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就在这家会所里吃。
不用点菜,据说菜单是会所主人亲自选定的,除非来客有极大的能量,否则一概按照这个菜单进行准备。
从小菜、熟菜到汤水,一律都是非常见功夫的菜式,没有刻意张扬食材有多名贵,但显然每一道都用足了心思,连摆盘都像是艺术品,令人食指大动。
谢萦家里有哥哥这样级别的厨子,在外被惊艳到的经历的确不多,而且奇迹般地,这顿晚餐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席间兰彤光满脸的容光焕发:“怎么样小萦妹妹,这家会所感觉不错吧?”
谢萦点了点头,下午的那场“冥想”里,她的身心的确前所未有的放松,如果不是一次性的邀请卡,她还真的想多体验几次,更何况那位温文尔雅的宁医生的确让人印象很好。
“你看,你之前还不信我。咱们这种交情,我会骗你吗?”兰彤光笑嘻嘻地一抬下巴,“我要是带你去什么不正经的地方,让我哥知道了,还不得活剐了我啊。”
他刚一说完,又很夸张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哎呦,失言失言,咱们说好今天不提这个的,小萦妹妹吃菜啊,吃菜。”
晚餐后兰彤光果然按时把谢萦送回了家,一路上都没再提起过兰朔。但他话里话外点得到位,一层窗户纸,循序渐进地戳,攻心为上地戳,戳到最后,从后视镜里偶尔一看谢萦的眼神,就知道自己今天相当成功,起到了一个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
兰彤光心想自己这趟的功劳足够领十年的大红包,怡然自得地表示自己要去看望情伤更重的堂哥了,随即潇洒而去。
这一天的情感体验大起大落,再加上兰彤光明里暗里一番暗示,谢萦纠结着要不要去问问兰朔的情况,思绪一时乱得像毛线团,从中挑来拣去也捋不出一个头绪,回到家里,只好先跟哥哥说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在方国明的安葬仪式上,她见过的那几个法师,正不知用着什么手段窥视着她……
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知道她几乎不可能被近身跟踪,所以采取了一种极其隐蔽小心的通灵方法,想要窥探她的真实身份和秘密。
这种方式确实不留什么痕迹,如果不是在“冥想”中,潜意识浮出了水面,她大概永远不会想起他们的存在。
无论如何,这都不像是抱有好意吧。
谢怀月很平淡地说道:“这点伎俩,也不怕他们翻出什么水花。”
“我不是要你做什么啊,哥哥,没有什么必需理由的话,就不要闹出人命了吧,”少女圈住他的脖子,“而且万一他们能辨认你的妖气,隔着老远就躲起来,滑不溜手的,岂不是很麻烦?我自己去找找看吧,说不定还快一点呢。”
北京之大,谁又知道这几个法师藏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四目相对,谢怀月叹了口气,发表了全天下家长的经典言论:“……那要不然你暑假去考个驾照吧,宝宝。”
*
到底要不要去问候兰朔,这句话又要怎么说,谢萦踌躇了片刻,聊天框里的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这天晚上到底还是没想出一个合理的结果。
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雕塑课时,坐在临桌的许秋冉像是看出了她心情一般,问她是怎么了。
谢萦本来想搪塞过去,但是许秋冉问得温柔又恳切,她只好有点沮丧地承认道:“我刚和男朋友分手。”
虽然谢萦一再表示自己没事,到了中午,许秋冉还是硬拉着她去了一家商场,说要带她散散心。
正是饭点,餐厅外面大排长龙,两人一点一点等着向前挪。许秋冉忽然问:“那个男孩子,上次我见过,看起来还蛮不错的,怎么会分手呢?是他劈腿了吗?”
“不是不是,”谢萦连忙否认,“算是性格不合吧。”
她很快有点怀疑自己这么说是不是有问题,因为这话好像把许秋冉的某个开关打开了。
“那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个世界上优秀的男孩子有很多很多,你现在很伤心,但是时间会慢慢沉淀的,错过的人会在你心里慢慢模糊,你要学会放下,以后的幸福还需要自己的成全……”
等待了千山万水,终于有空位置能坐下,这时许秋冉已经话锋一转:“小萦,你失恋了也不要自己憋在心里,知道吗?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家长和老师都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你有事情要多跟家里说,你要是整天自己闷闷不乐的,家里人该有多担心?”
谢萦从没有接触过这种来自年长女性的、絮叨又琐碎的关怀,被她说得一时间有点晕晕乎乎。
少女一边频频点头,一边心里已经开始有些惴惴不安,想着最近是不是光顾着自己失恋伤心,忽略了哥哥的心情。
毕竟,她哭了那么久,最近又一直闷闷不乐,哥哥看在眼里该有多心疼呢?
许秋冉话锋再一转:“老师和你说这些,你也不要有抵触心理,天底下做家长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凡是做妈妈的,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女儿吃亏。那个男孩子年纪比你大,社会上的事情见得也多,你这孩子没心眼,他们那样的圈子,你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分了也好,你以后喜欢别的男孩子,一定要给家长看看再决定要不要深交,家里总不会害你,知道吗?”
经受了许秋冉一个小时和风细雨的洗礼,谢萦感觉自己已经被念得有些超脱世俗了,现在要是不摆出一张春光明媚的笑脸,简直就是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从餐厅出来,许秋冉又要带她去附近买些饰品,来配上次买的衣服。
那家百货商场就在对面街上,两人便一起朝马路对面走去。
从人行横道上穿过马路中线,周围车水马龙,谢萦脚步加快了些——
就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背后刮过了一阵风。
她牵着许秋冉的手,这时一股大力从上面传了过来。时间好像被拉长了,眼前的景象也变成了慢动作一样,谢萦看见,自己牵着老师的手松开了,同一瞬间,她的脚下已经失衡。
一声轻微的闷响,她的膝盖磕在地上,掌心也随之直接杵了柏油路面上。
大概是皮肤擦破了,一阵尖锐的疼痛从手掌传来。这一下摔得重,谢萦有点发蒙,这时绿灯已经结束,周围立刻传来了汽车刺耳的鸣笛声,她回过头,发现几步之外,许秋冉的脑袋已经重重磕在了地上。
她被一辆车擦着边撞倒了,因为摔得太重、太急促,把挽着的谢萦也连着绊到了地上。
肇事的是辆别克,车轮在地上碾出刺耳的响,是司机在前面急刹车。
谢萦脑子里嗡地一声,也顾不上自己擦破的手和膝盖,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许秋冉身边去。
许秋冉正躺在地上,一头长发散了,正呆呆地望着天空,表情有些茫然。身下没有血,但是刚才那“咚”的一声那么清楚,足见她的头磕得有多重。
谢萦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许秋冉的眼珠倒是随着转了转,却迟迟没什么反应。少女连声叫着老师,这时一拍脑袋,想着自己简直是急晕头了,赶紧摸出手机报警,再叫救护车。
一圈几个电话打完,路口围着的人已经越聚越多。
别克车主是个中年男人,正急赤白脸地解释,自己规规矩矩地开着车,是她莫名其妙地在路中间乱走,突然迎面就撞上来,自己根本来不及躲。
事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周围没人看见,连谢萦都毫无感觉。围观的路人们站成一圈,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路口那么多摄像头,监控一调就知道了,该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的责任,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最先赶过来的是救护车。到了医院,许秋冉的初步检查结果是脑震荡,手臂有点骨裂,但是不算严重。至于谢萦,就是手掌和膝盖有擦伤,创口很浅,随便涂点双氧水就算结束了。
对于一场车祸来说,算是相当幸运了。
肇事车主一路跟过来,本来都以为天要塌了,这下大大松了口气。趁着许秋冉做进一步的全身检查,监控和行车记录仪的视频也已经调了出来。
出事的地方是个很繁华的路口,周围四五个摄像头,监控果然拍得清清楚楚。
在交警监督下,两人一起坐在电脑前看监控。
监控视频中,谢萦与许秋冉正穿过人行横道,别克汽车也处于正常行驶中,正在朝她们靠近。她们原本会与那辆车正常错身通过,可是就在这时,许秋冉突然顿住了脚步。
谢萦还在往前走,可许秋冉转过了身,忽然举起一只手臂,急匆匆地往车流里走了两步。她这一下用的力气太大,谢萦被反方向的力度一拽,顿时脚下不稳摔倒了,而许秋冉突然之间迎头堵到前方,别克车躲闪不及,原速驶过时,擦着边将她撞倒在地。
从视频里来看,完全是许秋冉过马路过到一半,竟突然开始乱走,闯入了机动车道——这种情况机动车是没法避让的,造成碰撞是行人全责。
监控就摆在面前,谢萦也无话可说。而且伤情确实不严重,双方迅速达成了和解,握手言和各回各家,半个小时内解决了纠纷,交警十分满意。
送走交警,谢萦站在医院大楼外面,很是有些无语凝噎,心想这事故出得好生冤枉。
擦伤在右手,她正打算用左手掏出手机拨号,这时远远听见一声“小萦”,少女抬头看,谢怀月正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
她右手掌心包了层纱布,哥哥紧紧握住她的手指,沿着伤口的轮廓轻柔地按了按,又半蹲下来,挽起裤腿看她膝盖处的擦伤,恨不得将妹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才放心。
消过毒的掌心还有些蜇痛,少女抬头瞧了瞧,见哥哥的脸色罕见地显得有些阴沉,于是弯着四指,指尖在哥哥手背上轻轻扫了扫,小声说:“我真没什么事。”
谢怀月正把她的衣领重新整理好,闻言只淡淡“嗯”了一声,谢萦悄悄望天,心想等到回家,这只手只怕要被哥哥五花大绑,里叁层外叁层地包成一只萝卜。
不过此时还没到回家的时候,谢怀月去把费用缴清,谢萦又折回去找许秋冉。前后一个多小时,谢萦想着她的检查应该也做完了,可是再回到CT室外的时候,谢萦才得知,许秋冉竟然被安排住院静养了。
轻度脑震荡加上骨裂,在医院里算不上什么大事,但许秋冉如此迅速地得到了一间双人病房,这大概只能是因为她那位据说职位不小的丈夫。
许秋冉的丈夫——也就是谢萦在会所里远远看见过一眼的那个男人,陈吉明,好像职位很高。不过大概就是太有来头了,连妻子出了车祸这样的大事,他本人竟然都没赶过来,跑前跑后是他的秘书。
谢萦被这位秘书笑容可掬地请进了病房。名义上是双人,但另一张床是空的,秘书摆好了两盒果切,又倒了茶水,顺便很贴心地关好了门,病房里只留下她们两个。
许秋冉靠在病床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回过神来,眼神显得还是有些飘忽。
“你没事吧,小萦?”
“没什么,”谢萦摆了摆手,又实在忍不住问道:“老师,你当时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自己往车上撞?”
“往车上?”许秋冉微微侧了侧脸看向她,好像反应了几秒,才轻声道:“小萦,那女孩出事了没有?”
谢萦没反应过来:“什么女孩?”
“就是那个女孩呀,”许秋冉好像有点诧异她的反应,“她躲开车了没有?”
“你说什么?什么躲开?”
“当时绿灯不是要结束了吗?那女孩还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的。车马上就要开过来了,我叫她她也没反应,这才着急去拉她一把,没想到反应不够快,被车刮到了,我头撞到地上了,脑袋晕晕乎乎的,也就没注意。她后来安全离开了吗?”
谢萦愣愣地看着她,许秋冉的表情非常认真,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好像有一股凉丝丝的寒意从后背蹿上来,谢萦微微屏住呼吸,若无其事地重复道:“老师,我好像没注意啊。你说的是哪个女孩?”
“你不记得了吗?”许秋冉的表情好像有些吃惊。“就是和你差不多大的,穿白裙子的那个女孩子呀。过马路的时候,她不是一直在我们旁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