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开眼,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系统?”
她和十二之间最后发生了什么?任薇想不起来。这里太过寂静,脑中空荡无物,这种熟悉的感觉几乎让她下意识怀疑自己与系统再次断联。
好在她很快得到了回应。
一颗跳动着的蓝色光点逐渐靠近,“宿主,你的应急转移阶段已经结束。”
仍是系统最为标准的机械女声,相比过去却流畅了不少。
“那这是哪里?”任薇环顾四周后抬手接住它,追问道:“还有,我当时为什么会晕倒,十二呢?她最后去了哪里?”
系统落在她手中,温热而轻盈,萤火虫似地闪动着:“这里是时间的尽头,至于当时的情况,你可以直接查看。”
周遭场景骤然变换,又回到了十年前的旃檀林。
但这一次,任薇是作为旁观者。
她看着十二将风铃扶上马车,却在中途改道,停在了一间客栈前。找好了两位大夫后,十二这才孤身一人赶去了郊外的茅屋,先是反复翻阅着手中的地图,随后站起身在屋中不安地来回踱步,一遍遍擦拭着匕首。
不多时,彼时还是姜宜君的任薇出现在屋外。而在开门的瞬间,趁她毫无防备,十二便一个手刀将她击晕,同时划开了她的手心。
看到这里,任薇整颗心都禁不住一沉。
画面中的姜宜君毫无意识地被十二塞进了马车。
她们在山间狭道中一路南行,在将要离开旃檀林的一个岔路口,十二忽地跳下了马车,与还在昏睡的任薇分道扬镳。
瞥见十二手臂上绑着的染血布带,任薇忽地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想要替自己引开蓄青。
恰逢此时,一道柿色身影自后方追来,伴随着冷厉风刀,径直将十二掀翻在地。
“姜宜君呢?”
十二沉默不语。
“这不是你第一次碍事了吧?”蓄青抬起手,十二便不受控地飞起,纤细的脖颈被他紧紧掐住:
“让我猜猜,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才会让我找不到她呢?”
“是掩盖了气味吗?可我也不是靠气味寻人啊——”
“诶,看你的反应,你似乎不知道这一点。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做了什么才能让我的魂印失效呢?”
魂印……难怪蓄青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在她本人的魂魄上动了手脚。
此时任薇的灵魂已经被系统抽离,蓄青自然无法再找到她。
可十二不知道。
十二只是想救她。
“难道,你杀了姜宜君?”蓄青越发用力,只是旁观,任薇都能听见骨头错位的咔嚓声。十二眼中蓄满了泪水,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可她始终不发一言。
“你先前对她那么好,又是掩护,又是为她擅闯地井,还差点被我杀了……唉,看来都是装的啊。”
“宜君真可怜,居然被你这样的坏孩子给骗了。”
不,不是这样的。
真正骗了人的是她。
泪水不断溢出,任薇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这是已经存在的过去,而她此时如同一抹游魂,只能静静地注视,做一个缄默的追忆者。
无论蓄青说什么,十二都始终不开口,只是任由生理性的泪水流下,用含着恨意的、坚韧的目光看向他。
蓄青已经记不清承接过多少人怨恨的视线,他隐约察觉到十二的一些不同,思量半晌,总算得到了答案:
她没有恐惧。
哪怕再恨他,再无力回天,在濒死时刻,眼中总会有恐惧。这是生灵自然的畏惧,是无可避免的本能。
可十二的眼神太平静了,仿佛早就准备好慷慨赴死,潇洒地结束自己的人生。
“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但也可以理解,毕竟画雨楼的噬心蛊让你无法离开旃檀林,你现在跑出来这么远,恐怕也活不久了吧?”
不知为何,十二在闭上眼前,蓦然将目光投向了任薇所在的位置,像是穿越了千万年的时间,再次与她对视。
蓄青同样随着她的视线而看向了任薇。在这一瞬间,周遭的空间骤然扭曲,任薇像是落入了深渊之中,无数她未曾见过的画面在这漫长的下坠中闪现,浮光掠影。
原来浮兰所赠与地图上还写有一行话——
“我年至耄耋,沉兰尚且青春,二人为姐妹,宜君小友却在初时便不为此而讶异;闲言碎话中,对道霄宗似乎也并非陌生,且容我冒犯一问,小友可是有奇缘?”
……
飞舟上,肖敏敏正搀扶着重伤的忘尘站起身,而一旁的沉兰则是臭着脸给浮兰包扎伤口。
……
唐嵶川躲在山林间,从怀中取出了任薇不知何时落下的蝴蝶剪纸,细细摩挲着。
……
画面又是一阵扭曲过后,她看见了年幼的肖敏敏坐在血泊旁大哭;看见了贫穷山村中,一个瘦骨嶙嶙的妇人用孩子换了两袋粮食;看见了在遥远的北泽,一朵红莲化为人形;看见了风铃产子,两个大夫面露惊恐大叫着逃出门去……
她看见十二神色麻木地跪在姜府堂中,称呼姜州鸣为“父亲”。
而那个曾经是她的姜宜君,则被人捡回了吴家沟,取名招娣。
直到所有的画面都呼啸着远去,任薇也终于结束了漫长的坠落,满脸泪水地站在茫茫黑暗中。
原来她早就在浮兰面前露出了马脚。
原来那个被她附体的姜宜君才是武招财。
任薇甚至已经有些分辨不清:究竟是未来本就如此,还是她创造了本不该存在的未来。
“若以转移前为基准,你应急转移去到的是117649年前,也是时间轴的第一个终点,第二个起点。”
伴着系统的声音,黑暗渐渐褪去,任薇低下头,发觉自己正处于一段无限延伸的螺旋通道尽头。
“类比于游戏,应急转移中所发生的情节是游戏发行前的封闭测试,会决定这个世界中的主线走向。”
“当前以季祉辰等人为主角的世界,便是由此衍生而来。而之后的所有轮回,则都是基于此的,不断修补漏洞的内测版本。”
“在时间上,也可类似地区分为游戏内时间和游戏外真实流逝的时间。每次轮回看似是回到起点重新开始,实则是在消耗有限的时间,我们将其称之为时间轴。”
“一条时间轴的最大寿命就是117649年。而一个小世界最多可使用三条时间轴,如果始终未能平稳地以圆周运行,这个世界就会被彻底摧毁。”
“纠正螺旋的前进,完成逻辑闭环,让游戏成为稳定的公测版本,正是各个穿书部门存在的意义。”
“在这之前,有一个误入的外来者已经来到这个世界,无意识地经历了近十万年的循环。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将只剩下最后的一条时间轴。”
任薇抬起头,擦掉脸上未干的泪水,“这个外来者是蓄青?”
“是。”
*
盛骄说是要将宗照锦一分为二,可事实上,自从落入魔族手中后,除今明凌被唐嵶川带走外,他、肖敏敏以及武招财三人便一直被关在姜府的地牢中。
期间只有姜州鸣来过一次,身边还跟着眼眶泛红的姜宜君。
“招财啊,虽说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但谁让你挡了魔尊大人的路,我也只能大义灭亲,委屈你这一遭了。”
他说这话时,眼中没有一丝疼惜,反而又转过身拍了拍姜宜君的肩,指着她的肚子炫耀道:
“宜君到底怀着我姜家的骨肉,思来想去,我还是将她认作了干女儿,待她生产,这孩子也得叫你一声姑姑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肖敏敏当初还觉这姜老爷与人为善性情温和,如今看来,不过是衣冠禽兽。
她为之忿然,武招财却仍是浑不在意,只“哦”了一声,语气毫无波澜:“这孩子是徐望书的,关你什么事。”
“你们老姜家早绝后了。”
“你!”
徐觉光英年早逝,姜州鸣便将他儿子徐望书接入家中,随着徐望书成长得越发俊朗,他也难以按捺,这些年间二人早已暗通款曲。让徐望书入赘,也不过是为了暗度陈仓,便于行苟且之事。
自姜星照出生后,姜州鸣便不知为何肾精衰退,无法孕育子嗣。否则,他也不至于将心思动到了徐望书身上。
本以为至少姜宜君身上仍流着他们姜家的血,偏偏又冒出来了个亲生女儿。
辗转反侧数日,还是经徐望书开导,他才总算说服了自己——只要他们姜家名义上有儿孙传承就好。
此时武招财这话于他而言,不啻于诅咒,让姜州鸣瞬间冷了脸:“哼,你这不孝女!便是死了,我也不会给你收尸!”
“说得像会有人给你收尸一样。”武招财不屑道。
姜州鸣被气的头脑发昏,拂袖离去。
肖敏敏头一回发现武招财如此牙尖嘴利,此时处境艰难,也权当是苦中作乐了。她忍不住笑道:
“你这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像薇薇。”
无意识提及任薇,反应过来后,她心头陡然沉重,顿时也没了笑意。
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十日,可任薇始终不见踪影。
前两日肖敏敏不过小憩片刻,便梦见了任薇提着剑满身伤痕的模样,才看清她的脸,又猛然瞧见一只断臂血淋淋地躺在一旁,将她吓得几乎不能呼吸。
清醒后细细回忆,想到梦中任薇一手握剑,一手正在擦着脸上的血渍,那断臂必然不是她的,这才放下心来。
可再想到任薇浑身浴血的惨烈模样,肖敏敏一颗心又变得惴惴不安。
天狐一族向来“先知先觉”,肖敏敏虽不能像南桂一般时时占卜,但偶有梦魇,往往也是一种预知。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任薇伤得那样重?
其实不只是任薇,季祉辰亦是令她忧心。相约查探地井那日,只在他房中寻得一张“有事外出”的字条。
可现如今唐嵶川魔族身份败露,他们已经被关押四日,季祉辰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实在是令人放不下心。
发觉到肖敏敏的失神和落寞,武招财沉默几息,柔声道:“别担心,薇薇很快就会回来的。”
肖敏敏只当她是好心安慰,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
但事实上,武招财并非口说无凭。自任薇失踪后,她便突然多出了一些从未经历过的记忆。
随着时间流逝,这些记忆越来越多,越来越完整。而她也终于从中拼凑出了一个可能——
任薇或许就是她的前世。
并且她正处于前世的过去,所以她的经历会一一反映到武招财的脑海中。
只是与前世相比,尽管人物关系大体一致,轨迹却是全然不同。这一世,她和十二幼年相识,为了毁掉画雨楼和姜家,找到十二的亲生母亲,她们互换身份,她逃出旃檀林拜入道霄宗,十二则是因噬心蛊留在姜家,代替她成为姜宜君。
而前世的记忆只停留在将浮兰等人从地牢中救出,此后接连两日都没有新的记忆诞生,想来是任薇已经离开。
又过了一日,朝阳还未出山,盛骄便遣人将他们捉了出来,口中绑上布条,依次押出了地牢。
目的地也并不遥远,正是姜府地井尽头的那间石室。只是在将宗照锦推上阵台后,晏炘忽地将盛骄也扔了上去。
“你干什么!”
盛骄大叫出声,双脚甫一触及阵法,便像是陷入了沼泽,丝毫动弹不得。平日里对他极近温柔的晏炘却像是变了个样子,只觑他一眼,冷冷旁观他的挣扎。
盛骄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先是呼叫脑海中的系统,而系统也只是支支吾吾,半天没有动作。无奈,他只能朝着乐正子弦求救:
“子弦!你还愣着干什么!”
“抱歉啊,你的子弦现在应该是没空管你。”季祉辰从暗处走出的同时,乐正子弦也猝然呕出一口血来,僵直着跪倒在地。
“你,怎么是你——”见是季祉辰,盛骄又怨又气,“你是为了任薇才如此对我?”
对于他的质问,季祉辰并不直接作答,只是回过头轻声问道:“薇薇,你觉得他说的对吗?”
随着他的这一句话,在场众人齐齐向他身后看去。
肖敏敏本就为季祉辰这莫名的言行而惊诧不已,还未缓过神来,又听见任薇的名讳。她想要说话,却碍于口中布条无法出声,只能瞪大了眼睛。
而近日里始终颓丧不发一言的宗照锦,闻言也是抬起了头。
任薇走了出来,面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是乖顺地依偎在季祉辰怀中,点了点头,一字一顿道:“说的对。”
季祉辰顿时笑开,宠溺地刮了刮任薇的鼻子:“不对,我把他抓起来,和薇薇无关,只是因为他有忘尘的身体。”
即便装疯卖傻如盛骄,也能看出这个“任薇”的不对劲。他张着嘴,声音都有些战栗:
“你把她做成了人偶?!你这个疯子!”
“她的灵魂呢?”在盛骄之后,宗照锦的质问显得格外平静。
“看来还是宗师兄,啊不对,忘尘仙尊更聪明些。”他抬手轻抚着“任薇”的脸,爱意缱绻,“薇薇,你说你的灵魂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呢?”
“难道是要抛下这副身体了吗?”
“任薇”没有回应。
季祉辰毫不在意,只是将她搂在怀中,用手指一下下轻柔地梳理着她的发丝。
他这副模样疯癫太过,便是一向聒噪的盛骄都有些哽住,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过家家似的把玩着任薇的发丝。
仿佛突然发觉到周遭的安静,季祉辰恍然看向一旁冷脸的晏炘,“不用等了,这个分魂阵有问题,不可能成功的。”
“忘尘仙尊少了一魄,雪莲不全,要如何炼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