司端上来的时候,路起棋接到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简单扼要,说廖希昏倒进了医院。
傅采夏一边拿起车钥匙,抓住她的手宽慰,语气从容笃定,
“少爷情况要是严重,我肯定比你先知道。”
路起棋拎起包直直往外走,
“如果是低血糖,我就揍他。”
……
廖希是在强烈的头疼中睁开眼,大脑皮层像拢了层雾,思维滞涩迟缓,连带着五感都发钝。
他一眼认出床前的人是景安,但花了点时间才听清她说的是什么。
“……多事,那架子本来也砸不中我,醒了就行,我走了。”
听了这话,廖希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臂,像过去很多次一样,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欲言还休,
“别…”
他只是想,不能放她走。
“你干什么!”
景安反应不及,紧接着挣动胳膊,没甩开他的手,表情蒙上一层恼火,浓艳的五官更盛更生动。
一阵乱哄哄的嘈杂打破僵局,病房门被人推开。廖希不得不松手,躲开了来自后方裹挟着气流的不明物。
手提包扑个空,分量十足地在病床上滚了半圈,纹理清晰,质感厚实的皮面和闪闪发光的五金夺人眼球。
他挑眉,转头去看谁这么胆大包天。
来人个子不高,肤色很白。
巴掌大一张脸,被墨镜遮去大半,下巴窄而尖,鼻翼小巧,唇缘微微上翘,显得唇肉饱满粉润。
女人抬手把墨镜摘开,后头露出一张让人觉得似曾相识的脸。
路起棋没什么表情地问:“廖希,你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