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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下坠
  每个人对生活的定义不一样,阮艳梅也想过和陈宋好好过日子,但后来众所周知,陈宋是烂人中的佼佼者,那时候陈宋家里刚拆迁,手里有点小钱,做了点小生意,甜蜜日子也走过一段,陈宋这种皮囊本就好看的男人走哪儿都惹眼,为了稳固家庭,阮艳梅不惜辞职专心在家备孕为陈宋生孩子。
  结果陈眠呱呱坠地的哭声就似是不幸的开端,存款用到尽头,蒙在安稳生活上的那层纱终于被揭开真实面目,陈宋没能力的现实就这么被摆在了两人中间,陈眠一天天长大,他们的生活就一天天困窘。
  争吵最厉害的时候,陈宋指着房间里熟睡的陈眠说都是这孩子拖垮了他。
  不知哪儿来的江湖神棍对他说过他命中不该有子女,说陈眠走的是七杀命格,克父。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生意一日不如一日,陈宋染上了赌瘾,牌桌上最初的小赚勾住了他渴望不劳而获的心,逐渐地,把他缠成了吃喝嫖赌兼具的烂人,牌桌上那些人起初一口一个陈老板,后来知他生意破落,从陈老板变成了小陈。
  再然后见过阮艳梅牵着陈眠的手来找他回家,便奸笑着对他说,小陈啊,还不上钱用漂亮老婆也行啊。
  这话落进了阮艳梅的耳朵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决定离开陈宋,她的生活不该如此,她长得漂亮,追她的富二代小开数不胜数,陈宋不过是里头最好看的一个,年轻的她被色相所迷,平白蹉跎了岁月,把对爱情的向往全耗在了那间窄小的两室居里。
  她拎着行李离开,借来的钱扔在陈宋的脸上,换来了一张离婚协议书,她毫不犹豫奔赴新生活的时候不是没想过陈眠,十二岁的小姑娘手里拿着奖状,语气里带着些小心翼翼地讨好,对她说,妈妈你看,我是第一名。
  藏在奖状底下的话是,妈妈,能不能不要走。
  或者是,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阮艳梅当做没听懂。
  她蹲下身子对陈眠说,妈妈也没有办法。
  她没有办法,她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满床都是看得见的虱子吞噬掉所有她对于生活的热情,她推开窗看见的不是阳光,而是不见天日的黑暗,甚至于跟陈宋同床都恶心,每一次咬着牙的忍受如同凌迟。
  她才三十岁,她的人生不该是这样。
  所以,她甩开了陈眠,那是她唯一能做的最佳选择。
  三十岁的女性在市场上并不吃香,没能力没学历没家境还离异更是难上加难,她无法想象还要带着个读六年级的小姑娘之后该如何生活,又有谁会选择她,或许有,但那都不是她要的。
  她渴望高楼大厦,渴望有一间推开窗空气清新闻到的不是垃圾桶腐臭味道的房间。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乔成看中了她的美貌、爱上了她的温柔体贴,并不在意她离异的身份,只是在听到她和前夫有个孩子的时候皱了下眉,但很快,又在听见孩子跟着前夫和她绝无往来后,才抱着她,说以后会给她好的生活。
  和陈宋在一起时的所有不如意都似一扫而尽。
  之后的生活才回到了本该属于阮艳梅的主旋律。
  而陈眠的再次出现,让她在欣喜过后感到恐慌,尤其是看见陈眠和乔之晚站在一起,她不可避免地从陈眠眉眼中看到了陈宋的影子。
  陈眠是,她和陈宋的孩子。
  这个事实与旧被子上的虱子一同出现,一点点蚕食掉她作为母亲的天性。
  她站在那里,提着包的手都在发抖,看着陈眠对继女说话的口型,揣测着她可能会说些什么。
  那是我妈?
  我们是姐妹?
  还是要钱威胁呢?
  这些都是陈宋惯做的伎俩,跟在陈宋身边长大的女儿又能好到哪里去?
  乔之晚对此毫无察觉,甚至没听明白陈眠的话,有些困惑地走到阮艳梅身边,勾着她的手臂,她同她是最亲密的母女关系,仿佛她才是从阮艳梅身上掉下的那块肉。
  如往常一样,和阮艳梅分享自己的心事,指着陈眠的背影说,“妈妈,那是我们学校文科班的学霸,成绩好长得漂亮,但我有点不喜欢她。”
  女孩子垂下眼帘,抿着唇,声音很轻,仿佛不喜欢的情绪是一种错的。
  阮艳梅听着乔之晚的话,松了一口气,陈眠什么也没说,乔之晚什么都不知道,她在此刻是最温柔体贴的母亲,关心她道,“怎么了呢宝贝?”
  “因为,我很喜欢的人,喜欢的,是她。”
  乔之晚一字一顿。
  她都明白,她全知道,她和陈茵不一样,陈茵可以掩耳盗铃、装聋作哑,但她不会。
  在树下那次看见沉域看陈眠的眼神,她就明白这不一样。
  人天生就有种直觉,对喜欢的人更是浑身都长满了感应器,第六感这东西响得没完没了,每一声都在告诉她,过往的暧昧不过是场欺瞒自己的错觉。
  所有需要认真剖析、反复品味才能尝出的甜也只不过是薛定谔的猫。
  一场独角戏的浪漫幻觉罢了。
  她眉眼塌了下去,在陈眠面前若无其事地试探在这会儿全都破功,她对阮艳梅说,“妈妈,我好羡慕陈眠。”
  她好羡慕。
  ——被沉域喜欢的陈眠。
  灰姑娘本身毫无光环,是王子选择了她,才让她成为童话故事的主角。
  乔之晚是这么认为的。
  乔之晚和阮艳梅的对话陈眠并不得知。
  她在电梯间里,楼层缓缓往上,运行的机械声咬着耳朵,把乔之晚对她说的话全都拽了出来。
  这个时候,陈眠在想,原来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生活方式是真的可以那么不同。
  乔之晚在去游乐园的时候,她在做什么呢,可能是在便利店里一边看店一边在脑子里回忆白天老师讲课的内容。
  乔之晚一家人在野餐的时候,她又在做什么呢,大概是躲在屋子里借着一盏昏暗的灯一边小心翼翼听取外面的声音一边忍着困意背课文。
  心里像是爬出了一只夏蝉,鸣叫着对陈眠说,承认吧,你在羡慕乔之晚,你羡慕她毫不费力就能获得良好的生活环境,你羡慕她优越到最大的烦恼不过是心仪的男孩子喜欢的是别人。
  ——陈眠,你根本没你所想的那样若无其事。
  陈眠呼吸渐重。
  像是被人抽走了空气,一点点蹲了下去。
  密闭的空间是最好的保护壳,她抱着膝盖,靠在角落,在最后五层的时间里把难过重新藏在心事最底层,眼角的潮湿被擦掉的那瞬间,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陈眠刚准备站起来,就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沉域。
  他看着她。
  然后迈进了电梯,弯下腰对她伸出手。
  “蹲着儿干嘛,起来吧,带你回家。”
  真烂俗。
  老套又缺乏新意。
  一次次最情绪失控的瞬间都能被沉域所看见。
  像是老天都在往他们身上钉上命中注定四个字。
  但在此时此刻,那双只伸向她的手,以及回家那两个字。
  都让陈眠从失重感中抽离出来,像是拍打在脚边的浪潮,海风吹了过来,沉闷的空气一扫而尽,天光一点点倾泻,光明就从打开的电梯门外闯了进来。
  “沉域。”她咬着冬末最后的融雪喊他的名字。
  抬起脸,湿润的眼睫再也藏不住,没有捉住他伸向她的手,只是对他说,“可以抱抱我吗?”
  陈眠靠在那里,像个被遗弃的小猫。
  发出微弱的求救声,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嗓音里颤抖的哭腔。
  旧日伪装的坚强和无所谓在此刻如丢进沸水的冰块儿,瞬间消失殆尽。
  她也不过才十七岁。
  黑暗中踽踽独行了这么久,不停地暗示自己没关系的,大家也不过都在负重前行罢了。
  可是怎么能让没见过光的人看见生活的真实面貌呢。
  阮艳梅的再次出现揭开了伤口的结痂,鲜血再次淋漓,手机短信里被拦截的陈宋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别人的父亲是女儿的超级英雄,她的父亲是她最大的噩梦。
  她靠在那儿,身体都在颤抖。
  沉域踏了进来。
  过了等待时间的电梯门再度闭合。
  光线消失的刹那被人抱进了怀里。
  少年蹲了下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拥抱着她,扣在她后脑勺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说。
  “陈眠,我接住你了。”
  她在下坠。
  他接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