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翻译克雷太敬业, 把中年汉子的话都一字不落地转成业朝官话,还贴心地对应了国骂。
  封恺听得直皱眉,但也知道这人似乎知道些什么,暂时还不能处理。
  他索性将人放倒在地, 用麻绳捆成粽子, 又重重踢了两脚, 意图震慑。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 那中年人骂得更凶了, 大有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势。
  什么“要杀便杀何必折辱”,什么“天韧匠人勇不畏死”之类的, 吼得那叫一个激动。
  听到最后,克雷也听出情况不太对了。
  这中年人骂的好些话, 和他们家矩子哥哥一点都不挨着,偏偏还说的像模像样,有理有据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你……你你……你血口喷人!”
  小孩梗着脖子骂回去。
  “我哥从没来过这破地方,天韧匠派算个什么玩意,也配我哥低三下四地请你?”
  那中年汉子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听到小孩用流利地语言对答,情绪越发激动。
  “你是图赫部、白克部还是南石部?你会讲阿米莱语, 必然是我三部之人,咋能跟着一个外人欺压同族?”
  “你爹你娘呢?为啥放你一个小孩跑出来, 还敢侮辱我天匠一派?!”
  呸呸呸!
  克雷朝他吐口水。
  爹娘是他不能提的伤, 这人好死不死踩雷区, 要不是矩子哥哥不让打, 他早就冲上去揍人了!
  “什么天匠, 好不要脸,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么就敢叫天匠,你们是不是专门干往脸上贴金的活计!?”
  克雷翻着白眼,倒也没忘了套话的任务。
  “你说你见过我哥,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周围还有谁?你能说出来吗?”
  “怎么说不出来!”
  那中年汉子骂道。
  “天匠人不怕死,哪怕只剩下纳达一个人,也不可能给祖师爷丢脸!”
  他手被捆得结结实实,便挣扎着用下巴点指宁非的方向。
  “就是他!纳达不会认错!海克萨城的叶护(城主)撒库鲁带着这小子找上纳达的匠房,说要找天匠人造刀。”
  “呵呵,什么东西!找纳达的时候光捡好听的说,大面饼不要钱的画,还说什么事成之后有重谢,陨星铁和黑煤以后随便用。哼!幸好纳达不上当,纳达造不出你们要的长柄怪刀,不是天匠人的本事不行,是纳达自己不争气,造不出就是造不出,早不是就跟你们说明白了!”
  “现在可倒好,这才半月过去,你们就对纳达下黑手了,怕这要是成刀你们也不是有重谢,而是直接杀我灭口吧。”
  说到这里,纳达朝着宁锯子的方向吐了一口浓痰。
  “造不出就是造不出,绑走我也造不出!天匠人是天韧大师的传人,造剑可以身殉炉,但却从不说谎!你们和海克萨那些西胡部族勾结欺压我们,真是一点信义都不讲!”
  克雷翻译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表情古怪的不得了。
  长柄怪刀……那不就是他们墨宗的陌刀吗?
  就算克雷不是铁匠房的人,但他也知道陌刀就是小飞哥自己造出来的,怎么可能求到别人,还千里迢迢跑了这么远!
  眼前这个人,他是真的认错人了!
  可是单纯的认错人,好像也说不太通。
  矩子哥哥从小在墨宗长大,之前一直都在牛背山或是定安城活动,最远才到了九凌湖。
  若不是因为洪水,他们也不会被冲进坨坨河道,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但牛背山那边也没有胡人说这种话,哪来的认错人?
  难不成……有人长得和矩子哥哥一模一样?!
  克雷能想到的事,宁非自然比他更快。
  他几乎本能地联想到了自己手中的那块墨色的鱼形玉佩。
  玉佩有卡扣,应该做的阴阳鱼型设计,一式两枚。
  自己手中的这枚是黑色的,那么按照传统风俗的惯性,另一枚多半是白色的。
  宁锯子摸了摸下巴。
  其实他一直在琢磨,究竟什么样的家庭会给孩子带这种成双成对的玉佩呢?
  有钱是一定的,而且还很有身份。业朝士庶分明,阶等森严,玉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佩戴的东西,家族在谱系排名越高,得配享用的玉质就越好。
  宁非不懂世家谱系,但他懂玉。
  以他手中的这块墨玉来说,他出身的家族多半是位列一等,比阊洲薛家只高不低。
  所以问题来了,为什么一个有钱有权的大家族,会将自己的子孙托付给匠人抚养,是因为遭逢大难?
  想到这里,宁非摇了摇头。
  自从暮野兄告知玉佩上刻的是个“崔”字以后,他就开始暗中寻找姓崔的家族。
  南郡,岐江城,几乎不用再看别家,南郡百年世家崔氏一族就这样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南郡崔氏,世家谱系一等,代代与南郡魁首陆家联姻,两家号称百年之好。
  但宁非却觉得他并非一定是崔家的子弟。既然崔家与陆家世代联姻,若这玉佩是来自他的母族,那么他也可能是陆家人。
  毕竟暮野兄曾经和他聊起过一段野史,当今陆家主曾因为双子丑闻与分支反目,血洗岐江城,南江沉了一船的陆家人,现在看起来,未必是空穴来风。
  双子,在现在这个时代,代表着倾家灭族的祸事。灭族灭族,灭的可是父系家族,所以对于双生子家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哪里还可能给什么玉佩证明身份。
  唯一的可能,这个“崔”是原身的母亲偷偷赠与的,除了戴着好看,还可以发展出其他的功能,比如说认亲。
  母子连心。
  虽然生下来的是不祥的双子,但毕竟也是自己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儿,哪可能忍心看着被人害死。然而后宅妇人能力有限,便只能找到相熟的仆佣,辗转送到匠人手中,机缘巧合之下,被墨宗弟子宁三川和薛秀儿带到塞外。
  原身的身体很差,多半便是当年被家族下了死药,原本是不该存活于世的存在,谁知竟然被牛婶子歪打正着养活了。
  想到这里,宁非叹了口气。
  若真是这样,那“宁非”的身份便很是敏感了。
  他的兄弟,多半是有“天生奇才”之称的陆时己,据说年少便能入云浮山学宫求学,是名扬天下的世家俊才。
  这样一个人物,世家怕有不少人都见过,自己顶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踏进中原就会瞬间暴露。
  比起众星捧月,精心养护长大的兄长,他这个做人兄弟的就惨的一笔,不能见光不说,一旦暴露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可问题是,就算他不踏足中原,可架不住他那个兄弟会来草原啊!
  这个结果虽然略惊奇,可真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否则这眼前的这个胡人不会一口咬定曾经见过自己。
  他说的那些胡人的名字,他宁非可是从来都没听说过的。
  所以,他那个兄弟不再南郡岐江城好好做个风流才子,千里奔波来塞外做什么?
  如今胡骑扣边,中原王朝岌岌可危,陆时己身为业朝世家嫡系,不但能在草原来去自如,还成为胡部首领的座上贵客,这是个什么道理?
  按照胡人尿性,难道不该把人扣下然后勒索赎金?
  “暮野兄。”
  宁非朝封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和自己一起蹲墙角。
  “之前送去边军的陌刀,都什么人见过?”
  虽然觉得被捆成粽子的胡人刀匠听不懂中原话,但宁锯子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听他这样问,封恺想了想。
  “出战前陌刀军是严格保密的,只有我们家自己人才知道。”
  “陌刀军第一站便是狮子口,之后一路都是清扫胡骑,怎么,有问题?”
  宁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其实他这样问,只是再佐证一下的自己推测。
  他的那位兄弟,天下闻名的世家才俊陆时己,多半和草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他是胡人的贵宾,却只知道陌刀是种长柄怪刀,说明消息是从胡人手中拿到的,胡人只看见陌刀的外形,不知道陌刀的真实构造。
  若是封家,便该明确形容说是用旋转螺纹扣紧的两段兵刃,毕竟陌刀的结构并不复杂。
  不。
  宁非在心中叹了口气。
  不仅仅是陆时己,怕是整个陆家,都和草原有联系。
  陆时己只是陆家的晚辈,连家主都不算,他哪来那么大的能量纵横草原?背后必然是百年陆家,陆家主不可能不插手。
  但是……为什么呢?
  宁非有点想不通。
  据暮野兄提供的消息,陆家已经有几代人都不出仕,专心致志做艺术家。
  若真想要权力,陆家只要应下皇帝的征召,能维持世家谱系榜首的家族,尚书令大司马之类的还不是手到擒来,若真想更进一步,将陆氏女送入宫中成为皇亲国戚恶,宁非觉得任何一个皇帝都会给陆家面子。
  偏陆家没有。
  一直在野还暗中联络草原,看来陆家所图可不是一人之下,而是天下。
  哈。
  宁锯子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微笑。
  这可真是有趣了。
  他的好朋友暮野兄准备造反,他的亲爹亲兄弟也准备走上同样的道路,但皇位只有一个。
  倾家灭族,古人诚不欺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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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精力允许的话会二更,实在扛不住,就只能短小一下,看假期在奋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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