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业是很辛苦的事情吗?
不,一点也不,朱元璋觉得自己能写一个通宵实在是没法子,高明高老先生的神作,着实槽点满满,处处别扭,那种强行洗白的味道,简直让人作呕。便是不入流写手,诸如青灰之流,也是不敢这么塑造人物的。
那咱们不妨瞧瞧高明老先生的高明之作吧!
前面提到过,这个琵琶记并不是高明原创,而是根据已有的剧目改编的事实上后世能看到的著名戏曲,名著小说,几乎都是这样,经过历朝历代,不断完善,最后才定稿,形成文字。
原本的故事,讲的是主角蔡伯喈进城赶考,攀附权贵,不认父母妻子,面对进京寻夫的妻子,放马踩踏,然后惹恼上天,被天雷劈了。
这个版本显然不那么顺眼。
高明老先生为了让蔡伯喈看起来不那么可恶,甚至有点顺眼可爱,他改了人设说蔡伯喈是个孝子,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想着在家里孝顺父母,支撑门户,父母也担心他走了,没了依仗,所以蔡伯喈是不愿意进京的。
奈何朝廷下了皇榜,县衙门来人,硬是把蔡伯喈弄走了。。
此时他刚刚娶妻两个月,只留下了妻子赵五娘照顾父母双亲。他进京之后,果然就中了, 朝廷任命官职, 牛丞相要招上门女婿。
蔡伯喈以孝敬父母为由, 要返回家里,可朝廷不许,牛丞相不放人, 哪怕知道了他的家中还有妻子,也逼着他娶了自己的女儿。
朱元璋看到了这里, 就已经忍不住哂笑了, 这个故事多别扭啊!
试问哪个读书人不想着走仕途, 考功名,光宗耀祖。蔡伯喈只是个孝子, 又不是想求仙问道,不慕功名。他为什么不愿意进京赶考,只是为了孝敬父母?
但为什么父母也担心没了依仗, 不放他走?
如果儿子真的有才华, 考上了进士, 当了大官, 不是能更好照顾家庭吗?
至于榜下捉婿,辞官不做这就更扯淡了。
高明老先生用辞试不从, 辞官不从,辞婚不从,这三不从, 概括蔡伯喈的无奈。
他抗拒不了皇榜,进京赶考, 抗拒不了皇帝旨意,做了官员, 又挡不住牛丞相逼迫,停妻再娶。
可事实上一个孝子, 考上进士之后,说是要孝养父母,大概率是会给假期的,而且还会被视为不慕荣华,不贪功名,回来之后,可是要升官重用的。
再说榜下捉婿这事, 既然已经娶妻,再娶别的女子,停妻再娶,可不是小事情, 就没有御史监督吗?
而且牛丞相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他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一个有妇之夫,还不想办法解决女婿家里的情况,只是把他留在京城府中,也不许回家探亲。
这是丞相府,还是梁山泊啊?
这出戏看了不到一半,朱元璋就有种毒发身亡的冲动。
戏文可以写的天马行空,可以肆意飞扬,但是总归要入情入理,要引人入胜结果高明写了一个书生和妻子的爱情故事,结果从设定到情节,处处都透着怪异,既不符合朝廷法度,也不符合世俗人情。
这是要诚心折磨读者吗?
朱元璋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已经很有经验了,他很快就看明白了怎么回事种种不合常理的地方,归结起来,就是身为读书人,在元廷治下,无可奈何的处境。
他们不愿意当蒙古的官,但是朝廷皇榜下来,也要进京考试,也要做官。已经娶了妻子,丞相要榜下捉婿,招上门女婿,尽管不同意,但是碍于对面的势力,也要勉强答应。
这如果是在宋朝,大概率是要痛斥权贵,抵死不从,展现绝世傲骨的。
只可惜,这是大元朝,人家蒙古皇帝不吃这一套。
所以读书人只能别别扭扭,委委屈屈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而且仔细推究,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设定,书生蔡伯喈轻易就考上了状元,一下子就被丞相看重了。
他自己不愿意,但是人家拼命把官职美女塞给他。
大约这就是文人白日梦似的自我膨胀吧!
觉得自己狠了不起,谁都离不开他。
朱元璋觉得剧情别扭,人物矫揉造作,根子就在这里。
这个蔡伯喈,正是高明这帮文人的真实写照。
顺着男主角,故事梳理到了这一步。
接下来就是女主角的剧情了她在丈夫走后,一心一意,孝敬公婆,为了让二老吃点好的,她把首饰典当了,给公婆吃米粮,自己吃糠。
随后二老去世,赵五娘把头发典卖了,换来了棺材。
古人也会卖头发吗?
还真不是瞎编的身体发肤,男人自然是不能随便卖了,但是女子在关键时刻,还是可以的。
比如戏文里,秦香莲就卖过头发。现实中,陶渊明的祖父陶侃很穷,他的母亲就曾经剪下头发,招待贵客,帮着陶侃飞黄腾达。
卖头发也算是戏曲当中的经典桥段,只是不知道古代也有那么多需要头发的秃子吗?貌似那时候还没有程序猿啊
再说回赵五娘,她安葬了公婆,决定进京寻找丈夫,还背着琵琶,一路弹唱乞讨,要着饭,就进京了。
毫无疑问,赵五娘是个标准的贤妻,照顾公婆,自己吃糠,忠贞不二,任劳任怨基本上满足了大多数男人对待妻子的幻想和要求。
剧情至此,女主角进京,天雷地火,撞到了一起,该有个结果了吧!
那不妨看看高明的高则诚老先生是怎么写的赵五娘进京之后,在佛寺卖唱,为了寻找丈夫,还把公婆的画像挂了起来,等待丈夫辨认出来。
很凑巧,蔡伯喈发现了画像,并且带走,赵五娘就追着找到了丞相府,还见到了牛小姐,情敌见面了!
激动人心的时刻要到了,是原配大战小三,还是小三仗势欺人?
这一出家庭伦理大戏要怎么上演?
注意,前方低能!
赵五娘跟牛小姐竟然惺惺相惜,彼此说了经过,牛小姐知道了缘由,竟然同情起赵五娘来了,还觉得自己惹下了大祸。
结果她就安排丈夫和前妻见面,两个人也解开了误会到了此时,牛丞相也不耍牛脾气了,同意女婿带着赵五娘和自己的闺女返回老家,替父母守孝。
然后三个人就在家里,过上了没羞没臊的生活,牛丞相还请旨嘉奖了女婿蔡家!
剧本是结束了,朱元璋一口老血也喷了出来!
都说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任凭高明的文笔多优美,文辞多华丽,但是无论怎么包装,这玩意就是一坨!
牛丞相父女简直就是脑残,前面他们逼着蔡伯喈当上门女婿,百般无理取闹,几乎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结果一听赵五娘诉说,立刻就通情达理了。
甚至连当小妾都认了,还帮着请旨嘉奖,奖个头儿啊!
不嫌丢人啊!
再看蔡伯喈,完全就是个废物点心,前面做不了什么,后面更是做不了什么,全凭老丈人的成全。就这么个东西,还落了个左拥右抱的结局。
可问题是因为这个误会,你的爹妈死了,父母之仇,你就真的不在乎了?
最后再说赵五娘,她是个贤惠的妻子不假,但她也贤惠的不像是人了,什么都能忍耐,吃苦不说了,还接纳了牛小姐,三个人一起守墓,你们就不怕把坟里的二老给气得诈尸了?
朱元璋写了大半夜,总算把自己要批评的东西全都写了出来。
转过天,朱元璋召集所有在长兴的文武,包括从金陵赶来的朱升,刚刚得到重用的胡惟庸,也包括唐肃等人。
大家伙先是传看了琵琶记,领教了高老先生的大作。
随后又开了老朱的批评文字,都不由自主点头,主公真有点东西啊!张希孟更是大感欣慰,自己这个老师当得很不错嘛!
老朱开门见山,“这部杂剧,从头到尾,就说的是一个自鸣得意的奴才,是如何在元廷治下,摇尾乞怜,不知廉耻,没有骨头,没有气节地享受荣华富贵,把自己爹娘都忘了!咱说完了,你们谁赞同,谁反对?”
大家伙都为之一振,谁敢说反对啊,更何况老朱说得真对,直接掀开了层层画皮,把骨头显露出来。
这时候朱升咳嗽道:“上位,据老臣观之,这里面让蔡伯喈的父母病死,又认贼作父,把牛丞相当爹,最后带着牛氏返回家乡,替父母守灵莫非预示着赵宋灭亡,改换姓名,趋附元廷,把祖宗坟茔所在,也交给了元廷?”
众人一怔,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
好一个企业级理解!
张希孟也道:“枫林先生,或许还有另外解释,他们愿意把祖宗之地给外人,只求不要全部占有就好,给他们留一半!”
“对!但无论怎么讲,归结起来,就是两个字。”
“下贱!”
张希孟和朱升异口同声,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唐肃仗着胆子道:“张相,枫林先生,这部琵琶记还是着力赞颂赵五娘,此女子有情有义,知书达理,的确是贤内助啊!”
张希孟一笑,“这就是这出戏用心歹毒的地方了我们是主张男女都是一样的,而他则是明着赞美,暗中驯服如果一个妻子,可以毫无保留,接受丈夫的一切,不论做什么,都能容忍?吃了再多的苦,都不在乎?这,这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吗?”
唐肃一怔,想起家里头凶悍的婆娘,立刻闭嘴了。
就连朱元璋都无话可说,马氏虽然贤惠,但该吃醋的时候,也不会无动于衷。
“现在这么看,这个叫高明的老东西,实在是不怎么高明。”朱元璋笑呵呵道:“咱们该怎么回击?让老东西卑劣的心思,大白天下?”
张希孟道:“主公,如果咱们能抓紧一点,或许能在苏州城真正唱一出对台戏,这本不是叫琵琶记吗!咱们的新戏就叫奴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