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鸾随太子落座,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到宝鸾身上,久久未能消散。
这位小公主每次出现人前,皆让人惊艳。
如花堆雪,剔透清丽。春景妍妍般的明媚,堪称人间绝色。她一年年长大,容貌一年年盛放,饶是他们见她多少次,每次见仍是惊鸿一瞥,久不能忘。
无双无双,这个封号名副其实。
一道身影挡住众人的目光,不偏不倚刚好遮掉半数人投向宝鸾的视线。
班哥同太子问好:“太子殿下。”
太子举杯起身:“我是你的长兄,你可唤一声大兄。”
班哥道:“大兄。”
他和太子说话,却偏身站在宝鸾面前,看似有意恭让太子,不愿挡在太子跟前。
宝鸾也这么想。她想,他真是尊敬太子阿兄。
早在班哥走过来的时候,宝鸾转过脑袋,只用余光偷瞥他。
他们说好的,人前不搭话。
今天这个宴会她肯定是要来的,可她来了,如何避免别人将他们两个凑在一起谈论呢?好不容易才将什么公主随奴之类的闲话消下去大半,现在可不能功亏一篑。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搭话,让人少议论两句即可。
两个人的偷瞥目光撞到一块。宝鸾先是羞赧,而后满意:就知道他会忍不住看我,不能怪他,谁能不看我呢?毕竟我打扮得这么美丽。
她心里哼哼,又想:不枉费我今天花了一个时辰梳妆,差点累死了。
宝鸾快速瞪一眼,警示班哥不准再偷看。
说好要装陌路人的呀。
少女娇俏的飞眼,令人心跳加速。班哥揉揉发痒的耳朵,握着酒杯缓步走开。
宝鸾看着班哥离去的背影,忽然有些不忍。
他在宫里就她一个熟人,却连当面问好都不能。
她是不是……是不是太过分了?
毕竟他说过,他并不在乎那些闲话。
旁边一只手摇晃宝鸾,宝鸾意识回笼,转肩一看,李云霄正眯眼盯着她瞧。
“你到这边来,陪我一起坐。”李云霄忸怩说道。
宝鸾问:“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坐?”
李云霄涨红脸,下意识威胁:“你跟不跟我一起坐!你不跟我一起坐,我就……”
宝鸾往太子身边靠。太子回眸瞄一眼:“融融,莫要淘气。”
有太子在,李云霄不敢撒泼,可她又不想一个人坐回去,踟蹰半晌,终是放低姿态,凑到宝鸾耳边悄悄道:“只要你肯陪我一起说话聊天,我以后就给你好脸色看。”
宝鸾抿抿嘴,提醒:“你讨厌我,还要跟我一起说话聊天?”
李云霄振振有词:“我已经不讨厌你了,你不是赵妃的孩子,我就不讨厌你了。”
宝鸾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甚是稀奇:“为什么?”
李云霄:“因为赵妃和我阿娘抢阿耶,所有和我阿娘抢阿耶的人,我都不喜欢。”
宝鸾仔细盯看李云霄,她眼中没有从前那种厌恶。李云霄是个喜怒言于色的人,她说不讨厌,应该不是骗人。
宝鸾对这个姐姐谈不上喜欢,但也不想故意交恶。
“好吧,我陪你一起坐。”宝鸾起身,想到李云霄刚才说的话,忍不住问:“那你会讨厌六兄吗?”
李云霄理直气壮:“当然!”
宝鸾一顿,继而柔声细语:“我陪你说话聊天的话,你能不能答应我,就算你讨厌六兄,今晚也不要针对他,好吗?”
李云霄不满:“你陪我说个话聊个天还这么多要求?”
宝鸾:“那算了,我还是和太子阿兄坐一起。”
李云霄连忙拉住她:“好啦好啦,怕了你,我答应你,今晚不对付他。不过,就算我不对付他,他今晚也未必能讨得了好。”
第39章 🔒共舞
宝鸾不解,问:“你为何这样说?”
李云霄指了殿中央说:“待会主客同乐,你看有哪位郎君娘子愿意下场为他共舞。”
宝鸾遽然停下脚步。
此年代,一个合格的贵族郎君办宴,要能喝酒能抚琴能作舞,健舞软舞样样精通,不仅自己要会玩,还要带动气氛让宾客愿意下场一起共舞。男子大多作胡腾舞,若伴舞者为女郎,则以胡旋舞衬之。就连圣人举办宫宴,兴致所至,亦会下场与人共舞。
她光想着请太子为班哥撑场,却忘了主宾同舞这件事。
班哥会不会贵族舞乐暂且不提,若是没有人愿意捧场,那得多丢人啊。
宝鸾在人群中四处找寻班哥的身影,甚是发愁:他应该有找人捧场的吧?
“你在看什么,莫不是想寻人为他解围吧?”李云霄认定没有人愿意和班哥共舞。
就算他长得好看足以迷惑人,也不代表那些小娘子心甘情愿当众出糗。万一他舞艺拙劣,踩踩踢踢,吃苦的可是别人。
“喂,你也和李延一样变傻子了吗,你关心他作甚,你该和我一起讨厌他。”李云霄猛摇宝鸾肩头,“李宝鸾,他以前只是你的随奴,就算现在成了皇子,骨子里依旧卑贱,他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李家人。”
李云霄恨铁不成钢:“李宝鸾,他和他的阿娘害了你,你该恨他唾弃他!”
宝鸾满头簪钗步摇都快被李云霄摇落,她扶着发髻远离李云霄,避到雕柱后,垂目轻声道:“可若没有他,哪有现在的我,我哪能做李家人,哪能有阿耶阿兄,哪能和你姐妹相称。”
李云霄一愣,暴躁的火气浇灭大半。
她依旧不喜欢班哥,可李宝鸾是个傻子,她说服不了傻子。
“迟早有一天,你会被人害惨。”李云霄语气高深莫测,仿佛世外真人。
宝鸾抿抿嘴没回嘴,从袖中掏出巴掌大的银镜,背过身悄悄整理仪容。
席间,班哥同郎君们喝完酒,转头向娘子们敬酒。
醇烈的烧春换成馥郁的果酒,贴心周到。娘子们目不转睛盯着班哥,年纪长一些的胆子稍大,直言不讳夸他生得好看;年纪较小的脸皮稍薄,羞红脸只想同他碰杯。
班哥温柔带笑,一视同仁,看似热情,实则连眼都没抬过一下。
初春的风,乍看日光耀耀一派暖色,真正置身其中,方能察觉寒冬未褪透骨薄凉。
这边娘子们叹他谦谦君子,那边袁骛坐回去同三皇子李皎道:“若是可以,殿下最好能与六殿下交好。”
李皎两眼一垂一抬,扫视袁骛:“景略,你怎么也和那些春心萌动的小娘子一样,为我六弟的好相貌折服?他虽生得好,你也没必要这样吧。”
袁骛板着脸:“李三郎,自重。”
李皎笑了笑,递一杯酒给他,以作示好。
袁骛推开酒,神色严肃,压低嗓音:“今晚在场的人,几乎全是第一次同六殿下见面,可六殿下却熟知他们的家世姓名相貌,他与人三言两语交谈一圈,便能从中推出各人的喜好和性情。方才我走时,那几个清高自傲的世家子正邀六殿下前去府邸做客。”
又道:“他入皇室不过一月有余,举止仪态却比你这做了多年的皇子更像皇子,他今年尚满十四岁,行事已是如此聪慧。”
袁骛欲言又止,暗叹:这般待人接物的面面俱到,多成长两年,以后岂不手段通天?
这话未抛出来,袁骛怜惜这少年处境不易,不想李皎过度忌惮他。
皇子难当,尤其是李家的皇子。上有太上皇圣人皇后三座大山,下有长安各大世家势力拉锯。虽有太子挡在前面,但既然做了皇子,就算有心做闲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皇子中最幸运的人,非四皇子李延莫属。无人会在一个傻子身上算计利益,亦无人会对一个傻子寄予希望,傻子无忧无虑,最是幸福。
袁骛的话令李皎脸色发沉,李皎先是朝太子的方向瞄一眼。太子神色淡淡扶首饮酒,仿佛满堂热闹与他无关。李皎移开目光,去寻班哥。
班哥离席站在连通前殿中殿的过道边,自席间看去,隐隐只能看见一片衣角。
宦官端来醒酒茶奉上。
一个武将家的小娘子避开人群悄悄跟随上前,活泼大胆地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班哥的肩膀。
班哥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往旁一闪,小娘子的手落了空。
小娘子两眼亮晶晶:“六殿下,你躲得好快好厉害。”
班哥款款一笑,有意拉远距离,疏离不失客气:“娘子是要出去透气醒神吗?”
小娘子定定地看着他:“六殿下,半个时辰后主宾同乐,我、我愿和殿下共舞,无论殿下想要什么舞乐,拓枝舞,龟兹舞,回鹘舞,南诏蛮舞,又或是胡旋舞,我都会。”
班哥施施然道谢:“多谢娘子好意,但我手脚笨拙,就不自取其辱了。”
小娘子着急道:“你不跳?那怎么行,别人会笑你土包子……”捂住嘴,恳求:“六殿下,你真的不跳吗?你只要动一动就行,我最擅与人共舞,只要有我在,保管无人嘲笑殿下。”
班哥余光瞥见一人朝这边而来,云鬓步摇,莲步柔美。
他心头撞鹿,再无耐心与旁人周旋,草草打发小娘子,跨一步出了门槛,往过道里走深几步。
顷息间的等候,似百岁千秋般漫长。
他对墙而立,背影示人。空气有些热,少女清香甜软的气息从风中飘来,他咽了咽,身后脚步声响起,轻轻地,一声一声似踩在他心上,胸中咚咚作响。
猫儿似的少女,悄悄靠近,灵敏的五觉令他不必回头,亦可知她此时要做什么。
他乖乖地站着不动,假装没有发现身后的动静,待她跳起来一掌拍到他肩头,他转过身故意捂住心口,装出被吓到的样子。
“我当是谁这么坏,吓我一跳,原来是你。”
宝鸾眉眼轻弯,为自己今年第一次吓到人而得意:“谁让你躲在这,这么好的机会,不趁机吓一吓你,岂不浪费。”
她嘴里说着自得的话,手上动作却贴心得很,有意为他揉一揉心口以作宽慰。
她的手软绵绵,隔着锦缎贴到他胸膛,触碰的瞬间,一把大火撩起,烧得他全身滚烫。
班哥红晕泛颊,抓住宝鸾手腕,不敢让她再碰。
“你特意来寻我?”他压住声音里的暗哑。
“是呀,我有重要事问你。”宝鸾想到刚才他和小娘子说话,语气一转,细声道:“元小娘子找你作甚,她方才从我面前过去,看起来很是沮丧。”
“随便说几句话而已,她好像喝醉了。”
“太可惜了,你还不知道吧,元小娘子擅舞,要是她能和你主宾同乐共舞,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