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华览则是像烂泥一般瘫软在地,面色惨白。
不一会儿,几个道士合力用推车把所有华家人的牌位全都推了过来,再由众人对照着族谱把华祥、华融、华衍等人以及他们的妻室的牌位全都择了出来,几个銮仪卫直接将那些牌位劈开。
果然,牌位中藏有精血。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唐氏看着那些被毁掉的牌位,癫狂地笑了,自语道:“牌位毁了,供奉就毁了,那我的儿子就有救了是不是?”
“真人,我的儿子有救了是不是?”
唐氏期盼地看着玄诚真人,然而,玄诚真人没有说话。
华览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连原本深黑色的眼珠都微微发灰,失去了生机。
“是,华熙的病的确是我所为。”他咬了咬牙,下巴的线条绷得紧紧,气质也显得阴戾森冷。
他昂着头,拔高嗓门对着楚翊叫嚣道:“但那又如何?”
“父杀子,无过!”
说话间,华览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仿佛是拿到了一道免死金牌似的,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冷酷与疯狂来。
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每一代早夭的男丁都是华氏宗房自己的儿子,华熙也是他的亲生子。
父杀子,无罪。
历朝历代的律法都是如此。
这是他们华家的家务事,也许会有人在道德上谴责他一番,可他是无罪的,就是皇帝也不能惩治他。
周围一片死寂,此时此刻,似乎连风声都停止了。
“果然是你!”唐氏厉声道,“是你害了我们的儿子!”
她的眼睛瞬间更红了,迸射出仇恨的光芒,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般朝华览扑了过去,又是捶,又是抓,又是挠,又是咬。
“你个疯妇!”华览同样恨唐氏。
要不是她,这件事何至于会到这个地步!
他们华家三百年的清誉都葬送在了这个眼界浅薄的妇人手中。
夫妇俩早就忘了曾经的夫妻情谊,几乎丧失了理智,彼此推搡、扭打在一起。
华览终究是男人,力气自是比唐氏大,没一会儿,就粗鲁地把唐氏推倒在地。
而此时,华览的发髻早就被唐氏抓乱,一半头发凌乱地散下,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红的指甲印,衣衫也是凌乱不堪。
看着这对品行不堪的夫妻俩,韩章和等学子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全都露出轻蔑之色。
像华家这等外表光鲜的高门世家,其实骨子里早就腐败了,连根都烂了。
“好一个‘父杀子无过’!”楚翊轻轻地抚掌道。
他的声音依然如春风化雨,可每一个字都沁出了寒意,徐徐地发出质问:“那么,路家三姑娘呢?”
“那些因为与你们华家结亲而枉死的无辜女子呢?“
他的语调不轻不重,却带着雷霆般的威慑力。
一击即中要害。
华览瞳孔微缩,原本的有恃无恐瞬间消失不见,恐惧急速地在他眼底弥漫起来,扩散至四肢百骸。
殉葬之风自古有之,那些女子从来不在华览的考量中,此时被楚翊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一时语结。
从前那些女子的且不说,路三姑娘还没嫁入华家,路家完全可以告华家谋害人命。
“拿下,交由京兆尹审讯。”楚翊一声令下,几个銮仪卫就朝华览逼近。
华览破罐子破摔地喊了起来:“结阴亲的事,我夫人也知道,我若是有罪,那她就是同谋!”
“她明知这桩阴亲会害死路三姑娘,可还是去向路家提亲了!”
华览的声音越来越尖利,曾经儒雅的脸庞早不见往日的斯文,只余下狰狞与扭曲。
他既然要堕入地狱,那么唐氏也别想好过!他是罪人,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别攀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唐氏抵死不认,“殿下,他连亲生儿子都能杀,可见其品性……”
继互相殴打后,华家夫妻俩又狗咬狗地彼此攀扯起来。
楚翊既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挥了下手,半个字也不想与他们多说。
那几个銮仪卫就把华览夫妇两个全都拖走了,到底孰是孰非不需要楚翊来论断,交由京兆尹审讯便是。
被拖走时,唐氏还在歇斯底里地嘶吼着:“殿下,我的儿子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夫妻俩被拖走后,周围一下子变得清静了不少。
上方菩提树的枝叶随风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也衬得方圆几丈愈发安静。
韩章和等学子们全都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羞愧得无法直视楚翊。
就在这种诡异的寂静中,韩章和迈出了半步,正想说什么,却听楚翊又道:“真人,马车已经备好,劳烦真人随我去一趟万草堂吧。”
玄诚真人神情和煦地应下了。
他们本就说好了一起去万草堂,不过因为唐氏的出现,稍稍耽误了些功夫。
整件事大致是理清楚了因果,但自己还是得走这一趟的,玄诚真人在心里琢磨着,此事涉及玄门术法,由他出面替顾二姑娘当众澄清,会比大皇子以及官府出面更合适。
而且,这些牌位被华家供奉在了无量观,他们无量观也就沾上了这份因果,必须有所了断。
于是,一众学子们也全都跟上,簇拥着楚翊与玄诚真人下了山。
一行车马又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回京的归程,只是学子们的心态已经与去程迥然不同了。这一路,他们全都在沉默中度过,一个个都在心中检讨着、自责着……
车队经由西城门回到京城时,夕阳已然坠下,阴沉的天空中乌云密布。
在銮仪卫的护送下,众人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万草堂,一路上畅通无阻。
这个时间,本来路上的百姓已经不多了,可銮仪卫的阵仗实在是太大了,一看看就知道有贵人出行,街道上那些路过的行人以及附近酒楼店铺的客人也全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听闻是大皇子与玄诚真人亲临万草堂,所有人都惊住了,这下,连那些酒楼茶楼的酒客茶客也都坐不住了,全都朝万草堂这边围了过来。
众人争相告走,于是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围得是熙熙攘攘。
这些看热闹的路人都被銮仪卫拦在了外头,只能探头探脑地往里面张望着。
万大夫诚惶诚恐地招待了楚翊与玄诚真人,无措地说道:“大皇子殿下,真人,华公子就在里面躺着……”
楚翊被迎到了窗边的一把铁梨木玫瑰椅上坐下。
华二公子华照醒着,只是十分虚弱,靠着一个大迎枕坐在榻上。
玄诚真人给华照探了脉,万大夫呈上了两样东西,一件是给华照盛给符水的茶杯,另一件是那个装着符箓的紫色荷包。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玄诚真人的身上,也包括不远处就站在柜台后的顾云嫆。
玄诚真人随意地看了看那个留有几点符灰的茶杯,就移开了目光,接着拿起了荷包里的那道符箓,反复地端详着。
“顾二姑娘果然是天赋卓绝。”玄诚真人慈眉善目的面庞上露出一抹笑意,眼尾笑出几道皱纹,赞道,“此符甚妙!甚妙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道符,移不开眼。
被銮仪卫拦在外头的人群中一片窸窸窣窣的骚动,众人全都竖起耳朵听着,目光发亮地望着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玄诚真人。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听说过,中午有位昏迷的华公子被送进了万草堂,后来就有人口口声声在外宣扬说,这位华公子是被顾二姑娘的符给害了。
可现在,听玄诚真人赞赏的语气,怎么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呢!
“真人,此符妙在何处?”楚翊闲话家常般问道。
玄诚真人又把符纸上那蜿蜒的符文端详了一番,才把符放下,言辞简洁地说道:“此符能断了华家的邪术。”
饶是韩章和在无量观时,就猜到了这一点,此时听玄诚真人亲口确认,还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围在外面的百姓登时鼓噪了起来。
人群中的一个年轻妇人扯着嗓门喊道:“顾二姑娘没有害人对不对?”
“没有,顾二姑娘没有害人!”玄诚真人微微一笑,他的声音不重,却清晰地传到了外面每个人的耳中。
此时天色已暗,前堂中点着蜡烛,淡淡的烛光氤氲在这个发须银白的老道身上,衬得他气度越发庄严,比道观中供奉的那些三清道尊神像还要威仪。
他轻拂了下拂尘,随行的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就意会了。
小道童快步走到万草堂的大门口,绘声绘色地把整件事的真相一一说了,还说害人的华大老爷夫妇俩已经被大皇子派人押去了京兆府。
榻上的华照原来还以为玄诚真人是被大皇子请来救他性命的,此刻方知原来父母竟被送去了府衙。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连唇色都是惨白,心头惶惶:那他会怎么办?
万草堂外那些围观的路人们仿佛一锅沸水似的,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一个老妇激动而愤慨地说道:“太恶毒了,这怕不仅是为了用邪术旺自家,还是为了谋财害命吧!”
“这一人死,嫁妆不就是他们华家的了!”
“就是谋财害命啊!”另一个穿灰衣短打的青年一拍大腿,“自家缺钱了,就娶个儿媳昧下嫁妆!这不是畜生吗?!”
对于这些普通百姓而言,谋财害命以及昧儿媳的嫁妆显然好理解多了,众人代入了一下,越发愤慨。
骂了华家人一通后,就有人欢欢喜喜地感慨道:“果然,我就知道顾二姑娘是善心的小仙人。小仙人怎么会害人呢!!”
其他人一听,也纷纷为顾二姑娘叫好,多是溢美之词。
在一片对顾二姑娘的赞颂声中,楚翊勾了勾唇,眼底淌过一抹璀璨的流光。
“韩章和,”楚翊神情温和地望着韩章和,声音平稳而又带着一种泰山压顶般的威压,“你还有什么疑惑?”
“现在,你们还要不要接着告御状?”
楚翊的最后这句话是对在场的其他学子们说的。
韩章和等学子们羞愧得简直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不仅无颜面对楚翊,更羞于面对外面的这些百姓。
韩章和等几个同窗不由想起了中午在附近的一家茶铺里曾有一位姑娘义愤填膺地斥责了他们一番:
“亏你们读了这么多书,就只会人云亦云,我看是越读越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