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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眠欢心怀鬼胎。
  在接受过他的暴戾、嘲弄与洗脑过后,她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大可以顺着他那天的忽悠演一段戏,伪装自己出一副已经彻底被他驯服的菟丝花模样。
  只是她不擅长骗人,所以每次抬眼看他时,心底都在惴惴不安,宋溺言的态度也暧昧不明,他惟一的反应是好几次笑着对她说:
  “欢欢,你最近好乖。”
  许眠欢当即一僵,她眨眨眼,瞳孔里漫上懵懂的惘然,宋溺言往往都会垂着眸与她对视,好半晌以后,他才欺下腰咬咬她的唇瓣。
  如果不是恨意早在她心口上结有一块血淋淋的痂,许眠欢也许真的会迷惘地以为自己身处与他谈恋爱的曾经里。
  她一个设局者尚且如此,宋溺言呢?他会不会比她更加分不清真心与骗局?
  许眠欢一直怀有疑虑,直到某一天,彼时她坐在院子里看黄昏,他站在她的影子里,突然轻声问她:
  “欢欢,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他说这话时,许眠欢的目光刚刚从天边瑰丽的云移至院落的紫蔷薇,这种花不日前才抵达花期,初醒的花瓣咽下微燥的夏,在昏黄的傍晚里焚开一捧捧的灼灼,烧得许眠欢心绪动荡。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刹那间心头涌过万千决定,她一方面害怕自己的肯定会让他生疑,另一方面又顾虑到此时的沉默难免突兀又异常,于是她抿抿唇角,最后选择装傻充愣式地反问他:
  “什么是永远?”
  他却答非所问:“欢欢,我不喜欢说一辈子,我要的是永远。”
  许眠欢的第一反应是这一世遇见他已经够倒霉,她造了什么孽要跟他永永远远。
  可是显然宋溺言不需要她的回答,许眠欢唇瓣都还没张开,已经率先把话题扯开:
  “过几天是林漫橙的生日,欢欢陪我一起去。”
  通过他的语气,许眠欢迅速将他这句话定义为命令,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她敛眼轻“嗯”一声。
  少年于是眉眼忽弯,他徐徐俯下腰,将一瓣张扬的花褶簪上她乌黑的发,另一只手的白皙指节则意味不明地圈住她的手臂,那里沉着一块丑陋的烟疤,是很久以前他亲手烫上去的。
  “许眠欢。”他又开始直呼她的全名,许眠欢连忙竖尖耳朵,以为他即将要说出什么重点,可在片刻的停顿过后,他只是轻轻缓缓地呢喃,“欢欢。”
  少年剧烈颤栗的手指在无声揭示他情绪的失控,许眠欢不知道他在疯什么,她只能调整出一副柔弱可欺的情态来应对。
  宋溺言垂帘凝着她眸中空洞的迷茫,唇齿碾出的字句让许眠欢心神震颤:“其实我也后悔过的。”
  他在她耳边说对不起。
  可走到今天,他的所有都让她作呕,更遑论一句并不无辜的“对不起”。
  她那时以为,这句“对不起”就是近期令她恶心的极致了。
  直到几天后,许眠欢在书房里翻出一张相片。
  那竟然是初中时期的她。
  相片里的自己扬着一弯青涩的笑晕,右手比着不熟练的剪刀手,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张旧照,诡异的深褐色却在照片上结痂,整张照片的美感被扭曲得病态又癫狂,许眠欢甚至无法在照片辨认出自己的五官,她只能看见一块块凝固的猩红。
  许眠欢端详不出照片上的污渍来源,她绞起眉,心底升腾起莫名其妙的强烈不适感。
  就在她不打算继续深思时,腰侧忽然落下一双骨节分明的指,被人毫无预兆地揽住身,许眠欢心口一惊,随即耳根抚过少年的清浅呼吸:
  “真遗憾,本不想让你发现的。”
  他说着遗憾,声音里却溢满愉悦的笑意。
  “欢欢,你想知道这些污渍是什么吗?”
  这当然不是一个选择题。
  许眠欢脑子还没转过弯,宋溺言已经开始自顾自地动作,他先是松开对她的桎梏,随后抽出他那柄随身携带的小刀,一眼不眨地朝着自己的手掌就是一割。
  血丝顿时爬出掌纹,他并拢五指,在许眠欢惊恐的目光中,将血淋淋的掌心按在照片上。
  “其实我也是犹豫过要不要这样做的,在徐柠带走你的那些天里,我可是几次抬指又收回呢。”
  许眠欢却无法听见他的话。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惟一的念头是使劲用手掌压住唇,这才勉强咽下喉口的惊叫。
  他居然将自己的血涂在她的照片上,还专门挑她的五官处抹,简直是……
  简直是狂热到令人恶心的作派。
  宋溺言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恐惧,他颤栗着手指抚摸照片,桃花眼里的痴迷太浓太重,许眠欢疑心他一定想过要把这张照片生吞下肚:
  “欢欢,我原来也想过用你的血赏赐照片里的我,可是……”他眸光稍惘,语气柔到极致,“我不舍得的。”
  许眠欢吞了口唾沫,反胃感颠得她喉咙里是一阵阵的泛酸,再多的算计都会崩塌在这副可怖画面前,许眠欢本能地连连后退,彻底将计划里的顺从抛之脑后。
  宋溺言无所谓地瞥她一眼,居然笑出了声:“你果然是这个反应,我这样做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啊,欢欢,你现在会喜欢我吗?”
  他这个问题突如其来,许眠欢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按照她近日伪装出来的假象,她此刻应当要在片刻的怔忡过后,神情迷茫地给予他肯定的答复,可视线里的照片实在可怕得触目惊心,许眠欢几次动唇,都逼不出任何一个字眼。
  宋溺言没有催促她,他安静地盯着她,像是在等待她的回答,又像是仅仅在咀嚼她神情里的每一道变化。
  许眠欢紧张得手心都掐出汗,竭尽所有心神才逼迫成功那机械般的脑袋做出点头的动作。
  宋溺言没有挪开视线,他嗤笑一声,终于开口:“许眠欢。”
  他看见女孩浑身又是一哆嗦。
  于是唇边的字句无论如何都无法吐出。
  其实宋溺言只是想说:“你的演技能不能好一点?”
  早在许眠欢那晚说出那句“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自大的人”时,宋溺言就已经意识到她没有陷入到他的算计里,于是她后来所有自以为是的伪装,他都是在心知肚明地陪她演戏。
  可是她演得太差劲了。
  他不明白她的破绽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被捕捉到,比如说他故意在她耳边说“对不起”的时刻,又比如说此时此刻。
  宋溺言平静地想,或许她实在是太恨他了,所以才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将假象演得精湛又完美。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眼角有微弱的湿意。
  宋溺言轻啧一声,不合时宜地想起和楚宁墨摊牌那天男人说的话。
  楚宁墨那时匍匐在他脚边,字字溢恨:“宋溺言,你会有报应的,最起码爱而不得会是你一辈子的报应。”
  宋溺言敛下眼,将不停后逃的许眠欢拖到自己面前,用鲜血淋漓的五指钳住她的下巴,重重咬住她的唇瓣。
  爱而不得又如何。
  就算一辈子同床异梦,他和许眠欢还是会有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