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靠在粗糙的石墙上,艾斯反而成了全场最紧张的人。
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应该会留下安德烈。
他还太小,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活下来,他需要一个地方长大。
禁闭室里连把椅子都没有,漆黑的石板地面看起来脏兮兮的。
门被打开的时候,苍白的光倾泻而出,淹没了整个房间。
“老师…?”光里的人影让安德烈误以为来人是教习老师。
“安德烈。”
门没有关上,光影涌动,小男孩从地上站起,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了眼前的漂亮姐姐。
“你是天使吗?”安德烈问道。
小男孩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女性,他的认知里最漂亮的女性便是天使。
他曾经在广场上见过那样的雕塑,手握鲜花,低垂着眼眸,背部长着巨大的翅膀。他的妈妈那会儿还没有疯,她会温柔地告诉他那是天使,世上最善良最美丽的存在。
妈妈总向天使祈祷,说神会宽恕一切,会拯救他们。
只是后来,妈妈连神都不再祈求……
梦梦笑了起来,“我是这所福利院的老板,亨利·梦。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和安德烈说话的时候,她的眼神落在地上,那里有一副用石子画出来的简笔画,看起来像一个长发的女人拉着一个孩子。
只看了一眼,梦梦又把视线转到了安德烈的脸上。
“哦…您好。”安德烈有些局促起来,他不知道福利院的大老板为什么要找他。
“…我不会打架了…我知道错了。”男孩低下了头,手指将衣角搅成一团。
梦梦往前走了一步,她蹲下来同他说话。这个距离让她既能看清男孩脸上的表情,又不至于让他太紧张。
“打架的事情我已经问过老师了,她说你一个人同五、六个大孩子打在一起,把他们打伤了所以才罚你关禁闭,对吗?”
“嗯…”安德烈抓着衣角,点了点头。
打架的理由也很简单,安德烈天生的大力让他获得了“怪胎”的外号,但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怪胎”,每次听到了都要打架。
“安德烈,把手给我。”梦梦对着他伸出手。
男孩有些疑惑却还是把手放在梦梦手心里,脏呼呼的小手被握住后,安德烈拘谨极了,整个人都僵住了。
梦梦握紧安德烈的手,“我听说你力气很大,那你试试能不能抽回你的手。”
安德烈抽了一下没抽动,他疑惑着又用力往外拉,依旧纹丝未动。于是他只好用另一只脏呼呼的小手抓住了梦梦的手指,再次使劲用力才把手抽了出来。
梦梦低头看自己的手指上留下的浅浅红印,小男孩的力气比一个普通的成年男性都大。他这样的天生异类,确实不适合待在普通的福利院。
甩了甩手指,梦梦突然问他,“你喜欢福利院吗?想待在这里吗?”
安德烈愣了一下,“…我想待在这,不要赶我走。求求你…我不会打架了。”
安德烈并不喜欢福利院,他只是害怕被赶走。他曾经乞求艾斯带他走,但艾斯拒绝了他,说大海不是小朋友该去的地方,他至少得长到十七岁。
梦梦叹了一口气,有些孩子是没得选,但有些孩子是天生坏种,她需要确认。
视线落回那副简陋的画上,梦梦站起身走过去细看,“你画的什么?”
“妈妈…”声音小小的。
小石子画出的女人咧着嘴在笑,旁边的小小人也是微笑的表情。没有父亲,即使是幻想的画面,安德烈的画里也只有母亲。
梦梦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安德烈,你恨她吗?”
问题问出,安德烈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有十岁,他没办法理解他母亲的一生。
手指握紧成拳,眼泪止不住就掉了下来,“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渴望的是温柔地对他笑的母亲,他害怕那个眼中无光的疯女人,他不懂,为什么没有弟弟妹妹也是一种罪孽。
最开始继父也会给他糖,虽然并不亲近他,但不会用最肮脏最恶毒的话语咒骂他,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呢?
他不是怪胎,他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只会生怪胎的女人。
一墙之隔的艾斯捂住了心脏,从梦梦问出那个问题开始心脏就开始抽痛,他的恨意更甚,他恨他的生父,恨那个害死他母亲,让他背负罪恶出生的父亲。
为什么要问这些的问题?他恨不恨他的母亲和他能不能待在福利院有什么关系?
告诉她安德烈的过去真的是正确的吗?这种做法会不会反而害了他?
艾斯往敞开的禁闭室门移了两步,安德烈的哭声灼烧着他。
长期看人脸色的生活让安德烈习惯了降低存在感,他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眼泪并不会让他少挨一顿打。
但此刻被戳破的心终于忍受不住,所有的委屈、不安、害怕和后悔全部宣泄而出。
第一刀是慌乱,第二刀是求生,扎下的第叁刀是恨意。
他的母亲就那么呆呆看着他捅死了继父,然后她走过来自己撞上了刀尖,她的嘴里涌出鲜血,她说,“我的安德烈…对不起…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是…你要活下去…”
母亲最后温柔笑着抚摸了他的脸颊,然后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他当然恨过她,她那么软弱,又那么绝情,她丢下他,独自去死了。
“…我恨她…妈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
安德烈哭得泣不成声,他好想他的妈妈。
他不是一个坏孩子,他只是没得选。
艾斯还是忍不住踏进了禁闭室,他觉得这一切太残忍了,他没有办法再忍耐下去。
“够了…”
屋内的场景让他顿在了门口。
嚎啕大哭的男孩被梦梦拥在怀里,她拿着一张漂亮的手巾给他擦眼泪。
“狼崽不能被养在羊群里。”梦梦看到艾斯进来,知道他想说什么,她首先开了口。
然后她看向安德烈,对他笑了笑说道:“你想当一名水手吗?我的船现在还招人,不过大海上的工作很辛苦,有危险还要跟着船到处跑。”
男孩的哭泣停止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梦梦。
“我…我现在…就可以当水手吗?”
梦梦点了点头。
眼泪又掉了下来,安德烈抓着梦梦的手不停地说,“我想当…我想当…”
有风吹过,光影晃动。
艾斯松了一口气,靠在石墙上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泪。
太好了,他有选择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