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每一颗都精心打磨的鹅卵石子路,穿过明暗交错的曲折游廊,迈上九重玉阶。
黄瓦盖顶之下,黄金打造的雕龙宝座安放于最高处,两侧各有几十张朱漆矮桌整齐有序地排列,一直延伸到大殿门槛前。
众人到场后寒暄片刻,听得殿外一声鞭响。
“王上驾到——”
随着侍应尖细嘹亮的唱声,一位身穿朱砂色绣双龙戏珠常服的女子,微微佝偻着年老脊背,缓步走向王座,身后还跟着一中年女子。
众人起身行李。
“众爱卿不必多礼,请坐。”女王端坐王位,微微抬手。
那女子落座于女王左手边位置,转过来是一张文雅大气的严肃面容,与女王有七分相似。
这想必就是大王女楚鹤了。沉吝在心里道。
女王总共有九个儿女,其中有三名Alpha,可能是天妒英才,两个庶出的都在成年前生了大病,很快就去世了,只剩大王女这一个继承人。
年过五十的大皇女颇有帝王之风,淡淡扫视殿内,见有张位置还空着,不动声色地问:“是谁迟了?”
“回殿下,七皇子还未到。”女王身后的侍应回答。
“楚鸢啊…”女王慈祥地笑了笑,“等等不碍事,这孩子向来有礼,定不是故意迟来。”
楚鸢定是回去重梳发髻,他的院子又远…沉吝正暗自猜测,殿外响起唱名声。
“七皇子楚鸢,到——”
众人望去,外面天色擦黑,四方的天地被盘龙画栋框住,宛如一幅装裱精美的水墨画。
楚鸢一袭素白锦袍印着月辉,仿佛被朦胧清霜笼罩,腰间只系了根同色缎带,显得身姿修长,虽没有珠玉华彩加持,却分毫不减双眸的清澈。风雅俊秀,温润潇肃,款款而行,仿佛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他上前两步,跪于大殿中央,宽大的衣摆逶迤身后,不盈一握的纤腰挺得笔直,云鬓微垂,淡声开口:“儿因故来迟了,向母王请罪。”
女王徐徐倾身,眼神描摹着他清高却难掩妖娆的玲珑曲线,陷入回忆地眯了眯眼,才挥袖让他起来:“只是片刻,尚算不得太迟。鸢儿入座吧。”
“是。谢母王。”
楚鸢低头施了礼,才缓缓起身,走到那张空位坐下。
“开筵——”
随着侍应总管高声下令,各色佳肴美酒被呈了上来,一队打扮艳丽的舞姬上到大殿中央,伴随古老的丝竹管乐翩翩起舞。
沉吝的目光穿过舞姬们艳俗的裙摆,看向斜对面正襟危坐的楚鸢。
清冷如玉的脸庞波澜不惊,规规矩矩地跪坐在朱漆案后,双手安稳放在膝头,时不时温润一笑,与左右的兄弟们说上两句。
若非极其熟悉他的人,是很难看出他还未喝酒却已有三分醉意的娇媚模样。眼角透着诱人的酡红,眼神虽然平静,却掩饰不住三分恍惚,原本淡薄的嘴唇紧抿,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有些红肿,拿酒杯时手指微颤,连指甲都是淡粉色。
沉吝抽了抽鼻子,能在并不十分流通的空气中,分辨出一缕铃兰香气,从对面幽幽飘过来。
Alpha的霸道与占有欲得到满足,她漫不经心地拈着酒杯,遥遥向对面举杯,慵懒的狐狸眼眨了眨,笑意闪烁。
楚鸢手指一抖,杯中酒都不小心撒出几滴,他立刻红了眼眶,低头躲闪。
“咳咳...”右后方的月笙咳了两声,坏笑着凑过来,“和好了?”
“大概吧。”沉吝歪了歪头,含着口中酒液,模糊道。
当初沉吝主动退学的大部分原因就是楚鸢,可不料楚鸢居然在跟她走的最后关头反悔,导致二人关系破裂。
“也好,他过得艰难,你别太难为他了。”月笙点点头。
“呵呵...究竟是谁难为谁呢。”
沉吝咽下酒,瞟了眼对面那颗低垂着的脑袋一眼,笑叹。
“那位气度不凡的贵女,可是白鹭洲沉氏二女?”
高堂之上,女王沙哑的嗓音响起,似乎被是她俩说话的动作引起了注意。
“回陛下,正是。”侍应附身答道。
沉吝放下酒杯,不慌不忙地长身而起,敛衽行礼:“沉吝参见陛下,恭贺陛下寿辰,祝陛下洪福齐天。”
“好,好。朕听闻你刚分化为SSS级Alpha,今日一见,果然是风华卓绝,有你母亲当年的样子。你父母的在天之灵也可聊以慰藉了。”
沉吝心中微微一动,依旧低着头,声音带了几分滞涩说:“多谢陛下夸奖。母亲文韬武略,公正廉明,只可惜去世得太突然了...吝才疏学浅,不敢自比。”
女王顿了顿,面露动容:“是啊,白鹭洲在你母亲的治理下,可以说成为了颛翊三大洲里最民富兵强的大洲,本期望她能成为朕的臂膀,为颛翊开疆拓土,没想到...哎...”
“母王不必过于伤怀,幸而沉氏家学渊源,女儿听闻新任族长杀伐果断,治下严明,不逊色于故族长。况且眼前这位沉二小姐,更是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定能为母王分忧。”大王女微微侧身,在一旁宽慰。
“是啊,鹤儿说得有理。”女王抹了抹眼角泪光,欣慰道。
“大姐说得对。母王有所不知,这位吝姐姐不光能力强,心还善良呢。今日宴开得晚,她怕娇弱的Omega们饿肚子,特意带了好吃的糕点来。”温柔中带着几丝娇俏的少年嗓音从对面传来,沉吝掀眼看去,是坐在楚鸢左边那位稍显年幼的Omega,貌似下午在花园里见过。
“是么,看来小八很喜欢这位沉小姐啊...”女王笑呵呵看向他,眼中满是宠溺。
原来他就是女王最小的孩子,大王女同母的亲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八王子楚鸯。
楚鸯羞红了脸,垂下头,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扬起,偷偷瞄着对面那高挑的少女。
在他身边两步之遥,月白色身影微颤,桃花眼猛然抬起,却谁也没看,直直地盯着堂中地面,膝头双手攥起。
大王女向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端详着春心萌动的弟弟,打趣道:“小八快到适婚的年龄了,难得有人受他青眼,这倒是个绝佳的良配。”
沉吝只从说完那两句话之后就没再作声,只垂眸站着,仿佛堂上两位Alpha你来我往的话语与她无关。
画面突然有些冷场,对面端坐的楚鸢已经收回目光,眼观鼻鼻观心,除了桌下颤抖的双拳,看不出一丝异样。
月笙实在忍不了这尴尬,在后面那筷子尾戳了她两下。
沉吝抬头,语调沉稳:“多谢陛下与殿下们的美意,只是吝丧期未满。于孝,不能大办婚事,恐委屈了八皇子殿下。于义,不应别处另居,弃独自掌家操劳的兄长不顾。还望陛下见谅。”
一番话不卑不亢,又处处透着容不得别人拿她主意的强势。
王座上,年已百岁的Alpha挑起她日益花白的眉毛,浑浊的眼里冒出精光,转而慈眉善目地笑了:“呵呵,也是。这个年代早就不该包办婚姻了,你们都还年轻,不着急,就随各自的缘分吧。”
“谢陛下体谅。”
沉吝行礼坐下,目不斜视地自斟慢饮,平淡的样子就像刚刚只是和邻居阿姨闲话家常。
高雅的丝竹管弦重新开始演奏,舞姬们轻盈跃动,脚尖点在地板上,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中,没有一丝异响。
门外的银月被寒风推得摇曳,白茫茫大地一寸一寸隐入黑暗,是月亮躲在了乌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