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伯伯,我按您说的做了。这蝴蝶腹间有个机关,只需往左右各搓揉三次,便能开启置物暗格。不过空间不大,只能放些小石子、小纸条而已。
  哦?我看看。
  华澜将那木蝴蝶接过,试着开启机关,于里头放了块碎木片,再把暗格合上。
  他将木蝴蝶的双翼合拢,瞬时一道木色影子晃到空中,引来一片赞叹声。
  这回的蝴蝶,风舒刻得很用心。它在制器坊内飞舞,灵巧地闪过一个个障碍物,连蝶翼摩擦发出的声响都几不可闻。
  阿苏,这是你自己做的?没让其他人帮忙吧?
  风舒点点头,道:阿苏是在放工后做的,没耽误制器坊的活儿。
  华澜道:你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把它做出来?
  风舒有些赧然地低下头,道:我我中途有些困了,忍不住打了几次盹,把木头削歪了,这才花了那么长时间。
  一旁的匠人们听了,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与昨日的赞扬声不同,这次他们对话的声音很小。
  风舒的注意力都在华澜身上,倒也没去留意那些人说了什么。
  华澜伸出手,将那木蝴蝶收回,道:不错。阿苏,你想不想做些更好玩的东西?
  风舒点点头,道:想。
  华澜呵呵一笑,伸手牵过风舒的小手,然后对满屋子的匠人喊道:我把阿苏带走了,各位继续努力啊。
  风舒听着匠人们参差不齐的应和声,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华伯伯对我这般好,长大以后,我定要好好回报他的恩情!
  风舒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华澜将他带入主屋内的地窖,让他琢磨里头摆放的物件时,他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地窖和一般储藏粮食的不同,里头摆了好几个木柜,放置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和手稿。
  那些法器都在某处被烙上了黑痕,还有被拆解过的痕迹,应是上一个研究的人落下的。
  除了那几只木柜,地窖中央还摆了一副矮几,下边有着一方草席。
  此外,地窖的四方都安置了烛台,仅在西面放了竹席和稻草垛,摆成了床榻的样子。
  许是在地下的缘故,这里的温度有些凉,空中散着湿闷的气息,弄得人鼻子痒痒的。
  风舒共被安排了两项任务,除了将法器拆解、研究制作方法与功能外,他还需要把草纸上简略的设计转为文字和图样,再记到准备好的白纸上。
  前一项任务,对风舒来说并不难,可后一项就有些超过了。
  他原来想提出质疑,可看到华澜满怀期待的眼神,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默默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这次,风舒在密闭的地窖里呆了两年。每日,华澜都会差人给他送来水和粮食,偶尔也会亲自来看看他,并在检查完进度后,将整理好的手稿带走。
  那地窖里的法器和草图,实在太多了。风舒一心想快些完成,早日回到地面。可眼下,他却被仅剩的几张手稿难倒了。
  人偶关节这部分,到底是怎样做到的?
  风舒揉了揉眼睛,放下手中的毛笔,疲惫地倚到矮几上。
  这地窖内虽安置了烛台,可毕竟没日光来得亮,偶尔工作久了,背脊还没生疼,双眼就先发酸了。
  风舒闭目休息了会,决定还是先吃点食物充饥。他将草纸收好,起身走到活门边,将木梯下的托盘捧起,端到了矮几上。
  不知道大家怎么样了?
  他咬了口已经凉的馒头,呆呆地望着空了大半的木柜,心中莫名有些难过。
  除了人偶手稿,好些草纸上记录的,都是风舒看不懂的法器设计图。
  自从他进度慢下来以后,华澜来探望他的次数也慢慢变少,从每三日一次改为七天一次,最后变成一月两次。
  若真研究不出来,华伯伯他是否会对我感到失望?
  他有些失神地说着,然后迅速甩甩脑袋,闭上眼,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怕,你可以的你能做到。
  阿苏乖,华伯伯那么温柔,一定不会抛弃你的。
  当没人与自己对话时,自言自语就成了习惯。风舒回忆着华澜微笑的脸,感觉头顶真被那只温暖的大手抚过,心情也好了许多。
  他快速地将馒头嚼下,把一旁的咸菜汤喝干,然后将碗筷摆回原位,继续钻研起图纸来。
  就这样,在几个月后,风舒总算把剩余的几张图纸解开了。
  当他满心以为自己完事以后,前来探访的华澜,却又将一个小盒子塞给了他。
  阿苏,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一个品质上乘的法器,火烧不坏、水流不侵。你将它研究完以后,就可以回到制器坊,成为一名合格的匠人了。
  闻言,风舒有些错愕:合格的匠人?
  华澜微笑颔首:不错。你年纪太小,此前直接让你进制器坊工作,引起部分匠人的不满。这两年来,你已经成长许多,如今只差一步,便能让所有人都认可你了。
  风舒捧着那扁平的盒子,指尖有些发白:华伯伯,这里头盛的法器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黑盒子瞧着眼熟,和他父亲最后死命护着、却被夺走的那只很像。
  华澜笑道:好奇的话,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风舒将盒子小心地捧在怀中,然后慢慢地打开。他看见里头放了一层布一样的薄膜,在烛火的辉映下闪着点光,居然几近透明。
  风舒从未见过如此材质的法器,一时有些愣住了。他小心地将那法器捧起,在烛火下端详片刻,问:华伯伯,此器为何人所造?
  华澜笑了笑,道:这是我华家祖传的法器,造出这器物的匠人没留存手稿,后人也一直无法参透其中奥妙。
  风舒道:这若华伯伯都参透不了,那我
  华澜抬手止住风舒的话头,再顺势拍向对方的肩膀。他望着风舒有些犹豫的脸,语重心长地道:
  阿苏,我膝下就吟儿一个孩子,可他对制器完全提不起兴趣,也根本不是那块料子。与吟儿不同,你一向聪慧灵巧、敏而好学。华伯伯对你,可是寄予厚望啊。
  他从风舒手中接过那片薄膜,放回盒子里,再将盒子递到风舒手中。
  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这两年来,阿苏独自在这儿钻研,确实委屈了。你要是想拒绝,华伯伯也不会勉强,只是觉得有些失望罢了。
  风舒踌躇了会,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阿苏愿为华伯伯分忧。
  华澜展眉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好,好。
  在那日后,风舒又开始了他的钻研之路。不知是否闲空下来的关系,华澜前来探望的次数变得频繁,偶尔还会带来些好吃的,算是犒劳。
  风舒心中感激,为不辜负华澜的期望,便没日没夜地琢磨、研究。
  奈何那法器实在过于独特,不似其它法器一样能被拆卸、重组,在无法实践使用的情况下,进度怎么也快不起来。
  于是,风舒在认真思索后,向华澜提出「想到外头继续钻研」的要求。
  你说,你想出去?
  风舒满怀希望地点点头。
  阿苏,我将你关在这儿,就是为了让你专心研修。你若是嫌这里的工具不够,华伯伯可以为你多准备些。
  华伯伯,您误会了。这法器过于奇特,我只是想到外头试验看看,或许能找到突破点也说不定?
  华澜道:要试验的话,在这儿也行啊。阿苏啊,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若你连这点孤独都忍受不了,将来如何成为人上人呢?
  风舒摇摇头,道:华伯伯的教诲,阿苏不敢忘记,只是
  华澜背过身,道:多说无益。阿苏,外边的诱惑太多,你若是出去,就无法潜心研究了。
  风舒听罢,有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不会的,我不过是想找个空旷的地方试试这法器,看看它究竟属于攻击类、防御类,亦或是
  好了,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哪来那么多借口!
  华澜忽然转过身,语气凌厉地说着。他额侧浮现青筋,嘴角有些发颤,似是有些发怒了。
  风舒从未见过这样的华澜,一时有些愣住了。他刚反应过来要道歉,华澜却又恢复了原来的神色,温言道:
  阿苏,你记住,华伯伯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你若能将这法器钻研透,将来我华家的制器坊,便由你来继承了。
  闻言,风舒有些错愕:我?可我不过是您捡回来的孩子,有什么资格
  正因如此,我才把这上乘的法器交付给你。你要真将它研究好了,华伯伯便收你作义子,将来承袭我的衣钵,旁人自也不敢多言语。
  义子?
  风舒有些受宠若惊。
  如果我成为华伯伯的义子,那
  不错。待你成为华家的义子,就能和吟儿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房间,还能吃好的、睡好的,不必为将来发愁了。
  闻言,风舒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可他想的,却和华澜说的不一样。
  我若成了华伯伯的义子,便能有个家,有对自己百般疼爱的父亲;
  还能如华公子一般,坐在母亲的怀里,向她撒撒娇
  风舒摩挲着略显粗糙的小手。那上边起了点茧子,还有长期干活留下的破皮与创口。
  如果我成为华伯伯的义子,是不是就能收到比现在更多的关怀、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当初想像「千敛面」这一法器时,压根就没想到面膜(对,就是薄片装的那一种);
  至于为什么叫千敛面嘛就,千「脸」面啊(耸肩);
  P/s: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改自《孟子。告子下》: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心,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77、第七十七章:赎罪
  对「被爱」的渴望,燃烧了风舒的斗志。在华澜离开以后,他苦思冥想许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
  既然无法拆解法器,那直接以法力进行探索,是否可行呢?
  打定主意后,风舒努力在脑海中回忆,并凭借着阅读与观察得来的知识,琢磨出了运用法力的窍门。
  他以此为基础,自行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探识术例如即使闭上眼,也能感知周遭环境如何;
  或是能不受障碍物的影响,看清被挡着的物事。
  然而,纵使他在培养术力方面进步神速,却对法器钻研丝毫没有帮助。
  风舒尝试了无数次,搞得自己精疲力尽,却仍旧一无所获。
  到底是为什么难不成,真的没办法了吗?
  风舒沮丧地盯着那片薄膜,心中充满了对自己的怀疑。他按着矮几起身,想走到竹席上稍作休憩,可眼前忽然一阵晕眩,迫使他倒向了前方。
  嘶
  那矮几边有个突起的钉子,风舒试图稳住身形,手却恰好握在那钉子上,直接割开了一个大口子。
  他吃痛地松开手,跌回了草席上,这才想起自己因为专心研究,已经很长时间粒米未进了。
  说起来,华伯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是对我感到失望了吗?
  风舒默默地将外衣褪下,将手心给包覆起来。那口子划得有些深,很快就渗透了布料,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风舒按着发疼的手,重新在矮几前坐好,然后盯着那薄膜发呆。
  如果我不能证明自己有用,如果我和其他人一样普通那华伯伯,还会不会对我有半点期待?
  风舒想了很久,一直到地窖里的蜡烛燃尽,瞬间暗下来的环境才让他惊醒过来。
  不对,没时间能浪费了。
  他站起身,将烛台上的蜡烛替换、点燃,然后重新将那薄膜捧起,闭目探测起来。
  这一次的尝试,依然没得到结果。只是,当风舒睁开眼时,却意外地听见一阵奇异的鸣响。
  那响声并不是从他耳边传来,而是直接由手心传到脑内,嗡嗡的宛若耳鸣。
  风舒吃了一惊,火速地把那片薄膜放回盒子里。他看见薄膜的右面闪着点光,转瞬便消失了。
  右面不好,那上边沾到血了!
  风舒的第一反应,是要将血迹抹去。然而,他瞅了半天,那薄膜却是光滑洁亮,连半个血点都没见着。
  等等,血该不会?
  风舒定了定神,以指尖沾了点血,轻轻触上那薄膜的表面。
  这次,他耳边再度发出鸣响,而那血迹在他松手以后,又闪烁着消失了,就像被薄膜吸走了一样。
  难不成,是认主血契?可这反应,却又不太像。
  风舒思索了会,将缠着手的外衣解开,然后举起还在冒血的手,按在薄膜上。
  随着一阵可怕的鸣响,风舒的脑内忽然闪现了许多文字,还有一些模糊的画面。
  他看到了打造这法器的女性匠人,知道了那片薄膜的名讳、功用与使用方式,还有掺杂在鸣响里的一道声音:
  以此赎罪。
  赎罪?赎谁的罪,又向谁赎罪?
  风舒紧闭着眼,试图捕捉更多画面,可那薄膜却在闪烁片刻后,直接断去了与他之间的连接。
  他有些不死心,又重复试了几次,可每次看到的、听到的都没什么不同,画面都在显现一个枯瘦灰影的同时断开,而后回归平静。
  算了,这些并不重要重点是,刚才获悉的讯息。
  透过脑中浮现的文字,风舒知道了薄膜的具体作用与使用方法。
  只是,这法器的功能,也太诡异了点
  风舒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把这事告诉华澜,再作下一步打算。他将伤口重新包覆好,然后躺到了竹席上,闭眼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