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夜半,江夏城二十里之外的东郊野外,天高野阔,阴风袭袭。
  举目四下,无其他建筑,尽是些荒草和土堆,唯有一座乳白色的石牌坊立于野旷中央,阴森重重。
  偌大的牌坊,没有题字,也没有雕刻的花纹,单单在横批位置刻了两个大字——鬼市。
  芈闲御剑,腰缠着林枫,轻轻飘落在石牌坊前。
  魔界和人界、仙界互不相往来,唯有每日凌晨才开放的鬼市可互通。但普通的乡民不会擅自过来,最低阶的都是有点法术的商贩,需要要鬼市采购。
  魔界虽邪恶,但鬼市的商品物美价廉,所以不少商贩不惜冒死前往。
  两人步行进入鬼市,映入眼帘的是灯火通明,高高低低的楼阁,大大小小的招市旗,迎风飘扬,奢靡无比。
  林枫被眼前的琳琅满目给吸引住了,惊叹道,“十六年未见,这鬼市又奢华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两人沿着街道一路下去,街道两边有听曲看戏的人群,有品茶喝酒的瓦子,有赌博相扑的场所,琳琅满目的珠玉珍宝店铺,耀眼夺目。
  横穿过一座桥,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河上游船灯火辉煌,随处可见浓妆艳抹的女子,寻欢作乐的游客,管彤丝竹,饮酒作赋,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路过桥头时,见桥边柳树下站着一位红衣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只是那处灯火阑珊,红衣男子又戴着一顶面纱斗笠,光线昏暗,林枫看不清他的脸。
  林枫知晓此人大约是在此等自己了,不禁扶额感叹,这种一眼就看破的手法,显然是他那位十六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手笔了。
  林枫故作大声喊道,“带路吧。”
  红衣男子,没有拔剑,也没有施展法术,大步向前走去,林枫和芈闲也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幽暗的小巷,红衣男子反手摘下斗笠,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在微弱的路灯下格外俊美与邪魅,宛若一个妩媚的少年。
  那人便是魔尊。
  十六年过去了,魔尊容颜不老,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爬过的痕迹,也没有世俗眼中沧桑迟暮,胡须飘飘的样子。
  林枫欲要扑上去,却被芈闲拦住了,提示道,“他不是魔尊。”
  两人面面相觑,林枫低声讽刺道,“也对,十六年了,他的修为也该有所长进了。”
  红衣男子被识破之后,使用了一张传送符闪退消失了。
  林枫叹了一口气,“喂!就这么走了,好歹给我指条路啊,这就是你们魔界的待客之道吗?”
  突然南面远处的上空,飘着几缕竹绿光,这是萧家独有的灵力颜色。
  林枫噗呲一笑,自言道,“还亲自远迎呢。”
  两人追踪到追到南城渡口附近的芦苇林时,绿光突然消失,两人四处探寻,都不见其踪影。
  林枫彻底怒了,怒骂道,“玩我呢?”
  正当郁闷时,忽听得江面上传来清幽的琵琶声,闻声望去,忽如一场美梦。
  白月光下,少年立于船头,仙气飘飘,翩翩竹翠衣如画中仙子,温润无瑕的黑色长发被绿丝带松松的绾起,左手止于腹前,右手负于腰有,谦谦公子,温文尔雅,他还似十六年前那般偏偏少年郎。
  回忆一幕幕闪过脑海,林枫依稀记得第一次见萧乐是在春楼里。萧乐被养父坠崖身亡后,他被迫进城谋生,最初只能在码头去吹拉弹唱,换取一些赏钱。
  没过久之后,就被城中茶楼酒肆的老板发现,邀请他到各个茶馆酒肆卖艺,才得以摆脱风吹热晒、颠沛流离的生活。
  只是颠沛流离的人,好日子不会那么轻易的来临。没过多久,他就被一家酒肆老板贩卖到春楼去做伶人。
  因遭酒楼老板贩卖,心中郁闷不已,每每上台演奏时,故意弹奏《白雪》等高雅乐曲,一是恶心哪些前来玩赏的俗客,二是故意不迎合客人兴致以此来杂春楼的招牌。
  只是没想到,那些俗客听惯了院中歌舞伎弹奏的俗乐,突然冒出这么那么一位样貌清丽、风格清奇、曲风高雅的伶人,他很快便成为众多客人抢占的对象了。
  他无法逃脱只能服从,有些口味重的客人,纷纷呼喊要买下萧乐的初夜。
  春楼的掌事妈妈,为了抬高价格,举行了隆重的初夜拍卖晚会,而这也是江夏城第一家春馆为男艺举办拍卖会。
  消息一出,几乎轰动了城中纨绔子弟的圈子,无数公子哥都想体验一次这新鲜的花样。
  林枫虽然极少去这些烟花柳巷之地,只是他作为城内出名的纨绔子弟,消息一下子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当晚,林枫以超高的价格买下萧乐,并以千金为他赎身,从春楼那种水生火热的地方救了出来。
  只是萧乐不肯和林枫去林家,林枫只好把他安置在醉仙阁做乐师,每天弹奏些清音高雅的曲子,为食客助兴,轻松又安静。
  琵琶声响起,林枫从神游中拽回现实。
  皎皎明月下,野旷沙岸,江风袭袭,乌篷船内曲声轻悠扬,夏夜媚无双。
  仲夏,明月,江流,芦苇,枫树,乌篷船,烛光隔着纸竹窗摇曳,映着少年抚琵琶的剪影。
  两人负手立于江边,沐浴袭袭微风,聆听清脆琵琶声,享受这恬静美好的夜晚。郁结在心间的焦躁不安,正慢慢随着琵琶声消逝而去,天下琴声,数萧乐的琴声最风流。
  只是今夜的他们并不是来听乐曲的,林枫高声呼喊,“公子的琵琶声,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清心雅正,只是让我们站着听你谈一宿的琴吗?”
  船内的少年闻声止琴,低声回应道,“萍水相逢,本应邀请公子上船共盏一杯,只是船篷小坐不下。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妨到家中共享良辰美酒。”
  林枫勾起嘴角,邪魅道,“盛情难却,请公子带路吧。”
  乌篷船内又传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自是要抄小道赶往家中备足美酒以示礼数,只是小道腌臜泥泞,我怕脏了公子的鞋。这样,公子溯溪而上,天亮即可抵达。”
  话音刚落,停泊在湖中央的乌篷船便远去。
  林枫无奈摇摇头,携芈闲溯溪而上。
  日出东方之时,他们抵达了魔宫殿外,守卫人员看到是芈闲和林枫直接放进去了。
  这一切显然是萧乐安排好的。
  魔宫位于魔界的中央,以红黑色为主,宫殿周围全是正昂扬绽放的彼岸花,红通通一片。
  宫殿右侧的大平湖,湖水晶莹如玉,倒影着湖边的彼岸花,乍一看像是一湖血水,凄美阴森,这湖底压制着无数的怨灵。
  这些怨灵都是魔界残杀无辜的亡魂,因横死化为怨灵。魔尊担心这些怨灵肆意报复魔界,便将他们都镇压于湖底,故而得名怨池。
  魔界魔宫以红黑石壁为主色调,高耸入云的大殿上坐着新魔君萧乐,穿着却与昨夜乌篷船上的白衣少年郎不同。
  今日的他,披一袭黑衣,霸气凛然,不怒自威。
  站在下面的小角色战战兢兢,瑟瑟发抖,唯有几个小头目,还能镇定自若。
  整个大殿寂静不已,仿佛一根针掉下来读能听得见。
  魔君施展法术,解开大殿内噬魂石柱的封印,噬魂兽在石柱上来回游动,时不时吐出一团黑烟,缭绕在整个魔宫四周。
  一股强大杀戮气息黑压压盘旋于头顶,不知道下一秒将会吞噬谁的魂魄。
  众人皆惊愕失色,骨寒毛竖,魂飞魄散,惊恐万状。
  忽然,魔君向左后方的柱子施展法术,一只噬魂兽从柱子中出来,直接吞灭了离它最近的小卒。
  小卒旁边的小头目惊然失色,举头望坐于堂上的魔尊。虽眼里尽是不服与杀气,却依旧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魔尊威风无人敢挑战。
  他凛凛的坐于堂上,收起铺盖四周的宽袖,弹弹指尖的灰尘,冷淡说道,“闭关数日,大殿内的小兽竟然消瘦了不少。莫桑,借你的人给这些小家伙充饥,你不介意吧。”
  莫桑顿了顿,咬咬牙,回答道,“是莫桑管教不严,莫千不知天高地厚,在昆仑西一时求功心切才灭了风氏满门,莫桑念他跟随多年,实在不忍心下手。今日还得劳烦魔尊帮忙清理门户了,以后莫桑自会赏罚严明,不念旧情。”
  魔尊白了他一眼,站起来,重重的甩下手中的袖子,“确实是该好好赏罚一番了,诸位可要汲取教训啊。”
  众人纷纷附和,“是。”
  魔尊转过身,又道,“刚刚莫桑也说了,我们魔界向来都是赏罚分明。莫念表现不错,抓逃不少怨灵,不肯懈怠,赏赐十万元灵。”
  站在右侧的红衣女魔莫念,微微叩头感谢道,“谢魔尊赏赐!”
  虽是赏赐,却是拿得战战兢兢,感谢词也不敢多说。
  可真是一石三鸟啊,卸了不听话的莫桑左膀右臂,以达到杀鸡儆猴。但同时又故意赏赐莫念,不过是打了一巴掌再赏一颗甜枣罢了。
  并借此告诉林枫和芈闲昆仑西四大家族被灭与他魔界无关。
  要不是在魔界,林枫真想拍手叫好,为昔日同修鼓个掌,如今真是能耐了。
  倏忽,萧乐嘴角微微勾起,看向林枫和芈闲方向,和声道,“贵客见笑了,府中临时有事,当着贵客清理门户了。”
  林枫心中呵呵道,“这是清理门户吗?是送给我们的见面礼吧。”
  萧乐走下台阶,移步到林枫旁边,两人四目相对许久,眼眸里闪着泪光。没想到十六年再见竟然是以这种方式。
  半晌,萧乐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勾起,“芈宗主魔殿乃腌臜之地,不适合叙旧,要不一同前往药灵谷,那有鸟语花香,管彤丝竹,美酒好菜。”
  林枫点点头表示礼貌,心中则想,“还有什么惊喜就赶紧拿出来吧,整这些歪歪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