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书斋 > 都市言情 > 忘忧 > 第十三章、违心之言
  朱红的樑柱、鏤刻着繁复纹饰的门窗、样式精巧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庭台楼阁……
  这里是位于天舆国皇宫中,皇帝书斋外一角所见的景像,也是赫连鈺二十年来所惯看的景致。
  每回受皇帝召见时,他都是在这里等候。
  这一回,眼前看惯的风景,却让他感到不太平静。
  花火节过后、还没安歇多久,赫连鈺便教皇帝给传唤进宫里去。
  奇怪的是,这回皇帝所传唤的,除了他以外,还有琅萱。
  ……不知是哪来的灵感,那位总是不按常理行事的皇帝这回不只召了琅萱入宫,更表明要跟她私下说些话,要他在门外等着。
  眼下,也已经过了二刻鐘。
  「赫连大人,陛下请您进去。」终于,一名身着鲜丽衣装的侍官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对赫连鈺说道。
  他也是除了天舆国的暗卫之外,少数几名知道赫连鈺身份的人。
  闻言,赫连鈺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后,便逕自推开紧闭的书房之门,走了进去。
  ……
  「赫连,让你久等了,没有不耐烦吧?」
  见到赫连鈺,书房之中,一名低头伏在书案前的男子抬头说道。
  他的年纪看起来比赫连鈺稍长了些,长相温和俊雅,眉宇之间,带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尊贵气质。
  他是皇甫冽,现今统领着天舆国的皇帝。
  「陛下,今日找我前来所为何事?」没有直接回答皇甫冽的问题,赫连鈺问道。他看向一旁的琅萱,只见她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见自己进来,只是瞥了一眼后便别过脸去。
  「这些都不重要。赫连,这么久不见,你先坐会,咱们俩来叙叙旧。」指着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皇甫冽似乎不打算马上进入正题,「至于小琅萱呢,眼下便轮到朕和赫连说些体己话了,你便先到一旁的偏厅歇着吧!」
  皇甫冽又令方才的那名侍官将琅萱给领了下去。
  「是。」琅萱恭敬的应诺。临行之前,她不知为何若有所思的望了赫连鈺一眼……
  「别看了,人都走远啦!」待琅萱离去后,皇甫冽对那仍杵着不动的男子说道:「站着不累吗?还不赶紧坐下。」
  于是,赫连鈺也只得听命,走到离皇甫冽不远的一张椅子前坐下。
  「赫连,最近过得怎样啊?」待赫连鈺坐定以后,皇甫冽忙不迭的问道。
  「托陛下之福,一切安好。」赫连鈺回答。对皇甫冽异常的殷勤,他感到有些不解。
  他与皇帝在年少时相遇,至今已相识了二十年,彼此之间。可以说是相当的熟稔。
  对他的过去相当瞭解的皇帝,虽是他的主子,但也像是他的朋友,两人间的相处,并不会有什么太严谨的气氛。
  然而,大多时候,他们俩还是恪守着自在、但仍有些距离的君臣之谊,皇甫冽今日殷勤的问候,多少还是透露了些许古怪……
  「我说你也都老大不小了,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会不会……有想要安定下来的想法呢?」这不,才这么想着,就听到皇甫冽八卦起来了。
  「多谢陛下关心,但我目前并没有这样的打算。」相对于皇甫冽的兴致勃勃,赫连鈺的回答显得很冷淡。
  「这样好了,朕有个女儿,年方十五岁,长相嘛……因为是遗传于朕,自然不会太差,重要的是,她自小听闻你在暗卫军里的种种事蹟,对你可以说是相当倾慕啊!要是你有兴趣的话,由朕来做个主,让你们俩配成对可好?」
  十五岁啊……那不是比他家的萱儿年纪还要小?
  赫连鈺想起了前些日子在花火祭上看到的琅萱的装扮。
  说起来,萱儿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呢……
  听完皇甫冽侃侃然的一段话,赫连鈺思索着,不由得有些入了神。
  「敢情陛下今日特意唤我入宫,便是要招我当女婿?」半响,他答道,语气中有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无奈。
  「是啊,如何……叫声老丈人来听听吧!」见到赫连鈺无奈的神情,皇甫冽状似相当愉快。
  「承蒙陛下厚爱,不过以我的身份,怕是配不上公主的千金之躯。」对于皇甫冽的提议,赫连鈺是委婉、但果断的拒绝了。
  「以你的身份?」低眉敛目,皇甫冽若有所思的喃喃:「赫连,若没有发生二十年前的那件事,说不准今日朕早已将女儿许配予你连姻……」
  皇甫冽一语方歇,就见到赫连鈺淡漠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惊愕……
  对赫连鈺而言,皇甫冽所提及的,是一个最为禁忌的话题。
  见状,皇甫冽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赫连,要是你再这么一直下去,当心真的没姑娘要喔!」语气一缓,他随即换了个话题。
  闻言,赫连鈺愕然的面容也不禁舒缓了下来。听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句话,他看向皇甫冽,漠然的面容上,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吗?」皇甫冽注意到了,不由得开口问道。
  「没什么。」语气略微一顿后,赫连鈺说道:「只是陛下的这一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认识的人。」
  「哦,是谁呢?」闻言,皇甫冽饶有兴味的问道。
  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能让赫连鈺将其与自己连想在一块?
  「是街坊的一位大妈,姓张。」
  赫连鈺的回答很平淡、很实际……也很令皇甫冽失望。
  让赫连鈺连想到自己的……竟然是一位大妈?
  然而,习惯了赫连鈺的直白的皇甫冽,很快就感到不以为意。
  「不说这个了。……赫连,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未来做做打算?」瞥向赫连鈺,皇甫冽的眼神中饱含着深意,「是因为捨不得你那位小萱儿?」
  语毕,皇甫冽没有意外的,在赫连鈺淡漠的脸庞上,看到一丝显而易见的波动。
  「这只是我的决定,与萱儿又有何干?」只见他微微皱起了眉,低声说道。
  「哦,毫无干係吗?朕可不这么认为。」对于赫连鈺的说法,皇甫冽不以为然的答道。
  「赫连,朕一直在想,八年前你会从奴隶市场中带回那琅族的小丫头,是为了什么呢?」看向赫连鈺,皇甫冽的眼中有着瞭然一切的透彻,「是因为觉得她惹人怜爱、引人同情……还是,从那个丫头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影子的你,压根无法放手不管?」
  皇甫冽已然洞悉明瞭的话语,让赫连鈺避无可避。
  有些无可奈何的,赫连鈺轻叹了口气。
  「陛下,您知道的,就跟您当年为我做的一样,对于萱儿,我也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能够从头开始的机会。」
  「是吗。」闻言,皇甫冽面容一肃,「不过在朕看来,你并未如你所说的般从头开始……赫连,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放过自己了。」
  深深叹了口气,皇甫冽为眼前这位好友的固执感到不值。
  「赫连,根据二十年前的那个约定,你的确是要为朕、为天舆国卖命一辈子了,但朕可不记得,有让你将自由与快乐也一併捨去。」
  回应皇甫冽话语的,是赫连鈺的沉默不语,及黯然的神色。
  「也罢!只是关于朕今日所言,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顿了一会,皇甫冽继续说道:「不过,说到琅萱……你有没有想过,对于朕二十年前的举动,你给了一生的忠诚作为回报,那么她呢?」
  「给了她从头开始的机会的你,是欲从她的身上得来什么回报?」
  「我并没有想过,要从萱儿的身上得到任何回报。」赫连鈺回答:「我想要给她的,只是那些应当属于她的快乐与自由罢了!」
  而且,这些年相处下来,还真说不出谁给予的较谁来得多……
  「呵,你说这话,跟方才小琅萱所说的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皇甫冽莞尔,「她说:『时至今日,她为你做的一切,早就不只是为了报恩,只是……想这么做罢了!』」
  (「赫连鈺,如果有一天你不为皇帝做事了,你打算怎么过?」)
  ——赫连鈺想起,五年前,在那条日落时的街道上,她曾经这么问过自己。
  (「那,赫连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也能跟你一起过去吗?」)
  ——当自己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她是这么回答的,回答得毫无犹疑。
  无论是五年前的天真童语,或者是现在……他想,同一个问题,得到的答案,大概会是一样的。
  只不过……
  「只不过,就算你不娶,难道就没想过小琅萱有一天也会嫁人的吗?……虽然只要你想,朕相信她应该是很愿意一辈子待在你身边的。」
  皇甫冽的言语,恰好道中了赫连鈺心中的想法。
  对琅萱而言,童稚时所说的一辈子,与现下所谓的一辈子,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
  曾经,他是她在这世界仅有的一切,但随着见识渐广,她的世界里不会只有他。
  ……或许有一天,她的笑顏也会为他人而绽。
  「赫连,若有一天琅萱真有了想嫁的人,或者是找到了自己的亲族,你可会放手让她离去?」皇甫冽试探性的问道。见赫连鈺不答,他又补充:「只是打个比方,犯不着那么严肃。」
  或许是真的设想到了那么一天,赫连鈺怔愣了好一会。
  「如果那是她所想……那么也会是我所希望的。」然而最后,他还是如此篤定的答道。
  「就算是个违心的希望?」
  这一次,赫连鈺是什么也没有回答了。
  ……方才那个答案的真实性究竟有多少,便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
  「放心吧!就算真有人要来娶走你家丫头,也不会是这一两天的事。」皇甫冽轻笑,「不过另一个可能性嘛……」
  「赫连,朕今日找你前来,是因为找到了一个关于琅族的消息。」
  闻言,赫连鈺不禁专注了起来。
  他明白这大概才是皇甫冽今日召他入宫的最主要目的。
  「前阵子在被抄家的南都太守府中,找到了一名被囚禁的女子,经确认,发现的确是琅族之人……」
  「死了?」见到皇甫冽语带保留的模样,赫连鈺不由得问道。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从皇甫冽这里得到其他关于琅族的消息。
  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琅萱。
  因为他知道,琅萱想见到的,必定是活生生的族人,而非一具属于琅族之人的冰冷尸体。
  「不,没死。」皇甫冽答道,澄澈的双眼中,透着一股令人难以看透的深沉思绪,「不过疯了。」
  「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你否还要将这个消息告诉小琅萱呢?虽然说出来必定会让她难受……不过说不准也是个能让她找到其他亲族的好机会呢。」
  「或者说……乾脆瞒着她,让她就那么无忧无虑的,待在你身旁?」皇甫冽意有所指的说道:「如此一来,朕方才所打的那个比方,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了。」
  赫连鈺自然明白皇甫冽所指之意。
  只不过若真那么做……未免也太过自私。
  然而——
  (然而惭愧的是,一时之间,我竟然无法找出任何的话语来反驳。)
  (……明明方才才大言不惭的说过:你心中所想,亦会是我心中所望。)
  赫连鈺向来厌恶人的虚偽,却怎么也没想到,如今自己竟也成了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