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呢,我很期待能和你再次一起工作。」eric说道,咬下一口披萨。
  萧济嵐听闻,抿成一条直线的双唇微微上扬,却默默地垂下眼帘,使他看似有些惆悵。
  不久后,萧济嵐缓缓开口:?「实在是对不起,你好心帮我牵线,我却不按牌理出牌。」
  「没事,公司既然有招人,就说明了你可以去申请。我只是没料到你不想在这里待下去。」eric解释。
  「嗯,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的推荐,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面试的机会。」萧济嵐终于抬首,诚恳地说道。
  「别低估自己。你的履歷表说明了你的工作能力极强,走到哪都会有人抢着要的。这不就,我还要恭喜你,你得到你想要的了。我希望你做的这决定能带给你成功。」eric洒脱地再说,咧嘴一笑。
  「谢谢。」道谢后,萧济嵐颔首微笑。
  eric拿起了啤酒杯,邀请男人与他碰杯。
  「什么时候离开?」eric问。
  「两周后。」萧济嵐答,将啤酒一饮而尽。
  「好,看什么时候有空,你回去前我们几个备考小组的人再聚一聚为你饯别吧。以后有空了,我也带我女友去找你玩。」eric提议。
  「当然。」萧济嵐爽快答应。
  面对着凌彦安惨淡的面容,汪芝梅不知该说些什么。方才,她在律师与凌彦安两人的见证下,签了预立安寧缓和医疗意愿书,期望自己若在弥留之际,能放弃急救延长痛苦,带着尊严离开人世。
  认识这名惹人怜爱的孩子之前,汪芝梅或许会感激上天对她传出召唤,她的死期终于来临,是时候接受审判了。然而多年后,她却因凌彦安而再次体会亲情的美好,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即便如此,她仍旧不得不为自己将走向生命尽头的可能性做好一切打算。
  「乖孙啊,别摆出那副表情嘛。奶奶只是在做预防性的规划,又不是在签生死状。现在科技发达,一定能治好的,对不对?」老妇在阴鬱的男人身旁坐下,苍老的手掌轻轻抚着他背脊。
  听闻着汪芝梅的话语,凌彦安动也不动,面色依旧沉重。
  见男人神情毫无舒缓,老人再说:「你也要振作点,为我祈福啊?是我得了癌症,难道还要我这个病人安慰你吗?来,乐观点,笑一个。」
  有如一语道破梦中人,瘦小的身形震了下,凌彦安立即转首,深深地望入老人双眸。
  「对不起,奶奶!您说的对!我太消极了,应该是我安慰您!我只是很怕,我怕奶奶不见。我...我会乐观点的!」凌彦安回,红着眼眶堆起了一个哭丧的笑容。
  「好了,有笑就好。奶奶喜欢看你笑。你陪奶奶多往好处想,开朗的态度会影响身体的求生欲。奶奶和你直说,我还不打算去见阎王,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积极配合医生把这病治好的,知道吗?」老人一手拥着凌彦安肩头,篤定地和他说道。
  重重地点了点头,凌彦安再说:「知道了,奶奶。那从今以后,奶奶您就别帮我去后院浇水了,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了。饭也由我来做,菜也我去买,您就在家休息,什么都别做了!」
  「唉,那可不行。奶奶也需要运动运动,活络筋骨啊!身体有适当的运动才会提升免疫力,你别担心了,奶奶自己心里有数。况且,奶奶也喜欢给你做饭,看你吃饭享受的表情,才让奶奶最开心!」汪芝梅反驳。
  踌躇了片刻,男人这才道:「好吧,奶奶。保持心情愉快才是最好的良药。现在夏天了如果太热就别出门太久,会被热坏的。您能休息就多休息,不要累到了,要我跑腿什么的我是绝对会帮您办好的。」
  欢欣笑起,老妇回:「我知道。我们家小安就是这么可靠。」
  走在回家的路上,耳边明明昆虫齐鸣,入夜后清凉的微风拂面而来,是个颇为舒爽的夜晚,凌彦安却无法感受这一切。他心中乌云密布,拼命忍住蓄于眼眶中的泪水,不令它落下。
  奶奶年纪大了,虚弱的身体不论配合任何疗程都是种严峻的打击,她能经得起这一切吗?虽知奶奶有一天终究会离开他,但他仍是无法接受奶奶较他预料中提前离世的可能性。想至此,泪珠便夺眶而出,他急忙抹去落泪的痕跡,一次又一次。
  奶奶喜欢他的笑容,希望他乐观点,他就一定得做到。
  努力松缓了蹙紧的眉头,他吸了一大口气,再缓缓吐出。吸了吸鼻子,他试图想像奶奶接受疗程时,得做哪些补品给她吃喝才好。明年新年过后,他要把盛开的白花海芋摆满奶奶家中,使她心情愉悦。再来,他要如往年一般,在奶奶生日时穿着体面的西装配上奶奶的旗袍,和奶奶出门逛画展,上馆子吃饭,或许,还能拜託阿陵为奶奶做个她最爱的红豆布丁蛋糕。
  正向思考,正向思考,正向思...考....泪滴再次掉落男人脸庞。
  走入了公寓楼房,在明亮的长廊灯光中,凌彦安只看见了尽头,那灯光无法完全照明的尽头,他的套房。住处门前一向如此灰暗的吗?垂首的他试着回忆,但也因满怀心事而无法记起。迈开脚步,他走近了自己住处的前间套房,这才发现它终于也租出了。
  这公寓楼因地理位置而十分寧静,但也因交通不甚便利,硬体设备老旧而鲜少吸引人前来入住。当初他和...当初他也因经济能力有限,才看上了此地的便宜租金。久而久之,他倒也习惯了,反而有些喜爱这清静的地方。
  新住户内门大啟,仅以铁门作为与外界的阻隔,房内灯火通明,尽是拆箱摆放物品的声响。室内自音响传出的r国动画结尾乐曲,是凌彦安认得的。他无意探人隐私,便快步路过,一手伸入口袋掏出钥匙,心里直想着待会需不需叫个消夜?外送,带至隔壁门前欢迎入住,增进邻居间的友谊。
  未料听见一阵碰撞声后,铁门开啟,凌彦安身后便传出一声:「彦子!」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嗓音,不熟悉的是再次出现于此地的他。身形一震,凌彦安顿了顿,再次举步向前。
  「彦子,别走!」萧济嵐喊道,赶忙抓起男人一手。
  转身,凌彦安目光垂落在覆于他手腕的大掌,轻声说:「放手。」
  「我不放!我不想再放开你。」萧济嵐喊道,语气中有着十足的促迫与哀求。
  叹了口气,凌彦安终于抬首望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说:「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纠葛。」
  矮小的男人处于萧济嵐投下的阴影之中,但他还是看见了。凌彦安面目疲惫,双眼红肿。
  「你眼睛怎么肿了,刚哭过吗?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一手覆上男人面颊轻抚着,萧济嵐瞧得心疼,低声问。
  「不关你的事。」拍开了脸上的温暖,凌彦安回。
  随即,他转身将钥匙插入铁门。
  萧济嵐再开口:「我已经辞掉在纽都的工作搬回国了,就在中部定居,工作也已经找好了。我以后都会有时间陪你的!你–」
  「喔。」凌彦安答。
  仅以一字,男人打断了萧济嵐预想许久了,希望能感动他的说词,单方面结束了对话。铁门与内门「哐哴」地发出声响,它们已被关上。
  打开橱柜,凌彦安拿出了他迫切需要的酒与杯子。烈酒满载的玻璃杯透着诱人的光芒,凌彦安毫不犹豫地将它全数饮入。不够,再一杯。盲目地灌着酒,凌彦安对门前的拍打与叫喊充耳不闻。
  翌日,有着轻微宿醉的凌彦安再次将心中狂风恶浪般的悲观情绪藏匿,戴上了若无其事的面具,出了房门上班去。一阵沙沙声,随着开啟的铁门响起。
  是温热的早餐,馒头夹蛋和豆浆。凌彦安握着塑胶袋,盯着的是袋里的纸条。
  纸条上写着:「早上买早餐时也帮你买了份,趁新鲜吃了吧,别浪费。」
  转首第一眼便是望向自己的隔壁邻居。新住户大门深锁,里头安静无声,应是无人在家。昨晚相见的那一幕,再次于凌彦安脑海中放映。多么暖和的大掌,轻轻地抚摸了自己的脸颊,背着光的他双眸依旧晶亮耀眼,充满了担忧。
  捨弃一切,回来了吗?凌彦安默问。既然拥有自己时不屑拨出时间维持感情,不再拥有后又情深似海一般,有意义吗?凌彦安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他以往已花费过多时光在这段感情上。
  但,现下他看着袋里的食物,有些犹豫。这是吃,还是不吃?隔壁的新邻居似乎已出门,若自己再将早餐袋掛回他家,这食物便可真浪费掉了。而他虽不愿和萧济嵐再有任何交集,食物却是无辜的。自他从父母离异后的生长环境,白白浪费掉食物向来是件自己绝不允许的事。今晚回家后稍个字条告诉他别再送了吧。
  想了会后,凌彦安再瞥了眼新邻居家门,拿着袋子,窸窸窣窣之声回响于空旷的走廊,走出了楼房。
  他就是如此地矛盾。
  捲发的男人前脚刚踏出,新邻居家内门便立刻悄悄开啟。萧济嵐左顾右盼后,再将铁门开啟,确认隔壁邻居是否已将早餐带走。见邻居家门前空无一物,他不禁露出了欣喜一笑,并捏了捏自己的颈子,他已隔门监听走廊动静许久。只要小学弟一天未全面封锁他,他便有机会再令小学弟心悦于自己。
  坐于公车候车站,凌彦安品尝了虽已有些变凉,却依然香气扑鼻,美味弹牙的馒头夹蛋。多年来仅以一杯咖啡作为早餐的他,今早进入实验室时,是一肚子食物给予的活力。心情,也因饱腹,与外头的阳光普照而改善了些。
  待汪芝梅开啟了大门,迎接下了班的凌彦安时,站在她面前的,是个笑盈盈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