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书斋 > 穿越重生 > 太平记 > 第四章:净土御天门
  禄存”保护”花胜荣的时候,曹伯道与破军的战局犹还胶着:大日光柱虽是光华不减,却仍未能突破破军的太阴金镜,而另一方面,本是单手对敌的破军,也已两手一起向前撑出,维持金镜。
  “哼。”
  口说不介意以二敌一,但禄存破军终还是有着强者的自尊,只要有得选择,便还是不愿联手夹击,可现下破军显然无望速胜,禄存那便没有选择,唯有出手。
  右手斜伸,指向身前的地面,禄存喃喃念了几句咒语,”呸”的一口啐出,叱道:”疾!”那地面果就应声而动,轰然开裂,三根粗若屋梁的巨藤破土而出,如大蟒般宛转盘旋,攻向曹伯道!
  (好,果然来了!)
  曹伯道以一敌二,心中本就自有成算,始终也在暗察禄存动静,三头”木蟒”方一破土,他已同时变招,左手结大智慧印,右掌竖起守心,舌灿莲花,叱道:”南无阿弥陀佛,宝树观法!”
  一语出口,异变便生,转瞬间,一颗高达数丈,盖展如伞的七宝菩提树已是现身曹伯道身后,挡在三头木蟒前面,立时被三头木蟒盘旋而上,捆了个结结实实。发力一收,那宝树咯吱乱响,一阵颤抖,树叶也落下不少。
  (不好…)
  虽将曹伯道的”反击”制住,可,禄存的面色,却已大变!
  “破!”
  背对宝树,曹伯道左手大智慧印又变智狮子印,一握一放,急挥而下,而与之同时,那宝树也一阵大抖,忽地自体内绽出万千七色佛光,炸裂开来,那三道木蟒受佛光冲击,顿时僵住,不住萎缩,化作几根也只寻常粗细的黑朽木根,落在地上。佛光弥漫不衰,更顺势延向禄存,将他卷入。
  (糟,宝树观法也是取木力为用,他渗入佛劲自毁,不求有功,但弥散木力却可在片刻之内使我的木系法术无从发挥,他早有准备,这是各个击破的主意,破军危殆!)
  曹伯道先前变招迎敌,光柱后路便断,却未立时消亡,反因为曹伯道的刻意推动,更显壮大,迫住破军,不能与禄存前后夹攻,虽然说无源之水,片刻虽灭,但,就是这短短一瞬,却已足够让曹伯道以”宝树观法”将禄存阻下。
  “破军,再来!”
  曹伯道清叱一声,双手分开,过顶合握,浑身上下立时透出一阵蒙蒙白光,流向顶端,自手尖激射入空。
  (这,与刚才的十六观想法感觉不大一样啊,是…)
  “药师王菩萨在上,净土弟子百道,恭求法力破魔!”
  “一请神将宫毗罗,二请神将伐折罗,三请神将迷企罗,请,请,请!”
  随着曹伯道的呼喝,三尊怒目神将形相同时在破军的左右两侧和背后出现,每一尊都是身高过丈,披金挂环,手持降魔杵,金刚钻,六角钴等佛家法兵,气势汹汹,逼向破军。
  (这是,净土请神法?!竟能同时请动三尊药师神将,好家伙…)
  (但,也不要小看我天柱破军啊!)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十二天将何在,速来报效!”
  咬舌啐血,破军喷出一团血雾布在身前,血雾播弄,渐渐化作人形,却是一名人身虎首,身高丈二的披甲巨汉,低低咆哮着,满眼都是凶光。
  “去!”
  喝令虎将的同时,破军也同时发难,一人一虎并不理会三尊药师神将,双双攻向曹伯道!
  法术修为不若曹伯道精进,破军只能召动十二天将中的一人前来,虽说是与自己法术契合,又最是凶横的”白虎天将”,可要以一敌三,却终是没有成算,既如此,倒不如人神联手,拼命一击,若能伤到曹伯道这”施法者”,三尊神将自然不攻而破。
  只是,破军主意打得虽好,曹伯道又岂会随他心意?当破军的铁钩纵横斩劈在曹伯道身上,并未如计划中看到血肉飞溅,反而,曹伯道的整个人影,也都如水中映影般,一阵颤抖,向两边化开。
  (这是”障眼法”,糟,上当了…)
  一念未继,只听得虎吼连连,却是白虎天将已被宫毗罗死死钳住,在地上乱滚,另一边,风声急振,向着破军心窝疾捣过来的,正是迷企罗的金刚钻!
  “哼…”
  一弹,一跃,伴随着”擦擦”两声轻响,那迷企罗已被破军剖裂成四,炸分无形,可,这时,尚存的神将伐折罗却已把握机会,掩至破军身后,双手扣肩,将他死死锁住!
  “大金刀轮法,破!”
  惊怒交集,破军再无保留,全力施为,身形前倾的同时,他背上已有数十把金芒大刀突射出来,急旋如轮,将伐折罗斩得粉碎,可,这时,破军的心情,却几乎降至了冰点。
  (糟,来了…)
  “对,我来了。”
  冷冷说着话,曹伯道的”真身”,也终于出现在破军的前方。
  “左取威力,右挟功德,二胜毕至,助吾破魔!”
  大吼声中,曹伯道双手交叉握拳,首度采取近身攻势,将因被伐折罗牵制而现出破绽的破军小腹狠狠轰中!
  “抵天金盾,给我挡着他!”
  嘶声吼叫着,破军的小腹上金光绽放,现出一面小小圆盾,将曹伯道的双拳抵住,使破军得以暂免肚穿肠断之厄,但,这也已是破军能作的最后抵抗,双手空有锋利钢爪,却已不能凝力攻杀,被曹伯道的拳劲推动,向后疾退,只听得乒乓哗啦乱响,也不知撞坏了多少东西。
  “呔!”
  怪叫着,却是禄存终于成功自佛光纠缠中破出,而此时,破军小腹上的金盾,已被曹伯道攻削到只有不足方才一半的厚薄了!
  “破军!”
  目眦欲裂,禄存怪叫一声,双手虚按向地,用力一提。
  “壬午明堂,截路空亡!”
  (可惜…)
  在心底轻叹一声,曹伯道双手微屈,将五胜法力收起,借一推之力抽身退后,而几乎是在他刚刚离开,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已如魔狱般被”恐怖”吞噬!
  “哼。”
  轻哼一声,曹伯道身形急旋,站到了场中最高的一根木桩上,双手依旧合十于胸,冷冷的盯视着禄存破军两人。
  “你怎样?”
  “还好,你要再出来晚一点,就麻烦了…”
  捂着小腹,破军连连咳了几声,恨声道:”这小子扎手的紧,不能再大意了!”
  方才曹伯道初次出手,以”日想观法”与破军相斗,虽形势略好些,却也只是伯仲,是以两人并没放他在心上,那里想得到曹伯道竟是刻意示弱,以求一击之逞?未有防备之下,被他连施”十六观想法”,”药师神将”和”五胜法”,险被各个击破,现下回想起来,两人都是情不自禁,暗叫一声好险。
  禄存点点头,向着曹伯道朗声道:”曹居士果然好身手,我兄弟好生佩服,这小子与我们都非亲非故,曹居士难道当真一定要打下去吗?”
  他说话客气,内里意思却十分明显,方才一轮交手,若是以一对一,曹伯道自可稳操胜券,但若以一敌二,便不免捉襟见肘,败多胜少,禄存这般说话,那便是给他一个台阶,只消曹伯道说个”不”字,两人便会带上云冲波回去交差:要知方才一番争斗下来,两人也委实忌惮他佛功厉害,不愿再与他作生死之搏了。
  那想到,听到这提议时,曹伯道并未如两人想象中认同,而是淡淡一笑,垂下头来。月光清冷,洒落在他月白色的衲袍上,更显得十分脱俗之态。
  “伯道方才已经说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两位成全。”
  禄存神色一紧,道:”曹居士,你这是在逼着我兄弟动手了?”
  曹伯道合十道:”不敢。”却仍是全没有退让的意思。
  两人一问一答,一边破军早按捺不住,叱道:”小子,天堂有路你不走,那便纳命来罢!”说着已是一跃而起,恶狠狠攻向曹伯道。他既出手,禄存自也不能旁观,双手一提一带,一头硕大无朋的”木兽”已破土而出,噬向曹伯道。
  曹伯道更不避让,反将双目闭上,朗声诵道:”南无西方极乐世界三十六万亿一十一万九千五百同名同号阿弥陀佛!”
  “这,这是那里啊?!”
  满面惊惶的禄存和破军,背对着背,紧紧的靠着,努力的想要搞清楚现下的位置。
  周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原本应是破败荒废的驿站,可,现在,一眼望去,却是连边际也见不着的漫漫水天,水色清碧,中间点缀着无数清香白莲,阵风荡过,莲花轻轻摇晃,散出阵阵幽香,十分好闻。
  两人所站之处,”应该”算是陆地,至少,那的确”不是水”。
  占到整个水域约八分之一面积的地面,尽数是华美坚硬的五彩琉璃,映着自不知什么地方投来的白色光华,彩辉交幻,编织出种种瑰丽光影,将这地方装点的一发”非人间”起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意外,震惊,令这两名都已有第七级上段修为的强者开始失态,而这时,曹伯道的声音,也终于出现。
  “这里,是我的’世界’。”
  说着话,曹伯道现身出来,站立在离开两人约七丈左右的一朵白莲上,仍旧是双目紧闭,两手合什胸前,额心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朵小小的八瓣白莲图案,莲心上还缀了个”万”字法符。
  “两位,欢迎来到白莲净土…”
  “白莲净土?怎可能?!”
  皱着眉头说话的人,并非禄存破军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前几日才与云冲波见过面的云飞扬,现下的他,正舒舒服服的坐在离战场约有里余远的一个地方,在通过面前的”水镜”监视着三人的战斗。
  “传说中,不是只有修成’菩萨道’,能许造世愿力的人,才能造出自己的净土世界吗?曹伯道区区的第七级上段佛功,连十六观想法怕也还没修全,又怎可能做得到?”
  “对,他做不到。”
  回答的人,是同样正在凝神观看的寿十方,虽在和云飞扬说话,可他的注意力,却一刻也没有从水镜上移开。
  “所以,那也不是’他的’净土。”
  “千载寂寞开灭,一点清香白莲,那,是道宏师叔所造的’白莲净土’啊…”
  “道宏?你是说,是’那个人’?”
  “对。”
  “原来如此…那便对了。”
  “就象留给你’慈悲杀道’作为临别的’礼物’一样,他也留了礼物给曹伯道,是吧?”
  “对,只不过,自那日之后,我破戒而去,再未见过百道,所以,这份’礼物’,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才见到。”
  “‘地藏道’的威力,我今天终于见识到了…”
  “传说中,一入净土世界,便与三千红尘无碍,自成一统,不知冬夏,而若当真如此的话,禄存破军两个,岂不惨了?”
  “对,他们,绝对惨了…”
  (惨了!)
  “碰”的一声,破军的身子被曹伯道重拳轰中,向后倒飞而出,直飞了十来丈远,拳劲方竭,他才止住去势,摔进水里。而这时,禄存的身子已被曹伯道打进一块巨大水晶当中,软绵绵的嵌在里面,连动也不能动了。
  (可恨,要不是这鬼地方,怎会输给这小子…)
  方才,两人虽被曹伯道度入他的”白莲净土”,却也并不慌张,自觉以二敌一终是上风,只消将曹伯道击倒,这幻境自然珥灭,那想到,一动起手来,两人才愕然发现,此地竟似是别个空间,饶是两人拼尽全身修为,却就是吸引不到天地间的金木二气为助!这一下此消彼长,立时被曹伯道轰了个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别挣扎了,在我’白莲净土’之内,地水火风皆由我主张,你是不可能接引到外界金力相助的,认输吧!”
  并不给破军喘息之机,断喝声中,曹伯道早又追击而至,右手上泛出浅浅佛光,竟是一根伏魔杵的形状。
  (我偏不信!)
  破军凶性发作,断喝一声,双手反勾,竟在自己身子上用力撕扯,立时拉出六条深深伤口,血溅如泉!
  “以血为符,天机借法,风火雷电疾,给我破!”
  大吼声中,血光急旋,凝作人物形状,果是六部雷将模样,只力量却弱的紧,只接得曹伯道纵横两击,已被轰得粉碎。
  (哼,以血符为法,便能用出”神将召”,他这净土果有破绽!若能再支持一时,必有转机!)
  “可惜。”
  云飞扬以手支颐,淡淡说道:”破军拼力一试,竟被他窥出破绽所在,信心又涨,曹伯道,不好办了。”
  十方皱眉道:”老大,你什么意思?”
  “纵能支持一下,又能撑持多久?血符自伤伤人,更是不能轻用,我看,至多再有一刻时间,百道便可完功了。”
  “对,至多再有一刻时间,曹伯道他便能完功,你说得很对。”
  “可,现在,他却没有那时间了呢…”
  “大实破虚,土龙爪!”
  眼看当曹伯道再加一击,便能将破军重创的时候,不属于三人中任何一个的大吼,忽地在”天外”响起,而与大吼同时,整个”白莲净土”也开始激烈震动,没有防备的曹伯道首当其冲,一时失足,竟被抛出将近三丈多远。
  (坏,是’他’来了…)
  轰响着,两道硕大土爪自天上地下夹攻而入,疯狂撕抓着触手可及的一切事物,而每一记土爪掠过,曹伯道的脸上都上闪过一丝痛苦的抽搐。
  “没办法了…”
  喃喃诵动法咒,曹伯道将”白莲净土”收起,转眼间,一切已以回复原状,仍是先前那破败驿站,以及两个正一动也不敢/能动,在呆呆观战的看客。
  左手垂回腰前,右手立掌心口,曹伯道低声道:”天芮巨门?”他说话时声音微微发颤,显已受伤,额心只见一片光洁,那白莲图案已是褪去了。
  “对。”
  方才以两道”土龙爪”夹攻,强行破去”白莲净土”的,赫然正是前日以”神兽奔黄”将云冲波自五虎将身边带走的卷发大汉巨门,只见他正微微笑着,负着手,抬着头在看曹伯道,破军禄存两人尽皆垂手待立在他身后,再不开口。
  上上下下打量了曹伯道一番,巨门忽地摇摇头,叹道:”可惜,真是可惜。”
  云冲波虽不知他便是导致自己现下境遇的”元凶”,却不知怎地,一看见他,便觉得十分不爽,巨门话声方落,他已大声哧鼻道:”可惜什么?可惜你们两个打一个还不是对手,要三个人一起上,觉得脸上无光么?”
  远处,云飞扬冷笑道:”说也没用,这小子,就是狗改不了吃屎,真是嫌命长么?!”
  出奇的,巨门倒是没有发怒,还似是心情甚好,只是扫了云冲波一眼,仍是笑眯眯的道:”那当然不是,三个也好,四个也好,胜了便好,有什么不光彩?”
  “朝庭每次伐我太平道时,少说也要动用五倍以上兵力,可也没见他们会觉得没面子呢!”
  “我是说,这位曹伯道曹居士,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修为,真是了不起。”
  “而一想到这位年少有为,前程无量的人物马上就要死在我巨门手里,我便觉得可惜,十分可惜啊…”
  曹伯道瞳孔收缩,疾声道:”你说什么?!”
  远处,云飞扬”咦”了一声,道:”这可奇了,太平道和曹家一向无冤无愁,现下更是大有合作空间,巨门如今已算是夺人成功,又何苦还要痛下杀手?这,这可不大对哪?!”
  鬼骨香皱眉道:”难道说,巨门他竟然…”却又摇摇头,打住笑道:”算了吧,没可能的。”
  曹伯道方才对敌天门二将虽然大占上风,但一半是靠着战术对头以及攻其不备,若论真实修为,他其实也只第七级上段的佛法修为,与二将相若,现下又是疲惫之躯,更兼有伤在身,那里会是这据说十年前便已领悟第八级力量之秘的巨门对手。心下暗暗叫苦,却也没法子可想,只得小心戒备,努力回复真气,却还是反反复复在想道:”此来之前,仲德和奉孝明明都说我们和太平道甚有机会合作,天门九将该不会如何为难我们,只要提防完颜家的人,怎地他们却一个个都是如此的强横霸道,显得对我曹家敌意十足哪?”
  复又想道:”那两个家伙已不足惧,可巨门据说却已有了第八级的土系修为,便连文远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怎好?难道说,真要动用’彼力’了吗?”
  虽然身为今夜一切混乱的”原因”,可事实是,自刚才的”乱斗”开始之后,云冲波他便成了一个任何人也不在意的东西,只因,他便没有能够影响到这战局的力量,甚至,他便连自这些人手下逃出,连左右自己命运也做不到。
  若是别人,或会自怨自哀,甚或暴跳如雷,但云冲波生性却最是开朗,既不能左右前程,便索性随波逐流,箕坐下来,在那里开开心心的静观两边拼斗,俗语云”旁观者清”,他这点实力虽然或者只比花胜荣强些,但一来心若冰清,不怒不惊;二来身在局外,与已无碍,再加上一路多得马伏波扈由基等人指点,眼力原已不错凡,场中局势,反而数他看到最为清楚。方才曹伯道的示弱求强,巨门的土爪强攻,他其实都已先有所感觉,只是不大明白而已。
  而当巨门等三人与曹伯道陷入短暂对峙时,最早察觉到”不对”的,也是云冲波。
  (这,这是什么感觉?西边的黑暗中,怎么好象有什么老虎豹子在一样,什么东西,奇怪…)
  (来了!)
  与云冲波的”一惊”同时,巨门勃然变色,身形急旋,而这时,咆哮声响起,一头身长十尺有余的赤睛黑豹,如恶梦般自黑暗中暴现出来,直扑巨门!来势之快,令强如巨门也没机会避让,只能以最快速度用土甲将左臂强化,扬起挡住自身头颈要害。
  “吼!”
  咆哮声中,巨门的左臂,已被那黑豹狠狠咬住,云冲波虽然自幼行猎,见惯了血肉淋漓的样子,却还是情不自禁,将眼闭了一下。
  而当他睁开眼睛之后,云冲波,他忽地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的视力了。
  …那来的黑豹?
  巨门的姿势,确是正将左臂屈起,挡住头颈,但,上面却并没有什么黑豹缠咬,只是被一根绷得紧紧的细长黑鞭缠了两圈,黑鞭的另一头向着黑暗,远远延入,云冲波虽然用力眯起眼睛,却还是看不清那边有什么。
  对云冲波是”不明”,但,很明显,巨门对那边黑暗中的存在已经有了一个清楚的”判断”。
  “原来,你也来了。”
  “对,我也来了。”
  如灵蛇般蠕动着,那黑鞭自巨门的小臂上退下,缩回,而黑鞭的主人,也已自黑暗中走出,走到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的地方。
  “只手破军二元让,和你的’封鞭玄豹’,你们,也来到金州,介入到这’乱局’当中了。”
  “不。”
  面色冷峻,手持黑鞭,走到了曹伯道身侧方站住脚步的长身青年,正是身居”九曲儿曹”之二并拥有御天神兵”封鞭玄豹”的”只手破军二元让”,曹元让。本身已有着第七级的高段修为,更有神兵为佐,便是巨门心中,也暗暗承认他绝对有与自己纠缠到五十合外不败的实力,而同时,对于都已有伤在身的禄存破军两人能否在曹伯道的猛攻下自保五十招不倒,他却并没有太大的信心。
  (若被他们合击,便有些麻烦,说不得,还是拼尽全力,纵是硬吃这厮一鞭,也要先废了已耗得七七八八的曹伯道,…嗯?他说”不”?那是什么意思?)
  “曹某来此,非为’入局’,而是为了’出局’。”
  “自此刻起,曹家结束在金州的一切行动,一切皆与我等再无关糸,巨门先生若肯高抬贵手,我兄弟便立时告退”
  “唔…那,这个小子呢?”
  曹元让拱手道:”诸位请便就是”说着己扯上曹伯道去了.巨门抄着手看着,虽是不住的冷笑,却未出手相阻,由得他们去了。只留下一个空自傻眼的云冲波,张口结舌的,呆在”金光咒”里面,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他们就这样不问啦,不会罢?)
  (曹家的人竟然要撤了,那,爹爹他们可怎么办啊?)
  一路同来,很多事情云冲波业己知道,所以,在刚才,当知道了曹伯道的身份之后,他并不感到奇怪,同样的原因,也使他虽时时想念云东宪等人,却不怎么担心。因为,他始终也相信,五虎将既然是为曹家而来,当真出事时,他们总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可现在,曹家的人,却要撤了?!
  (爹他们是绝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便是说,在找到我之前,他们绝对不会离开金州,但,那样的话,他们…)
  虽然天生的聪明过人,可云冲波对”人”或”世界”这些个东西的经验终究还是太浅,一时间,他还没法将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一个结论,可,一种与生俱来的关心,却令他开始感到”寒冷”,感到”担心”,自进入金州以来第一次,他开始隐隐的有了一种感觉。
  (爹,也许,我们真得是不该来的…)
  直走至离驿站有数里路远时,曹元让方停下脚步,淡淡道:”问罢。”
  曹伯道寒着脸,道:”对,我正是有话要问。”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具体,我也不清楚。”曹元让道:”是仲德传书,告知我说,立即停止在金州的一切行动,全数撤回。”
  “但,这并不意味着完颜家就能够独吞掉此地的利益,因为,仲德也有说明,’那位先生’已亲临金州,所有事情,尽数交他处理,我们,已是退场的时候了…”
  曹伯道全身剧震,道:”他竟亲自来了?!”
  又喃喃道:”能够让他不远万里的驾临金州,好家伙,到底这水底有什么样的大鱼在啊!”
  曹元让面色十分难看,道:”我也很想知道,但,我怕咱们是没什么机会知道的了。”
  “他妈的,咱们曹家这一次,是生生被他耍弄,替他作了一番火中取栗的笨猴子哪!”
  曹伯道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五虎将呢?他是怎说的。”
  曹元让摇头道:”不要我们管,仲德传过来的话,是要我们尽快撤回,’不必多管旁人之事’。”
  曹伯道变色道:”那不等若是要他们的命么?他们已杀了黑水窟哥,完颜家怎可能放过他们了?”
  曹元让叹道:”那又怎样,仲德传过来的话,肯定便是’他’的意思,他既是已有用五虎将做’弃子’的打算,凭我们之力,又能作些什么,又有什么办法可想,有什么话好说了?”
  曹伯道沉吟了一下,忽地击掌道:”如此,那倒对了。”
  “五虎将的人选,可不就是他定的么?”
  曹元让道:”对。”
  “我原就觉得奇怪,这次的事情如此重要,为何非要我们去找出这几个久已不干世事的老家伙来料理,后来才听仲德说,好象是’他’的意思。”
  “说什么分化太平道和完颜家,说什么给完颜家一个”突袭”,他妈的,自以为在施行’计谋’的我们,根本就只是在别人的’策划’中盲舞,所谓金州一会的背后,那真相,只怕就比现在压在咱们头上的天空更为黑暗,更为深不可测呢!”
  “真相?什么是真相?”
  淡淡的笑说着,那白衣人自顾自顾的俯身在窗口,根本不理背后的鬼谷伏龙。
  仍是先前两人相晤的静室,屋中的桌子上,放着厚厚的一叠纸张,半装在一个锦囊中,刚才,那白衣人已将之拣点过,并表示了他的”相当满意”。随后,鬼谷伏龙开口询问,希望知道”五虎将”为什么会被挑中来到金州,但,那白衣人却只是微微的笑着,用一个反问来作为了他的回答。
  “所谓’真相’,只是人给予自己的一种’满足’,其实,世上那有什么真相?天意莫测,人算不如天算,当你自以为已将’真相’掌握时,你焉知自己不是正在一个更大的’假象’中徘徊?”
  “莫要想得太多了,或者你就有着比我,比任何人也出色的智慧,可年轻人,若不能学懂何时应该放弃使用你的智慧的话,相信我,你那所谓智慧,它便就只会将你带上’死路’矣…”
  余音未绝,那白衣人已如同每一次般,在屋中消失不见,与他同时消失的,是桌上的那一囊纸张。
  (死路?)
  踱至窗边,探出右手,在窗柃上无意义的画着些线条,鬼谷伏龙似是要透过这动作来将那白衣人的”信息”尽可能多的揣摸到一些。
  (或许你是有道理的,可,对我鬼谷伏龙而言,在没有掌握一切情报前就贸然的采取”重要”的行动,那,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呢…)
  同样是黑夜。
  一团篝火在熊熊的烧着,火边,围坐着五个人,五个愤怒,失望,又不知所措的人。
  “大哥,这…”
  “先莫说话,让,让我静一静罢…”
  “…唔。”
  本是在前往月浑的路中,可,曹家的使者突然现身,告知他们无须再去,此次的任务已全部取消,而因为是曹家主动取消要求,因而,先前承诺的一切依然有效。除了已为二帅请旨洗冤外,单独承诺各人的一切,在回到中原后,也绝对不会有所缩水。
  动听的说话,可,当听到的时候,首先是徐人达和朱问道,随后,五虎将中的每一个,也都不自禁的感到了一阵恶寒。
  (’在回到中原后’,可,若果根本便回不去了呢?)
  那说话的真正含义,便等若是说,他们,已成为了弃子,曹家的弃子。
  在承诺一切均会付清的同时,曹家等于已在说,他们,对于曹家已是”无用”,特别是,当曹家使者明言曹家的全部人手,均会尽快撤离金州的时候,云东宪就明白,自此刻起,自己一行人,已完全赤裸的暴露了给黑水完颜家,一个已然组织过一次对五虎将的攻击还因之而失却了两员宿老的强大家族,一个在金州境内甚至比帝室还更具权威的可怕家族。
  面对这样的敌人,五虎将却将身上的保护光环失去,当曹家使者说完的同时,他们的身份,已不再是什么”朝廷密使”,只是如表面般,一群因怀旧来重访故地的老人。
  可能是出于”惭愧”又或”同情”,曹家的使者也用相当隐晦的方式表示,若果可以立刻起程的话,可能会赶得上曹伯道等人同路,事实上,那便与曹家承诺提供”保护”无异,但,几乎是立刻,这提议就被五虎将拒绝,因为,此前,那使者已经用一种很是委婉的说话告诉了他们,在以二敌三的情况下,云冲波已被太平道的人掳走。
  最后,那使者告辞离去。离去时,他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目光,将五人扫视了一遍,在徐人达看来,那目光,几乎便是一种”死的纪念”。
  (那家伙,心里可能都已经在给我们念”往生咒”了呢,混蛋…)
  心里面喃喃的咒骂着,可同时,徐人达却也明白,情况的确是万分危急。虽然说,在曹家人马撤出金州的过程中,完颜家该还不会采取什么行动来使局势复杂化,可,那样的”安全时期”,却至多有两到三天的时间。
  再过两到三天,满怀仇恨之心的黑水兵就可能如蜂群般自四面八方出现,将五虎将围困,猎杀,可现在,当他们静静坐在黑暗中谋算时,他们所想的,却首先不是”自保”而是”进取”,是怎样去向在这金州境内唯一能和完颜家齐提并论的势力攻击,去向已有了四千年历史和有无数高手支撑的”太平道”发起挑战。
  (疯了,我们的确是疯了…)
  默默的这样想着,但是,很奇怪的,徐人达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如想象般在”害怕”或”愤怒”,而是从心底涌起了一种自己也说不大明白的”感觉”,若细细分析,他或会说那感觉是”疯狂”及”愚蠢”,但,那”感觉”,却又的的确确的在告诉他:没有关系,只要,和这些曾是兄弟的人在一起,只要,不再被他们排斥或是鄙视,那末,没关系,怎样的危险和前路,也都没有关系,不要紧的…
  “呼…”
  长久的静默之后,云东宪终于将头抬起,本就是五人中年岁最长的,在此刻看来,竟似又老了十多岁一样。
  在云东宪开口之前,马伏波忽然站了起来。
  “大哥,我不走。”
  “二十年前,我本就该死在这里,我就不该回去,去眼睁睁的看到很多事情,去象个死人一样的苟延残喘二十年。”
  “我已经老了,也没有后人,冲波他还年轻,他聪明和有未来,如果要用我的命押上去换他的命,我愿意。”
  “大哥,若当我是兄弟的话,便什么也别再说,别再浪费精力在争辩上了,我不知道太平道的人要冲波是为什么,但我却知道,若要论武,咱们一定不是对手。”
  “要救冲波,咱们只能拼命,而两条命,总硬过一条命的。”
  “是三条命。”
  同样的说话,却由三个不同的声音说出,徐人达,朱问道,扈由基,几乎是同时站起,将他们的手伸出。
  意料之外的情景,令五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接下去该如何开口才好,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第六个人”。
  “哈哈哈哈,太伟大了,太感人了,太他妈的让我不知所措,让我没话好说了。”
  “他妈的,就算是最三流的戏子再加上最三流的文人,也不过能把场面搅到这么感人,这么煽情罢?”
  “难道说,当年横荡西域的你们,其实是入错了行,其实更该投身梨园,去唱忠孝大戏,感化世心?”
  “还是说,便是再聪明的人,只要和你相处久了,便会被你带到半痴半呆,专去做些自寻死路的事情?”
  “答案是那一个,你能告诉我吗?”
  “…大哥?”
  开始时是疯狂的笑,慢慢变作锋锐的讥,而说到最后时,那”大哥”两字,已是用着一种几乎是刻骨的”恨”来一字字吐出的了。饶是五虎将见惯了风浪世面,可听到最后,也不自由主的,要有一丝寒意流过。
  (他也喊”大哥”,难道,是…)
  对云东宪的了解较另外三名兄弟多些,当徐人达等人还在困惑的时候,马伏波已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让他的面色立刻变作惨白的名字。
  而这时,云东宪已经走上几步,去迎接那个刚刚止住大笑,走到与他对面而立的男子。
  “…飞扬,是你?”
  “对,是我。”
  “哥,时隔多年之后,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唔。”
  (不对!)
  一片寂静当中,通常被唤作”直觉”的东西使马伏波悚然一惊,急抢而上,横臂格下,却还是晚了一步。云飞扬的重重一击,已将云东宪击得倒飞而起!
  “你!”
  云东宪犹在空中时,扈由基已掠起将他接下,徐人达朱问道更已左右抢过挡在两人身前,以防云飞扬的追击,不过,从云飞扬的脸上,倒是并没有看出这个意思。
  闲闲的背着手,不理会马伏波的手已按上了”青釭”,不理会扈由基那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他只是盯着刚才根本没躲让或是格挡的云东宪,嘿声道:”大哥,你知道吗,我真得觉得很奇怪。”
  “是否是我的错觉?还说,时间这东西,根本就没法作用与你,根本就对你没有任何意义?”
  “为何说,这么多年不见之后,你竟仍然和那时一样?仍然这么愚蠢,这么糊涂,却又仍然能够迷惑掉你周围的人,让他们不知不觉的,甚至是自愿的被你向’死路’上带?”
  “儿子也好,兄弟也好,都是一样,他妈的,大哥,多年不见之后,你就仍然还在让我感到’惊奇’,感到’无话可说’呢…”
  本来不管云飞扬说或做些什么都是一言不发,没有任何反应的云东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猛然提起了精神。
  “你说什么?!你…见到冲波了?!”
  “对,我见到他了。”
  “一个完全听你说话的孩子,一个重视你教他的所谓’道理’还胜过自己’性命’的孩子。”
  “不是么?以一人之身,凭着几个小陷阱,就想去挑战黑水贺和他所带的四十名黑水兵,大哥,你的教子之方,真是让我佩服,太佩服了,他妈的,你怎么不干脆教他直接用刀子去抹脖子,那至少还能少受点痛苦哪?!啊,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冲波他…”
  云东宪的话刚刚说到一半,已被云飞扬挥手截住道:”你放心,他没事。”
  又冷笑道:”我这做叔叔的,也算是为他做点事情罢。”
  “只是,他后来又被太平道的人擒走了,我却没有办法,再说,那与我也无关。”
  “其实,大哥,你这儿子被你教的笨头笨脑,早晚也会自投死路,并不差这几天时间,你又何苦为他辛苦冒险?还是趁现在曹家的人尚未撤尽时,跟上一起回去罢。”
  扈由基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云飞扬大笑道:”胡说?我胡说?”
  “他妈的,你们还真是我大哥的好亲人哪,连说话都一个样子,只是,我到底那里胡说,你能告诉我么?”
  “凭他一人之身对付黑水贺,和靠你们几个人去挑战太平道,不是送死?不是送死,那他妈的该叫什么,告诉我,你他妈的告诉我啊!”
  扈由基被他大声喝斥,一时间竟是胸口一滞,跟着便怒道:”大丈夫理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尽以成败论之!”
  朱问道忽地咳嗽了一声,道:”五弟,且住。”向云飞扬拱手道:”云先生,阁下深夜来访,难道是特地来面斥我兄弟之非的么?”
  云飞扬斜斜扫了他一眼,忽地微笑道:”好,总算还有一个省事的。”
  方冷笑道:”大哥,我便先收回我方才的说话,可,我还是要问你,纵是你们有决心去拼命,你们又知道该去那里,和找谁拼命,你们又知道你们那侄儿到底被带去到什么地方么?”
  马伏波森然道:”你知道?”
  云飞扬大笑道:”若不然,我来找你们作甚?难道还是为着来点化你们么?”
  徐人达皱眉道:”但,为何?”
  云飞扬尚未开口,云东宪已接口道:”他的目的,是杀我。”声音苍老,似是忽然间老了十多岁般。
  云飞扬嘿嘿笑道:”好,果然还是自已兄弟最清楚。”
  “你知道么,当我来到这里时,我本是想来杀你,杀你的…”
  云东宪低声道:”但,当听到我们的说话时,你的主意便改变了,是么?”
  云飞扬笑道:”对极。”
  “与其杀掉你,给你一个’痛快’和’安宁’,不如让你去挣扎,去进行一些注定失败的’努力’,让你绝望,让你痛苦,让你眼睁睁的看着你所重视的一切覆灭却又无能为力,大哥,我让你面对这些,不是比现在杀掉你还要痛快吗?!”
  “而现在,除掉我大哥之外的诸位,你们还有机会做出最后的决定,你们仍可以选择,是要离开金州,离开这儿的’死亡’,还是要去做一些自己其实也明白只是’徒劳’的努力,去找寻你们的侄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