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冬季的夜晚总是来得很早,时针将将越过正南,天地之间已是一团漆黑,只余商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散发出昏黄的光。并非船只照明不足,只是再强的光线落进远海黑夜,都会被悄无声息地吞饮而尽。
今日天阴,在海上航行的人们都知道,这种无光的夜晚,如无必要,最好待在室内。而红心海贼团的船长,恰恰因为一些事停留在甲板上。
本以为翻飞于头顶的纸页是贵族小姐遗失的文件,没想到是来自远方的情话。
罗看着梦梦从一团光影中跃过来,轻轻巧巧落在潜水艇甲板上,她接过那张布满酒渍的信纸便迅速揣进兜里,抬起头说谢谢的时候,少女的脸颊有些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私人信件被人看到所带来的窘迫。
胸腔之中生出莫名的情绪,特拉法尔加本不是个多事的人,但黑发青年的视线还是移到了贵族小姐纤细的手指之上——那里并没有佩戴任何戒指。
“你结婚了?”
问题没有过脑就脱口而出。
那双漂亮的圆眼睛瞪得更圆。
“不!不是!”梦梦赶紧摆手,“不是丈夫…是我男朋友…他只是喜欢称呼我为夫人…”
“哦?”黑发青年一边眉毛微微上抬,“海军还是贵族?”
“啊…都不是…”
写信这个确实不是海军。一想到恋人真挚的眼神,梦梦就没法撒谎。不过她的情史太过复杂,也没法细说。
即使灯光昏黄,梦梦也看到罗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微妙的表情,然后他扯开嘴角,笑了起来。
“那么喜欢喝酒,我猜是长年航行在海上的人吧。”
“啊!对!他自己有条船…”
梦梦赶紧附和,希望罗赶紧结束这个话题,但下一秒,罗就说出了让她哑口的推论。
“梦当家的…你身为海军大将的养女,却在偷偷和海贼交往吗?这样复杂的关系,怪不得长时间没去见他…都开始抱怨了呢。”
“……”
张了张嘴,话却不知从何说起。看着罗带笑意的眼睛,梦梦彻底放弃了辩解。
“你别打趣我了…”胡乱漂移的视线撇见罗脚旁的鱼竿与饵食,“大家都在屋里…你在这里…是在钓鱼?”
对于梦梦无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罗只是略微耸了耸肩,他弯腰捡起那根鱼竿,动手将饵食团在鱼钩上。
“嗯,最近一段时间都在夜钓。”
话语间,鱼线抛出,消失在船只外的黑暗中。
梦梦顺着鱼竿往外看了一眼,无光的冬夜,天与海混沌一片,鱼竿延伸进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鱼线垂到了哪里。下意识后退半步,梦梦马上把头扭了回来。
“这么黑…能钓到鱼吗?”
“能啊。”
罗边说边在甲板上坐了下来,他顺手将放在工具箱前的小矮凳移到靠近梦梦的方向。梦梦看了看那个小凳子,走过去坐了下来。这时她这才注意到,潜水艇甲板上只放着工具箱,鱼竿和这个小矮凳。
“装鱼的东西…是忘了拿吗?”
“不是为了吃,我需要一种特殊的鱼血做药……”
空闲的一只手打开了工具箱,罗从里面拿出一支装着亮蓝色液体的试管示意给对方,梦梦侧身去看,工具箱里还有好些空试管。
“米娅的病需要这个,我船上备得不多,所以自己动手配些。”
话音将落,鱼竿便晃动了几下,罗迅速收杆,鱼线的末端挂着一条不停跳动的大鲑鱼。
“啊…不是。”
青年明显有些失望,他取下那条鱼抛进黑暗里,又重新将鱼线甩出。
治疗的事,梦梦完全不清楚。看罗如常的神态,梦梦意识到每晚她躺在热乎乎的被窝里时,罗都忍耐着呼啸的寒风,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药材上钩。
发出一个气声,少女的眼眶有些湿,“谢谢你,罗…还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事情吗?”
梦梦觉得惭愧,她只出了钱——她并不觉得分享财宝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而作为主治医生的罗却默默做了很多辛苦的活。
看到少女眼中的泪光,罗叹了一口气,“喂,我说,梦当家的,你该不会以为我整晚都耗在这吧?饵料是特制的,想要钓的鱼,最多一个小时就上钩了。”
梦梦眨了眨眼,“那你把饵给我,我白天可以帮你钓。”
白天的海洋梦梦可以一直盯着看,但夜晚的……还是算了,谁知道一团漆黑中钓上来的是鱼还是水鬼。
“那你一定钓不上来…”罗轻笑起来,“这鱼只会在夜晚浮到海洋表层,等天亮了,它又会回到海下800米左右的地方。”
“啊?这样啊…”毛绒绒的雪地靴敲到冰凉的甲板上,梦梦皱了皱鼻头,“那我陪你钓吧。”
又看了一眼漆黑的前方,梦梦把小矮凳挪得离罗更近。
靠近的少女身上有好闻的气味,她裹在皮毛大衣中,整个人像个毛绒团子。
罗将鱼竿换到另一只手中,他垂下视线,但是并没有拒绝她的亲近。
两人没有再闲聊,罗本就不是个话多的人,而梦梦也因为香克斯的信觉得现在安静坐着也挺好。但漆黑的海不敢多看,梦梦便把视线放在罗持杆的手上。
修长的手指刺着「DEATH」字样的纹身,而手背则是红心海贼团的标志。梦梦想起马尔科胸口的刺青,不自觉勾了一下嘴角。
把标志纹在身上,那就说明这是对他们人生非常重要的东西。
思维逐渐发散,脑子里不知为何闪过赤犬大将壮实的胸膛,那个男人……纹的是蔷薇与樱花。
他真的好喜欢花,那下次看到漂亮的品种,再给大将送一盆吧。
手背有些发痒,喉咙里像塞了鹅毛。
少女无意识的视线却让罗的心脏跳错几拍,她为什么要盯着我的手?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一个多星期的相处,罗始终觉得梦梦身上有一股很独特的气质,他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词语去形容,但却隐隐感到羡慕。
现在罗终于知晓那种感觉是什么,她太自由了,他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枷锁。
出生贵族,却做了海军的养女,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孩子,横跨半个北海去寻求海贼的帮助。
今晚他还知道了她有一个海贼恋人,多荒唐的事,可在她身上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并不是顺从欲望那种肤浅的自由,梦当家的,是真正的,活得很自由。
心脏变得沉甸甸的,罗摸了摸发痒的手背,将鱼竿塞进了梦梦手里。
他触碰到她的手指,温暖又柔软。
我有朝一日…也能获得这样的自由吗?
如果我此刻抓住她,是不是也能短暂地品尝到自由究竟是什么滋味?
柯拉先生,我现在还能够自由地…去「爱」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