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经对方所提供的‘帮助’,并没有丝毫的感激。
即便如今是初次见面,但在暗中,双方已经不知道打过多少次交道——作为同样归属于‘先导会’的调查员,进行‘友好交流’。
代号【black sheep】。
替罪者、害群之马……很形象的形容了对方的行事风格:从来不显露在阳光之下,将自己隐藏在层层幕后,遥控指挥着傀儡进行行动。专注于污水沟里的破事儿,进行着在常人看来难以接受的残酷工作。
同时,也是曾经在暗中推动了决策室的命令,授意施威格对槐诗进行调查的幕后推手。
而作为对等的报复,艾晴毫不留情的铲除了对方在汉城的下属和暗中布置的一切,将他准备了两年的计划砸成了稀巴烂。
眼中钉,绊脚石。
一言概之,双方就是这样简单直白的关系。
可在这之前,艾晴却从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向自己暴露位置和自己的真容,在油罐车的袭击中故意留下线索,让自己能够找上门来。
某种意义上来说,艾晴应该感谢的对方的提醒,倘若不是油罐车的袭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么多人盯上了。
落入网中而不自知。
直到那一瞬间,她才恍悟——从她被解除职务,不,从她决心继续调查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到了某个计划和阴谋中去了。
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之下,跌落陷阱!
虽然不知对方究竟为何会选择‘伸出援手’,但她已经别无选择。
必须把握住这一次深入的机会。
“别再浪费时间了,告诉我,统辖局究竟在做什么?”
艾晴直截了当的问:“决策室究竟在做什么?”
“哈,哈,哈,哈,哈——”
随着替罪者的左手弹动,电子声发出了毫无起伏的嘲弄笑声:“你应该问,‘先导会’准备做什么才对。”
“难道你现在都还没发现么?”
电子声说:“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来自其他先导会调查员的工具么?除了先导会,谁还有这样的能力,在伦敦内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难道你还不清楚,这是先导会内部的厮杀么?”
在那一瞬间,艾晴沉默。
可在回忆中,却忽然浮现出曾经先导会的屏幕上的话语。
它说:【我们在对你,进行考量……三十一个调查员,二十七个任务……六人放弃,两人失败……十一人失踪,主动或者被动,下落不明。】
它说:【我们会看着你。】
“……”
艾晴的眼神渐渐冰冷,本能的,想要否定自己心中所浮现的猜想,可是却无从反驳:“你想说,先导会在让我们自相残杀?”
“为什么不呢?”
替罪者反问:“所谓的工具,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么?脏活儿,累活儿,见不得光的活儿,最后,失去利用价值,变成垃圾。
或者在变成垃圾之前,迎来废弃。”
“欢迎迈入先导会的阴暗面,艾晴。”
替罪者的电子声如此戏谑,仿佛嘲弄大笑一般。
他说。
“——欢迎加入【再生计划】!”
“我无法理解。”
艾晴断然反驳:“即便是作为工具,调查员依然也是最昂贵的那种,先导会固然冷血,但这么做价值何在?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更大的价值啊。”
替罪者回答:“为了统辖局,为了整个现境,够不够?”
艾晴沉默。
“现在,你应该也清楚统辖局的状况吧?整个现境的状况——你觉得,在这种状况之下,统辖局还能保持旧有的面貌,还能保留往日的傲慢,毫不变化么?”
替罪者说:“时至今日,面对诸界之战的压力……统辖局,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了。”
即便是刻板守旧如统辖局,也有变化的时候,甚至,在历史上有过不少次变化和重组,更新换代。
刻板守旧,是为了保证秩序的稳定,可同样,当秩序必须发生变化的时候,统辖局也绝对不会犹豫。
说是顺应时代也好,说是为了发展、为了整合内部的派系或者是调和内部的矛盾也罢。
仅凭着中央决策室这种在和平年代尚属万全的缓慢效率,已经渐渐无法应对接连不断的变化和局势了。
可是,又该如何变化呢?
如此众多的呼声和诉求中,又该倾听哪一边的声音?如此众多的方向和决策中,又要采取哪一边的想法?
不仅仅是原本日益严重的边境派和主权派之间的矛盾,天文会和五常之间的关系,升华者和常人之间的衡量,边境运转的规则……
中央决策室?各地分部?能源协会?财政中心?安全局?深渊开发局?轨道交通部?炼金管理处?药物审查中心?产权部?后勤部?现境防卫总部?
哪里更重要?亚洲?欧洲?美洲?非洲?澳大利亚?
哪个国家和地区更优先?
罗马?东夏?美洲还是俄联?
侧重哪边?倾向哪边?否定哪边?
谁来决定?
谁又有资格决定?
只有一个地方,以整个白银之海为支撑,以全人类意识为核心的存在……真正能够从大局之上对一切进行再度衡量的机关。
先导会!
“先导会永远正确,先导会永不说谎,先导会将为全人类做出抉择,不是么?”替罪者发问,“可这一份近乎盲目的信任又是从何而来呢?”
简直是废话。
因为先导会它所做的是全人类所期望的事情,所以永远正确。因为先导会所说的是全人类所想要说的话,所以永不说谎。
同样,先导会将为人类做出选择。
在人类做出选择之后——
当白银之海中所存在的矛盾抵达了阈值,当统辖局的构架无法适应新的时代,来自白银之海中无数魂灵本能的呼声和呐喊,将会唤醒先导会中的一个个人格裂片,激活既定的程序,再度权衡一切。
这便是避免秩序变成枷锁,法令变成桎梏,避免统辖局从日复一日的僵化和昏聩中腐烂变质的关键。
从一开始就根植在最底层的命令和保险机关。
“相关的筹备,早已经开始了,艾晴。”
替罪者被烧化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了诡异的笑容:“早在今天之前,甚至比你所想象的还要更早……”
先导会必须做出决策。
为此,将审视所有,衡量各方的价值。
可言语莫如行动,论辩何如实证?
对于先导会而言,一切言语皆为空洞,再怎么精彩的宣讲和述说和梦呓无异。它所关注的是人类的欲求和白银之海的渴望。
当主体变成了一切人类的集合之后,个体的野心和集团的呼声也微不足道。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大山的压力,决定一个派系未来百年兴衰的决策,在它的手中,只不过是一粒尘埃。
正因如此,才必须妥善且郑重的予以衡量。
哪怕,调动全部的力量。
为此,不惜降下白银之海,划定整个伦敦为范围,由各方派出代表置入之中彼此斗争,以统辖局的整体作为基础,调动全人类的灵魂,形成史无前例的庞大结构,进行混沌运算!
如今的整个伦敦其实都变成了一个密闭的仪式和反应釜。
一个沙盒。
“这是一场仪式,我们都是祭品。”
“这是一次运算,我们都是所需要的数据。”
“我们所代表的不止是我们自己,还有我们身后的一切……我们的种族、性别、立场和主张。”
“我们是思维碰撞时的火花,考量和抉择时的挣扎,同时也是既定之结果所需要的参数和来源……”
所谓的运算过程,就是为期十日的内战。
以调查员的生命去申明主张,以调查员之间的胜负去排定次序,以调查员所代表的机构和白银之海中的思潮绑定,去决定统辖局后续数十年、甚至百年的统一内外方针、决策倾向乃至修正法令的大运算!
革新一切,重铸秩序!
——这便是【再生计划】!
死寂之中,窗外的天穹之上,惊雷横过,电光一闪之中,暴雨倾盆。
而病房内,一片沉默。
只有艾晴撑着自己的拐杖,沉默的凝视着眼前的‘替罪者’,面无表情,手指微微的在手杖之上敲打,似是沉思。
许久,当她的眼瞳再度抬起时,已经没有任何的迷茫和不解。
“看来你想明白了。”替罪者说。
“不,我没想明白,想不明白的有很多。”
艾晴冷声发问:“既然是以调查员为祭品的计划,那么必然要保证调查员不刻意进行反抗和破坏才对。
换而言之,所有的参与者必然都是自愿。
那么,为何要将我牵扯进其中?”
“你难道不是自愿么?”
替罪者的氧气面罩下,传来嘶哑的喘息声,仿佛是在大笑那样,手指弹动:“谁让你不懂得放弃呢,艾晴?
你查得太快了,走得太深,已经扰动了平衡,甚至触及到了再生计划的存在……可你却不愿意停手,不是么?
即便是先导会屡次进行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