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墨宗的老少爷们过的有些一言难尽。
  木工班的哈斯勒把他娘梅大婶接进了坞堡。以前也隐约有人说过, 哈斯勒的娘曾是北地有名的舞姬,一曲掌上舞迷倒无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都见识过。
  当然, 哈斯勒这小子就没那个福气了。据说他生出来以后他娘就不干了,带着他和另外一个拖油瓶四处流浪做活, 拉扯两个孩子长大。
  就这,坞堡里的爷们都要竖起个大拇指。
  见鬼的世道里,女人养活自己都很苦难,梅大娘能放弃锦衣玉食的生活,以一弱女子之身,艰难地抚养两个孩儿,这是怎样的艰辛!
  说这话的时候,老少爷们脑子里想的都是一个身材婀娜的中年妇人,被生活所困但依旧温婉坚强, 可怜可爱。
  可等真见到梅大娘,这种幻象就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
  梅大娘身材壮硕,胳膊伸出来比她儿子的大腿都粗,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吆喝一嗓子半个坞堡都能听到。
  她是个爽利人,见众人惊愕也不在意,蒲扇一样的大掌挥了挥。
  “都瞎想个啥?老娘以前是真跳过掌上舞的,胖是因为生了崽子。现在我还记着步法呢,两转两跳都没问题,就是身板沉, 托举我的扛不住转, 才不干的。”
  说到这里, 她颇有些期待的看向众人。
  “你们谁力气大, 托我一下也让我过过瘾啊?”
  众人惊惶,纷纷作鸟兽散。
  可大家很快发现,梅大娘是个很好相处的女人,一点都不别扭。
  食间也有不少像她一样单身带着孩子的妇人,但她们都很少和坞堡里的男人说话,也特别不爱提起自己以前的往事,有的甚至一说就掉眼泪,伤心不已。
  但梅大娘就不是这样。她完全不介意别人问她以前当舞姬的事,也不在乎哈斯勒为什么没个爹,更因为自己拉扯大了两个孩子,每每说起都是一脸骄傲。草原部族奔放的天性在她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她对生活无比乐观,像个小太阳一样散发热情,让人不自觉就想要靠近。
  很快,梅大娘在坞堡中的人缘迅速蔓延,大家有事没事就爱找她聊天,猪场工地上总是人流不断。
  为了养猪,宁非在坞堡西北角上划出一块地,作为专门的养殖区。
  猪场也是用水泥建的,连着火窑烟气供暖,能保证冬季温度。只是水和食槽还要人工添加,这里靠近后门,来往进出都很方便,要是梅大娘忙不过来,也可叫火窑的人下来帮个忙搭把手。
  宁非原以为梅大娘刚来坞堡,这件事要他找三老排个轮班落实。结果梅大娘人家自己就魅力无限,很快就和大家打成一片。在火窑干活的老少爷们都爱找她聊天,谁过来都自觉帮忙干活,有时候还会出现两三个人抢活干的情况,着实让宁非大跌眼镜。
  经此一事,他深刻的意识到女人的魅力不仅局限于身材相貌,性格好绝对是一个大杀器。像梅大娘就是个人才,特别适合需要人际交往的场合,这种自来熟还不让人讨厌的本事不是谁都能学到手的,将来派出去做个掌柜,那绝对有财源广进八面玲珑的能耐。
  想到这里,宁锯子就有点郁闷。
  他在朱雀大街的店需要掌柜,墨宗这些人干活是把好手,做生意就不行了,左看右看还是梅大娘或是牛婶子这样的利落妇人顶用。
  但牛婶子统管食间,梅大娘一心养猪,现在派出去都不合适。
  好在店铺的改造还要一段时间,日化大礼包也没有开工,算算至少要一个月才能正式开门营业。
  趁着这段时间,他得在宗门里在物色一下,最好能找出两三个机灵点,至少撑过开张这段时日。
  他其实有关注过萍花和哈斯勒,想着都是梅大娘养大的,天天耳濡目染,至少能学点皮毛。
  结果哈斯勒在墨宗混太久了,脑子完全和木工班同化。而萍花姐更糟,干脆和大娘走截然相反的高冷路线,很少说话,见人也是低着头,没事就拿着一把小片刀剥葡萄,一下一下十分专注。
  梅大娘也没少推她进人群,想借着机会帮她寻个婆家。无奈这姑娘也是倔强的很,似乎认准了干活立户的路子,一门心思就是劁猪。偏她手艺是真不错,梅大娘都搞不定的技术硬是给她琢磨出来了,劁完的猪养养就活蹦乱跳,毫无烦恼地迅速长膘。
  如今萍花已经成为墨宗,哦不,业朝第一的劁猪匠,走到哪儿都受到老少爷们的敬畏。她那把小片刀,如今已经成了坞堡小男孩们最害怕的东西,要是谁家孩子不听话,大人就拿萍花吓唬他,一吓一个准。
  梅大娘这个愁啊,觉得自己就不该让萍花研究劁猪,这下可好,要嫁不出去了。
  可萍花不在乎。她甚至隐约还有种安全感,好像这样就不会再有不怀好意的人靠过来,也不会有张屠户那样的人家,半夜不睡偷看她。
  最后,梅大娘也拗不过,只得放弃,随她去了。
  萍花成了话题,有好事的人便来找哈斯勒打听,问他从小和人家大姑娘一起长大,咋就没就势成了一家子?
  哈斯勒听完之后一脸古怪。
  “咋成一家子啊?那是我姐,哪有弟弟对姐有想法的,那不是畜生么!”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那人的目光略带怀疑。
  “二柱哥你咋问这,该不是对我姐有啥想法吧?”
  “嘿嘿。”
  张二柱摸了摸后脑勺,一脸傻笑。
  “我能有啥想法,就看你娘挺热情的撮合你俩,萍花又长得水灵,你咋不动心。”
  水灵?
  哈斯勒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人用“水灵”这个词形容他萍花姐的。
  他姐脸上有块青胎记,以前还有看了吓到的,都绕着他姐走。
  他娘前些天还发愁阿姊嫁不出去,他还跟她娘打包票,说阿姊嫁不出去就他养,他能养活他们一家。
  万万没想到……几乎没过脑子,哈斯勒就脱口而出。
  “二柱哥,你喜欢我姐啊?你没见过我姐劁猪吗?”
  “啊,劁猪咋啦?”
  张二柱一脸茫然,完全没觉得自己只回答后半个问题有啥不对。
  “劁猪是门手艺啊?萍娘能干好不容易哩,梅大娘不是都不成?”
  那倒是。他娘粗手大脚的,杀猪没问题,干这些精细活就不行了。
  “但……劁猪啊!堡里好些后生都不敢看哩,说晚上发梦都要吓醒。”
  “哈!恁的胆小,没卵蛋的东西!又没劁了他们!”
  张二柱哈哈一下,接着说道。
  “我这两天路过猪场,萍娘是我见过最能干的小娘子,打猪草压豆饼挑水啥的都会,还能缝缝补补,就是有点不爱说话。”
  “不爱说话也没啥,找个爱说话的汉子就成了,有时候爷们说话嘴上没把门,就需要婆娘管管。”
  等等。
  哈斯勒越听越不对劲,他现在已经确定张二柱是看上他家阿姊了,那什么爱说话的汉子不就是在说他自己?
  可那个缝缝补补……是咋个回事?
  这事他一直放在心里,傍晚的时候借着去火窑,顺道去问萍花。
  萍花正在剁猪草,闻言抬头瞥了弟弟一眼,冷冷地说道。
  “没啥,就是有天他帮梅婶子抬猪食,结果衣裳扯破了,我就给他补了补。”
  她这幅冷淡的模样,完全没有一点情窦初开的意思,看得哈斯勒很为张二柱担忧。
  “那姐啊,你觉得……他那人咋样?”
  哈小哥试探着问道。
  “没咋样,长得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不是……”
  哈斯勒抓了转头,试图为张二柱讲几句好话。
  “二柱哥那个人挺老实的,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在土木组干活也不打折扣。他家也没啥人了,现在是跟着师兄弟住,将来肯定能有自己的屋子,他还学会了盘火炕的手艺,以后跟了他不愁没饭吃。”
  “我也有手艺,我以后也不愁没饭吃。”
  萍花把剁好的猪食倒进石槽,去掉烦恼的黑猪们一拥而上,拱在槽前吃的香甜。
  萍花很满意,又撵走几头多吃多占的惯犯,这才回头直视弟弟。
  “矩子说了,堡里的猪都归我劁,劁了的猪长肉又不腥臊,过两天杀几头让大家开荤。只要吃过劁猪肉,以后边城养猪的人家会越来越多。”
  “猪劁了,才会长得肥壮。矩子说我以后要是愿意,可以给外面的人劁猪收钱。我给宗门好好养猪劁猪,将来也能得房子,也能赚钱养活自己和梅婶子,婶子老了也不用你补贴,我不需要男人。”
  完了。
  哈斯勒抹了把脸,给张二柱默默点上三炷香。
  他阿姊现在硬气得很,连他当儿子赡养老娘的活计都抢了,二柱哥这点本事阿姊也肯定看不上眼。
  他也不敢多说,隐隐觉得自从进了坞堡,阿姊已经不是之前的阿姊了。
  说不定有一天,他阿姊要冲得比他这个男丁还要远,还要高,让他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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