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铁正吃饭呢, 闻言一口土豆噎在喉咙,差点翻了白眼。
  “谁嘴巴臭!你小孩子别瞎说!”
  他放下筷子,从地上一骨碌蹦起来, 气得脸色发红。
  “我那是赶着去开窑,回来我也补上了!”
  鱼忻是个好脾气的孩子, 见柳铁真生气了,他也不敢再说,很乖巧地低下了头。
  倒是一旁的克雷冷哼一声,刚想说开口,被宁非用眼神制止了。
  小火房的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咳咳。”
  宁矩子清了清嗓子。
  “这些都不急,做牙膏可不只一种原料。”
  他朝窗外看了看,此刻已经是星斗漫天,便打发两个孩子回去睡觉。
  “时候不早了, 小孩子要早睡早起,不然会长不高。”
  他又看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柳铁,给了他一个台阶。
  “柳大哥要是吃完了, 能不能替我把这两个孩子送回家?”
  他指了指放在灶台上的锅。
  “我这边还有点事, 暂时脱不开身。柳大哥今天辛苦了一天,也是该回去好好休息。只是我这小火房地方有点偏,我怕晚了孩子不安全,就麻烦柳大哥吧。”
  “还有,如果你看到徐叔,麻烦也告诉他一声, 今天的活计结束了, 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他话说得十分客气, 柳铁的脸色也逐渐恢复正常。
  他点了点头, 伸手拍了下鱼忻的肩膀。
  “听到没有,矩子让我送你们回去,快走吧。”
  鱼忻很听话,乖乖跟着往外走。倒是克雷,他一直回头看宁非的表情,见对方挥手示意自己离开,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了柳铁。
  三人离开,小火房里就只剩下宁非一个人。
  他关上门,将油灯拨得更亮了些,这才坐在灶台前微微出神。
  一个人在实验室的夜晚,安静而又孤单,默默做着自己有兴趣的工作,是他上辈子最熟悉的模式。
  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争权夺利的野心,家族里的兄弟姐妹很少会来打扰,除了那对父母之外,他活的一直很安静。
  反倒是到了这个世界,墨宗一直闹哄哄的,身边也总是有人陪伴,这种安静的孤单反而远了。
  旧梦重温,也挺好。
  少年的唇角微弯,瞬间进入了工作模式。
  他准备做点甘油用来做润滑剂,甘油的主要材料是油脂和碱水,他已经获得了火碱溶液,只要将动物油脂加入其中,再加热搅拌就可以了。
  这是皂化反应的过程,副产品还可以出些肥皂。如果甘油还有剩余,那可以试着合成硝酸甘油。
  宁非的手很稳,用木棍不紧不慢地搅动着锅内的混合物。
  皂化的时间大概需要一个小时,宁矩子很快感到手腕酸痛,为了不影响实验的效果,他换了另外一只手继续。
  这个时候,真的略后悔把人都撵走了啊!
  若是有个留下来能和他换换班,他是不是也能休息一会儿?!
  正想着,他忽然就觉得颈后微凉,有道锐利的视线锁定了他。
  宁非猛地回头,正看到小火房的木门大开,一个高大的黑影正站在门口。
  天黑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宁非知道这人并不是宗门中人。
  全身上下连块补丁都没有,这绝对是外来的!
  卧槽!坞堡里什么时候进了外人都不知道!这还是他那个金汤铁桶一样的墨宗吗?!
  心中惊疑不定,宁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一手举起了油灯,另一只手还在不停搅动着混合物。
  为了增加皂化反应中分子碰撞的数量,搅拌溶液不能停!
  “非弟,是我。”
  男人低笑一声,踏步走进了小火房。宁非借着微弱的油灯,看到封恺俊美无俦的脸出现在视野中。今天的暮野兄依旧是一黑黑衣,外罩同色的斗篷,巴掌宽的腰封衬得肩宽腿长,英朗锐利。
  “暮野兄?”
  少年矩子眨了眨眼。
  “你怎么来了?怎么没人通报我。”
  他再度小退一步,状似随意地把油灯放在灶台边,右手摸出了一把马勺。
  这么晚了还偷偷摸摸地进城,避过岗哨直接找到小火房,怎么想都来者不善!
  难不成是觉得水泥效果好,嫌弃怀柔效果慢,晚上直接来抢人?!
  “我从后山火窑过来的,那边现在没人。”
  封恺笑了笑。
  “非弟怎么独自一人?今天墨宗不是有庆典么?”
  哦。
  宁矩子面无表情。
  今天不是有庆典,是宗门开荤,大家都吃肉去了。
  这他就必须要批评一下三老了!吃个肉也搞成门户大开,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就算坞堡背靠牛背山,除了经常出火窑和矿路的墨宗人以外,没人知道路径,那也不能放松警惕没人看管啊!
  这要是都像暮野兄这样,来一次就把人家城里的大马路小胡同都给摸得门清,他们墨宗岂不是要倒大霉!
  他又不能说自己宗门的不是,只得干笑一声,把话题再往回撩。
  “我做点东西。这么晚了,暮野兄怎么来了?”
  封恺解开斗篷搭在臂上,表情十分轻松随意。
  “没什么,新得了一匹好马,晚上出来溜溜。”
  呵。
  宁锯子内心冷笑,觉得他是□□裸的炫富。
  一匹马而已,他以前开玛莎拉蒂上下班他说什么了?
  再说这么大个雍西关还不够你溜的,竟然一路溜到关外的牛背山,轻装上阵不带护卫,暮野兄你就不怕遇上胡骑翻车么!
  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满是羡慕。
  “暮野兄你真厉害,晚上关外很危险的,最近总有胡骑出没,我晚上都不敢出坞堡。”
  “最近还有胡骑?”
  封恺皱眉。
  “这两天我已命人清扫通往牛背山的官道,还有胡匪敢过来?”
  宁非:……
  他不知道!他有出去过啊!
  担心自己的眼神暴露,宁锯子低头搅拌了一会儿锅子,声音有点闷。
  “可能是我太紧张了吧。”
  “上次在石沱岭,我差点被胡骑砍掉脑袋,到现在还会做噩梦哩。”
  少年抬起头,清澈的大眼中满是诚恳:
  “如今胡骑南下,边镇沦陷,我墨宗孤悬塞外,委实是睡不安枕。”
  “暮野兄帮忙清缴残匪,我墨宗和关内百姓都获益良多。他日君若是能驱逐胡骑,光复边镇,那便是造福苍生的大善了!”
  他这番话,直接把暮野兄刷上了一个层次,上升到民族大义、拯救危亡,他就不信热血青年不动心。
  他暮野兄是心思难测了点,可封家代代都有为国殉战的例子,这样的家风是不会错的。
  反正鸡汤不要钱,得灌就灌,灌得上头才好做笔小生意。
  暮野兄现在肯定是想当英雄的,振臂一呼举国应和,这种爽感没有男人能够拒绝。
  但做英雄也得有木仓,有子·弹。
  封家现在和胡骑隔边对峙,正是需要装备和技术支持的时候,业朝世家对封氏搞技术壁垒搞武器禁运,封家拼的是自家儿郎的血肉,他就不信封大都护没想法!
  今天晚上暮野兄贸然造访,说是出来溜个马,再顺便找他纯聊天,反正他是不信的。
  宁非说这番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封恺,自然看不到男人唇角微勾,难得真心露出一抹笑意。
  他的视线略过少年纤细的脖颈和单薄的脊背。肯将要害曝露,这是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展示,他这位非弟真是个妙人!
  “非弟过誉了。”
  封恺的声音低沉,微带磁性。
  “国难当前,封家自当竭尽全力。”
  “可目前诸王争位,朝政混乱,国库空虚。原本早该拨付的军饷和修缮款迟迟不能送到,雍西关粮草不丰,城防物料匮乏,今冬过后若是胡骑扣边,必然是一场血战。”
  “兄今日过来,实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一是探望非弟,第二……”
  男人顿了顿,看着已经转过头,正满眼惊讶的少年,蓦地走上前,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木棍,模仿着少年的动作搅拌锅中的浑浊。
  “也是想和非弟聊聊那水泥。”
  宁非简直要给他暮野兄鼓掌了!
  这特么是什么神仙人精!
  先就着他搭的梯子爬上道德制高点,再卖惨杀一波价,这样他宁非要是还狮子大开口,岂不是直接就成了发国难财的奸商!
  偏偏人家还能屈能伸,光线这么暗都能看出锯子他手酸到不行,极其有眼色地过来搭把手,简直不能更刷好感。
  这么一比,柳铁绝对是个渣渣没错了!
  “这个力道和速度,可以吧?”
  男人低下头,温和地看着和自己并肩而立的少年,声音磁中带钩。
  “之前没敢伸手,是怕自己手粗坏了非弟的巧工,若只是这些,那我倒是能帮上忙。”
  “谢谢暮野兄,就这样一直搅动,保持速度和方向,不要停啊。”
  小矩子点头,一双眼眨巴眨巴,无辜而又天真。
  “暮野兄觉得水泥好用吗?那我再送暮野兄一些吧,这玩意修房子可方便了,最近我们又烧出来一些,匀一匀可以给暮野兄带走十担。”
  男人点头,手中的木棍不停歇。
  “是很好用,但不用非弟再送了。”
  “墨宗也在重修,处处都要用水泥,我也不好和非弟抢夺物料。”
  “再说雍西关一线的城防几乎都要修缮,十担水泥杯水车薪,愚兄想问,非弟愿不愿意把配方出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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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艰难地挤出两更,今天又是干枯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