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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札慕几乎每天都要熬夜。
  他带着眼镜,独自一人坐在餐桌上,处理那好似一辈子都处理不完的文件。
  札慕所做的一切,为她所做的一切,白榕都看在眼里。
  现在时间是半夜两点,一楼只留了餐桌的灯,白榕拉着棉被,从楼梯上走下来。
  "嗯?"札慕看到妹妹走下来了,抬头看了看时间,才发现时间已经这样晚了:"抱歉,我没注意到时间。"
  白榕没有说话,只笑弯着眼睛走到札慕旁边,札慕往椅子后面坐了坐,腾出大腿的空间,白榕就带着棉被爬到札慕腿上窝着。
  "你要在这里睡吗?"札慕摸摸白榕的脸颊,凉凉的。
  "嗯。"白榕找了舒服着姿势,窝成一颗球,怕脚踝上的电子脚镣压到札慕,特意把脚缩了起来,压在自己腿上。
  "那你再等我一下,我处理一段落我们就上楼睡觉。"札慕看白榕歇着了,继续在键盘上敲打着妹妹的人权报告书。
  白榕用棉被把自己整个人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脸,看着桌上的电脑萤幕,还有放在旁边成叠的书本资料。临床心理学概论、心理治疗、人格心理学、人格障碍治疗,这些书的里头在写甚么她不知道,但是每一本都被札慕翻的又凹又折,每一页都贴满了标籤纸,还写了密密麻麻的附註笔记。
  把拔为她做的所有事,她全部都知道。
  她知道把拔只要看书看到看不懂的地方就会去和知燕哥哥讨教,她知道把拔把她手机里的社群软体删了因为网路上全都是咒骂羞辱她的言论,她知道每次她的主人格又不小心跑出来了把拔都会很有耐心的安抚那个小女孩,她知道把拔买了很多婴儿益智玩具就为了带领小女孩学会怎么样把方形的方块放进方形的凹槽里,她知道虽然小女孩直到现在都还没成功把对的形状放进对应的凹槽里过,把拔也从来不曾抱怨过,只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教她。
  以前她一直很怕那个小女孩跑出来的,现在就算小女孩偶尔出来透透气,白榕也不再担心了。这个家里的人会照顾那个小女孩照顾的很好,她已经不用再自己一个人扛着那段被卡住的童年人格了。
  白榕往札慕怀里蹭了蹭,是暖的,36.8度,心跳正常,呼吸正常,脉搏正常,内分泌正常,内脏功能全数正常。
  乌金到医院的时候,刚好看到织若萤和莫竹离开医院。
  从他那天帮助白榕,帮把她的四散的内脏和武器捡起来,还有帮助她把那群正义的市民支开后,他就没有再和被世界公认最危险的家族那么近距离的接触了。
  他身上穿着学校制服,因为他考上的高中刚好和医院都在市区,所以他现在每天下课了都徒步走来医院,看他卧病在床已久的母亲。
  母亲以前很有活力的,可是在家里的妹妹失踪后,伤心欲绝之下再也没有从病床上起来了。母亲刚进医院时,每天都哭着要父亲去找失踪的妹妹,可是父亲找遍了整个社区,整个街区,还登了失踪人口,都没有把妹妹找回来。
  当然找不回来了,因为妹妹失踪的时候才五个月大,绝对不是自己跑出门然后走丢的。乌金那时候才五岁,他甚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爸爸半夜会在客厅呢喃着妹妹的眼睛不是紫色的,然后妹妹不见了,然后妈妈很难过,最后他爸顶不住妈妈的质问,才坦承妹妹是被他卖掉了。
  "你疯了吗?!!!!!"田初弥坐在病床上,抓狂地翻掉面前的餐盘桌,把所有食物扫到地上。
  乌金吓坏了,躲在病帘子后面不知道该怎么办。
  田初弥在床上尖叫:"你把乌艾卖给谁了?!!!"
  "之前黑街那边有人在收,所以我把乌艾卖给他们了。"乌赴脸上没有血色:"你在外面给人生了小孩,还想让我养不成?"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就跟你说她是我们女儿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田初弥拉扯手上的点滴管,翻身就要下床,结果虚弱的双脚撑不住身子,直接摔在地上,生命仪感测不到田初弥的血氧,发出尖锐的嗶声警报。
  外头走廊跑进来两个护士,把已经昏倒的田初弥抬上床,看状况不对,通知了开刀医师,直接把人推进手术室里。
  乌金手里紧捉着病帘布,他还记得他要上幼儿园的前一天,他爸爸就给了他一副隐形眼镜,要他去学校绝对要戴着,不可以让别人发现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为什么??"乌金手里拿着那盒隐形眼镜,疑惑地问道。
  "因为我们是古代紫瞳府家族的后裔,我们的身份不可以让别人发现。"
  "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是这样跟我说的,而我父亲的父亲也是这样和我父亲说的。"乌赴拍拍乌金的头。
  爸爸的眼睛是紫色的,他的眼睛也是紫色的,所以妹妹的眼睛应该也要是紫色的才对。
  妈妈的手术完成后被推到病房里休息,乌金站在病床旁边看着昏昏沉沉的母亲,从妹妹不见之后,妈妈瘦了好多,已经变的不像妈妈了。大概是感觉到儿子站在旁边,田初弥微微睁开眼,然后和乌金说道:"你去我包包里,拿一份报告书出来。"
  乌金拿出一份报告,上面写着亲子鑑定。
  "去拿给你爸爸。"田初弥眼里透着恨意:"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后悔他亲手对他的女儿做的事。"
  乌金乖乖把那份报告书拿给父亲,父亲的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倏地站起身就往黑街跑,但是人口贩早已人去楼空了,没留下一点曾经待过的痕跡。后来乌赴又去了黑街那里很多次,可是那伙人口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黑街,怎么样都找不到了。
  被卖到人口市场的小女婴,最终的结果不是卖了给人当童媳,不然就是到青楼当雏妓。
  或是已经死了呢。
  乌金对妹妹的印象只有婴儿床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她会发出咯咯的笑声,伸出又小又短的手,握住他的手指。只是那张空荡荡的婴儿床已经不会再有婴儿的笑声传出,床头上悬吊着的玩具掛饰孤零零的企盼着还能吸引小主人的目光,乌赴丢了原先的工作,田初弥的病情将家里的经济拖垮,乌金每天放学了就在妈妈病床旁边写功课,等着工作到半夜的乌赴来医院接他回家。
  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糟,已经快要无法支付田初弥的医疗费用,医生说田初弥的身体机能不断在减弱,任何药物都支持不住了。
  "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但是她的状况没有好转。病人除了靠药物治疗,心理状况也很重要,如果她的潜意识里没有想要让自己活下去,我们医生做再多都没有用。"
  乌赴很爱田初弥的,也自认对田初弥有亏欠,看她一天天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他在床边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懊悔祈求道:"再撑一下下好不好,求求你。乌艾的事...是我的错,可是你还有一个儿子啊,你不想为了我活下去没关係,那你可以为了乌金活下去吗?拜託你。"
  "还...还我女...儿..."田初弥气若游丝,泪水从她乾瘦的面庞滑下:"把...乌艾...还我..."
  乌赴步履蹣跚回到家,要乌金做好心理准备:"妈妈她...已经快要不行了...你之后有空...多去医院陪妈妈吧..."
  乌赴哭了,乌金也哭了,然后御殿事件隔天,屠戮机的新闻被爆了出来,乌金瞪着新闻画面里,白榕那双紫色的眼睛。
  "那个是不是乌艾?!!!"半混了巨山族的乌金身高已经超过两米,在电视机前面激动地跳来跳去:"爸爸!!!!你来看白榕的眼睛!!!是不是跟我们的一模一样?!!"
  乌金确定白榕的眼睛绝对是紫瞳府的紫瞳,这种天然的紫色光泽不可能仿出来的。
  乌赴看着新闻发呆了好久。他已经无数次想像过,想像他有天走在街上会突然看到一个紫色眼睛的小女孩,想像他有天会接到警局电话说他登记在案的失踪女儿找到了,但是他一辈子都想不到是用这样的方式,在电视上看到一台紫色眼睛的机器人,在摧毁御殿还杀了门棨的新闻里。
  "那不是乌艾。"乌赴低下头摸了摸鼻子:"那...那种眼睛...可能是其他紫瞳的人,总之她不是乌艾。"
  "可是爸你不是说,现存的紫瞳支族只剩我们了吗??"
  "她不是乌艾!"乌赴又说了一次。
  "她是乌艾啦!!"乌金坚持。
  "就算她是乌艾又如何?!"乌赴突然动怒:"然后呢?!!你想做甚么?!!你能做甚么?!!"
  乌金没想到他爸会生气,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乌赴看了乌金一眼,站起身抓了公事包直接出门上班了。
  连着好几天的新闻大连播,乌金只能每天追着有关白榕的最新消息,他爸说的对,他确实甚么都做不了。妈妈快死了,他坐在床边握着妈妈的手,妈妈睁开眼睛,小小声地问道:"妹妹她...你们还有在找吗...?"
  乌金不敢说话,妈妈一直躺在病床上,所以不知道外面发生了甚么事。
  "再去找找好不好...帮妈妈...把你妹妹找回来...好不好..."田初弥轻晃乌金的手。
  乌金低下头,弱弱地答应了一声。
  白榕和政府的争斗越来越激烈,现在所有的人,从虚拟的社群网站到现实的社区乡邻,都自主自动的发起包围网活动,只要发现白榕的身影,就会立刻通报给国家。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更不可能再去想着怎么把白榕带到妈妈面前了,光是白榕可以继续活着,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所以当白榕和另一台屠戮机在市区打得不可开交时,他几乎是下一秒就衝出门了,他得去现场看看,至少他得亲眼看一下乌艾现在的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当他看到一群人拿东西在砸白榕的时候,他想了一招把其他人支开的方法,然后在大家分头去找机车电池时把路上的内脏碎肉全捡起来给白榕。
  白榕已经不是乌艾了,乌金直到这时才体悟到白榕和他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而当白榕开口喊他把拔的时候,他更认知到白榕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当年被卖掉的妹妹不可能再回到普通又平凡的家里了,而他能为妹妹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放学鐘声敲响在校园里,乌金收拾了书包,刚从位子上站起来,他的死党潘见勇立刻衝上来用肩膀顶撞他,然后站上他的椅子,勾住他的脖子问道:"你放学要来练橄欖球吗?"
  乌金人高马大的,入学第一天除了马上和全班同学教到朋友,还被拉去打橄欖球校队,乌金自己也蛮喜欢的,只是他已经有一阵子没去练球了。
  "今天我不练。"乌金摇摇头,然后把潘见勇整个人拎起来放到地上。
  "为什么?"
  "我妈状况不好,我已经和教练请假了,这阵子放学我就直接去医院。"
  "这样啊..."潘见勇知道乌金妈妈从乌金小时后就一直住在医院,听闻伯母状况不好,于是担心道:"不如今天我也跟你去看看伯母吧?"
  "好啊。"乌金想起来前几天才在医院看到织若萤和莫竹的,不知道今天会不会再遇到他们。
  "那你等我一下,我收个书包。"潘见勇两三步奔回自己的座位。
  放学后的教室里闹哄哄的,同学们嘻笑怒骂着插科打諢,一位同学走到教室前面把电视打开,打算在家长来接之前偷看一下这个时段的节目。他在电视机旁切换频道,其他同学就七嘴八舌嚷嚷着要看别的,连换了好几台大家都找不到共识,然后电视切到了新闻节目,一道重磅消息正好在连线报导。
  这场找了眾多媒体的记者会,新闻标题斗大写着白榕亲父现身呼吁白榕回家和家人团聚。
  乌赴被几十支麦克风围住,他摘下自己的隐形眼镜,露出自己紫色的眼睛。他的脸上没有怯懦,也没有紧张,只缓缓对着镜头说道:"我是紫瞳府后代最后一代传人,乌赴。白榕,如果你有看到这个新闻的话,你的亲生母亲快死了,她唯一的执念就是要找到她的女儿,你愿不愿意来看看你的亲生母亲?"
  "欸...我有没有看错???"一位男同学转头:"那个...不是乌金你爸吗????"
  所有同学转头看向乌金,乌金就瞪着电视里的乌赴。
  这一瞬间,世界风起云涌,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