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勉强弯起一抹笑,道:无妨。既知此处乃怨鬼老巢,不若先回秦府,再从长计议。
  这话,可不像会从风舒口中说出的。
  宁澄有些疑惑,可看风舒的样子,知道对方做的决定,是不容置喙的。
  于是,宁澄想了想,问:风舒,你怎知那作乱之物是鬼非妖?
  风舒道:影子。
  他在红布作怪、烟雾弥漫之时,就追着「秦菱」打去了,也是在那时发现,那身披嫁衣之人虽不断晃动,身下却没有影子,和她手中挟持的王槐形成鲜明对比。
  闻言,宁澄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他望了那洞口一眼,心道王槐应该不至于立即有生命危险,否则那女鬼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将人掳来了。
  他默默记下洞穴的方位,道:既如此,那便先返回秦府吧。
  风舒颔首,将丝帘伞张开。
  叮铃。
  听见那熟悉的脆响,宁澄这才注意到丝帘伞的伞柄上,还挂着一串银铃。
  那串银色铃铛下吊着蔚蓝色的流穗,和自己腰间的银铃几乎一模一样。
  宁澄想起轶命说过,炽云也有一模一样的铃铛该不会也是风舒送的吧?
  看来这银铃果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吊着图好看的。
  不知为何,宁澄心中一阵失落。他任风舒牵起自己的手,往秦府飞去。
  待二人回到秦府时,秦府外围已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的碎布块和翻覆的桌椅、杯盘等物,看上去杂乱不堪、一片狼藉。
  宁澄刚想走入秦府内堂,就被风舒拉着往一旁退开。只见一个青花瓷碗从堂内飞出,擦过宁澄的鼻尖,砸在地面摔了个粉碎。
  屋内传来一声怒喝:我苦心操办了那么久的婚宴,就这么毁之一旦了!你们忤纪殿,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风舒和宁澄对望一眼,踏步走入秦家厅堂。
  那堂内全是瓷器碎片,秦鹤正站着大发雷霆。他举起一只鼻烟壶砸在地上,怒喊:你们全哑了吗?怎么都不说话?还有你们那主子,身为文判,居然放任妖女从眼皮子底下逃
  他瞅见风舒,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宁澄扫了眼站在两侧的同僚们,只见他们个个面含怒意,却因差役身份不能对秦鹤发火。
  此刻见到二人前来,几人明显松了口气,朝风舒行揖礼后,便静静地立在原地,等待风舒发话。
  风舒朝秦鹤抱拳,道:秦老板,风某已追查到那女鬼下落,不日便能将贵婿救回。
  秦鹤哼了声,重重跌坐在太师椅上。他伸手想抓杯茶来喝,又惊觉茶盏都被自己摔碎了,只能一拂袖,道:既然找到,那为何不直接将那妖女歼灭、把人带回?
  风舒道:那女鬼逃入万仞山洞窟,在情况未明之下,贸然闯入,怕不是上上之策。令千金如今下落不明,还得仔细思考应对之策才是。
  秦鹤猛地站起,道:是了,我女儿她、她定是被那妖女抓走了!还思考什么应对之策啊,怎么不直接进那什么万仞山的洞窟救人呢?
  风舒摇摇头,道:秦姑娘怕不在那洞中。适才风某于洞窟前施术探过,除了王槐公子,洞内绝无其他活人。
  言下之意,若非秦菱死了,否则她就不在那洞内,而是在其他地方。
  闻言,秦鹤脚下一软,被身旁的小厮搀扶着坐回椅子上。
  他喘了口气,伸手抹了把脸;
  再将手放下时,脸上怒意褪尽,看上去既苍老又疲惫。
  风判大人,求你不对,求您一定要帮忙找回小女。秦某膝下就这一个孩子,若她出了什么事,那织女屋、织女屋就
  宁澄看着秦鹤脸色灰败的样子,心中对他的憎恶感又添了几分。
  这秦鹤适才发了那么久的脾气,也只是在怪差役守卫不利、任女鬼毁了他操办的婚事。
  此刻想起女儿,却不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是担心织女屋后继无人。
  看他对秦菱的样子,根本只是把她当做传宗接代的人了。口口声声说着小女、我女儿,却连秦菱的名字都没叫过一声。
  风舒微微点头,道:秦老板放心,风某会竭尽所能,查明秦姑娘的下落。
  秦鹤恨声道:竭尽所能你们连容桑那小子都找不到,还说什么竭尽所能唉。
  风舒默然不语,一时间厅堂内寂静无声。
  宁澄思索片刻,踏前一步,作揖道:那女鬼能当着众人的面,取代秦菱坐上花轿,想必早有预谋。容桑、秦菱失踪之事过于古怪,怕是与女鬼脱不了干系,只要抓到她,便能问出秦姑娘的下落。
  他顿了下,道:秦老板,忤纪殿自建立以来,一直都以办案高效闻名。风判大人担任掌讯期间,更是亲力亲为,几乎破获了城内所有悬案由此,还请您少安毋躁,放心将此事交由忤纪殿查办罢。
  宁澄这话,可不是随口掂来的。就职差役前,他便在花繁的帮助下,将忤纪殿案宗看了个遍。
  所谓的几乎破获,其实只差城南「华林血案」悬而未解,可那是风舒当上文判前的案子。那起案件过了十二年,如今再要追查,已是不可考的了。
  听宁澄那么说,秦鹤算是找回理智。他「嗯」了声,又换上了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起身对风舒作揖道:
  小女失踪案,就仰赖风判大人追查了。
  风舒点头,道:风某会尽全力,找到秦姑娘,救回王公子的。
  秦鹤道:对对,还有我女婿,记得一并救回。
  在宁澄看来,若风舒不提,秦鹤怕是已经忘了自己招上门的女婿了。
  29、第二十九章:夜探暗窟
  和秦鹤道别后,风舒领着一众差役返回忤纪殿,朝差役们深深一揖,道:各位辛苦了。这织女屋的案子,还得劳烦大家帮忙。
  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咱们分内之事。
  差役们面色惶恐,个个都忙着还礼。
  一位差役哼了声,义愤填膺地道:适才之事,并不怪风判大人。属下定紧随大人破获此案,让那秦鹤老头,再说不出咱们忤纪殿的坏话!
  对啊!若不是他从中作梗,那女鬼才没机会溜走呢!
  其余差役纷纷附和。
  风舒眉心微微蹙起,叹了口气,道:此事不怪秦老板,确实是风某疏忽所致。
  他们说话的当儿,另一批差役浩浩荡荡地走进忤纪殿,为首的正是万仞山坟场三人组。
  见风舒也在殿内,那些差役齐齐向风舒行揖礼,然后到旁边站好。
  小平踏前一步,道:风判大人,那徐家嫁妆之中,并未出现失窃物品。
  宁澄望了那群差役一眼,只见小麻撇着嘴,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小黑则在一旁轻拍他的肩头,然后被耸肩推开。
  风舒道:你们回来得正好。这失窃案的贼人,怕是已经找到了。
  他朝一齐前往织女屋的差役瞥了眼,那差役便上前一揖,转身面向其他差役,简略地述说在织女屋发生的事。
  如此,大人是怀疑,那女鬼便是近日在城内频繁犯案、盗走七所店铺物料之人?
  听罢来龙去脉以后,小黑谨慎地开口。
  风舒道:不错。既然徐家嫌疑已被排除,那近日需作新娘打扮的,便只有那女鬼了。适才她穿的喜服,与先前织女屋出示的嫁衣并不相同,想来是以所盗得的布匹、丝线缝制而成。
  女鬼?缝制嫁衣?
  宁澄脑海中浮现出女鬼一针一线裁制喜服的样子,不由得有些莞尔。
  小麻问:大人,那女鬼为何不直接变出一套嫁衣,还需要偷那些料子做衣服?她这么折腾,就不嫌麻烦吗?
  文天
  小黑拍了拍小麻的肩膀,无声地叹了口气。
  小平则向风舒一揖,对小麻道:人死后化鬼,若无作恶,便不会散发怨气。那些死后逞凶作祟的,才会成为可怖的怨鬼。怨鬼虽能操怨气伤人,可凭空化物,却不是怨气能办到的了。
  小麻噘了噘嘴,却也没出言反驳小平。
  风舒道:初平所言不错。这女鬼先前无害人举动,只偷盗一些小物件,是以遭窃现场并未遗留怨气,导致风某判断失误,以为是其它非人所为。
  小黑低下头,道:此事不怪大人,是属下办事不利。就在适才,最后遭窃的香烛店老板来报,说是在自家店铺发现一团黑气。
  属下当即决定暂时离开徐家,和马兄弟前去查探,发现那是怨鬼残留的气息,被日光一照,便消散了。
  他双膝跪下,抱拳道:无痕擅离职守、办事不利,还请大人责罚。
  小麻见状,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道:文天也、也擅离职守,还请大人责罚。
  风舒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你俩回去以后,将差役守则抄上一遍,此事便既往不咎。
  他看了小麻一眼,道:文天将《非人录》第三卷关于怨鬼的部分誊录一遍,再交予我审阅。
  小黑、小麻道:属下领罚,多谢大人宽厚。
  风舒又道:如此,忤纪殿接下来要办的,就三件事:一,抓回女鬼,救出王槐。二,将女鬼带回细审,查明容桑、秦菱下落。
  三,找出容桑、秦菱二人,到织女屋给秦鹤赔罪。这三件事只能循序进行,不能分头行动。因此,风某只挑选四人一同前往,其余人就留在忤纪殿待命吧。
  差役们齐声道:属下领命!
  风舒道:那女鬼怨气颇重,万仞山洞窟内部情况未明。此事凶险,有谁自愿与风某一同前往?
  这
  差役们面面相觑。他们要么不清楚女鬼底细,要么见识过那女鬼的厉害,一时都没敢出声,不愿意当那出头鸟。
  良久,小平向前一步,道:初平愿随大人前往洞窟办案。
  小麻扯了扯小黑的袖子,两人也踏前一步,道:属下愿意跟着风判大人,将功折过。
  宁澄本来没在意,见身边的差役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才猛然发现跟去的名额只剩一个了。他急忙踏步向前,道:宁澄也自愿跟随风判大人。
  风舒微笑,道:很好,那就拜托四位兄弟了。
  他朝宁澄点了点头,刚想遣散众差役,便听见堂外传来顾殿差役的说话声:月判大人,风判大人正与兄弟们商议案件,您
  那差役话声未落,月喑的身影已经飘到了风舒跟前。他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风舒瞭然,对差役们道:诸位都散了吧。初平,你们三人先在殿外候着。宁兄,你留下。
  差役们应了声,依言退下。
  宁澄心中苦笑,暗道风舒真偏袒自己到非常明显的地步,可他毕竟也好奇月喑有什么急事,便立在原地,等待月喑说来。
  月喑瞥了宁澄一眼,倒也不出言斥退,径直道:昨夜,你们可曾见到花繁?
  他问得突兀,风舒和宁澄对视一眼,开口道:未曾。这几日,宁兄与我忙于公务,并未与花判见面。
  他顿了下,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月喑道:花繁昨日与我约好用晚膳,却没依约出现,用连音咒唤他,也没有回应。我今早结束巡城事务,便在城内四处搜寻,可并未发现他的踪迹。
  月喑说话声一向有气无力、平淡无波,此时说话时,语气却带着焦虑不安。
  风舒蹙眉,道:花判离开前,可有说自己去了哪儿?
  月喑道:他昨日约我的时候,神神秘秘地说自己找到了窃案线索、要给忤纪殿惊喜什么的,便消失了。
  我已经派烛笼在城内所有地方探查,可烛笼回来时,全都是暗着的没有一个见到花繁。他咬了咬嘴唇,像是要阻止自己哭出来。
  风舒道:花判有没有告诉你,他在哪儿、又是向谁得到了什么线索?
  月喑点头,道:花繁说,他去过一家香烛店,在那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具体发现什么,并没有向我说明。
  宁澄想起适才小黑说过,自己在香烛店发现了女鬼的怨气。风舒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风舒道:你先别慌,我知道花判可能去往何处。
  月喑眼神一亮,道:此话当真?花繁他现下在哪?
  风舒道:我正要赴往万仞山洞窟查案,花判想必也在那里。
  月喑有些迟疑,道:万仞山洞窟?
  宁澄插话道:那洞窟位于万仞山峦某处,具体路线有些杂乱。月判大人若担心花判,可以随我们一同前往查看。
  宁澄看得出,月喑是真的很担心花繁。况且,他们要去的地方危险性不一定,多一个本领高强的文判随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风舒瞥了他一眼,道:宁兄说得有理。你若不嫌麻烦,便一齐出发吧。
  月喑很干脆地答:好。
  虽前夜在城中巡逻、白日又为找花繁辛苦奔走了半天,月喑的眼神却很坚定。
  风舒点点头,带着宁澄和月喑踏出忤纪殿。他们与殿外等候的小麻等人会合后,便施术腾空,前往万仞山峦。
  待一行人来到那洞窟前时,已经临近黄昏了。风舒让宁澄等人先待命,自己则施术探查洞内情况。
  他闭目探测一阵后,道:女鬼还在洞内。王槐虽然有虚弱的迹象,但暂无生命危险。
  月喑道:花繁呢?
  他并不知道风舒来办什么案子,只关心花繁的下落。
  风舒道:这洞内石壁古怪,有阻挡咒法的功效。我隐约探到一股浓厚的灵力气息,应是花判无误。
  月喑静默了会,道:这洞窟确实古怪,连音咒也不起效用。
  他适才又传了几次音,却还是没得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