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舒道:容桑失踪一事,容家并未报案。此时冒然前往,恐怕会打草惊蛇。
  也是。万一那容桑真与容家的人串通好,听说风判调查此案,预料到成亲当日秦府会有差役守卫,来个先下手为强就不好了。
  两人回到忤纪殿,风舒将搜集来的资讯做了统整,然后简略地告知了几名差役,让他们做好混入秦府的准备。
  待那些差役领命退下后,宁澄问道:风舒,之前我听花判说,你找他帮忙处理连续窃案之事,具体是处理些什么啊?
  风舒道:也没什么,只是这窃盗之人过于神出鬼没,我怀疑作案者,非人。
  非人的意思,就是指山精野怪、邪妖怨鬼等物了,例如之前贾府命案,便是由骷髅诡蛾导致的。
  风舒顿了下,道:我令差役探查过了。遭窃现场皆无邪气、怨气,或是精怪所为,亦或确实是人为的。
  花判在识别精怪方面颇有天赋,我请他在巡城时帮忙留意,是否有精怪混入人群之中。
  宁澄脑中浮现出花繁那吊儿郎当的样子,还有一见到人就露出的灿烂笑脸。
  不是吧,拜托花繁干这种事,他能干好吗?光是应付那些花粉,就已经应接不暇了吧。
  吐槽归吐槽,既然风舒信得过花繁,宁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夙阑能再平和些,别再发生什么案子就好了。
  之前他只是个小老百姓时,还以为夙阑真的很祥和,却没想到原来这表面上的和平,是由差役们奔波劳累换来的。
  人嘛,身处不同环境,会有不同的感悟。就像足不出户的公子哥,若是没落到和贫民一般田地,兴许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饥饿,也不明白为何有些人拼死拼活工作,只为了多挣几个馒头的钱。
  宁澄不过随便想想,可他的祈祷居然真的凑效了。一直到秦菱成亲这天,夙阑城都没再发生窃案,而那容桑,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作为织女屋的当家,秦鹤果然人脉通达,宴请的宾客少说也有千余人。
  那秦府内外都布置得极为华美,墙面主要以红绸布和软烟罗作装饰,每隔几步就挂了个红绣球,并由外往内贴上了「囍」字。
  秦府内部,更是设置了数百席位,那一张张的桌子上,居然都铺上了红绢布若非织女屋,有哪家女儿出嫁,能用上数百条红绢?
  秦鹤赶在一大早,便将秦菱送到王家去,待吉时才乘上大红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送回秦府。
  而那王槐,早已被接到秦府中,作了新郎官的打扮,在厅堂接待来宾。
  秦鹤自认想得周全。
  一来,秦菱能风风光光地「出嫁」;
  二来,能掩盖入赘这件事,免得将来让人笑话说,织女屋的公子爷是个倒插门。
  虽然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可做做样子也无伤大雅,至少明面上也能好看些。
  秦鹤捋着稀疏的白胡子,盯着王槐迎接宾客时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样子,别提有多满意了。
  织女屋的女婿,就该如此!管他什么赘婿不赘婿的,入了我秦家的门,还怕会被亏待不成!
  想起容家那不识抬举的东西,秦鹤哼了一声,端起身侧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老神在在地坐在秦府内堂,听着外头的礼炮响起,准是新娘子到了。
  他心中一喜,忙吩咐下人熄灭灶堂里的柴火,等着媒婆将女儿带进厅堂。
  秦鹤等了好一会儿,却只听得外头乱哄哄的,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他心中一沉,刚想迈步出堂,却又记起「新娘入门无火气,亲人不犯轿头冲」一说。
  虽然秦菱是他女儿,可秦府明面上是女儿出嫁,那这礼俗还是要跟的。
  秦鹤有些不安地端起茶盏,却发现里头的茶都被喝光了,还没添新的呢。
  他心头火起,欲将手中的茶盏摔落,又怕触霉头,只能忍下怒火,喊道:人呢?来人,添茶!
  他喊完没多久,一人从堂外跌跌撞撞地走进。秦鹤认得他是秦府的小厮,便怒喝道:连路都不能好好走了吗?还不快来添茶?
  那小厮忙站直了身,满脸焦急地道:老爷,不好啦、不好啦!
  秦鹤面上一黑,拍案站起:什么「不好啦」!今日我女儿大喜,你说这种晦气的话,是不要命了吗!?
  不、不是的,外边、外边有
  那小厮急的抓耳挠腮,愣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秦鹤哼了声,道:是不是容桑那小子来闹事?外头还有风判大人坐镇呢,他一个不会咒法的人,还能掀翻天不成?
  小厮道:不是的老爷,是、是
  他凑上前,在秦鹤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秦鹤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绿,胡子禁不住颤抖起来。他揪起那小厮的领子,怒道:发生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说!
  那小厮很是委屈:不就你不让说的嘛!
  秦鹤将小厮推开,道:风判大人呢!发生了这样的事,风判他去了哪?那些差役呢?还有家丁们呢?全都是吃闲饭的吗!
  他没耐心等那小厮回答,便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内堂,朝外头奔去。
  今日是秦府嫁女的大日子,相较另一头的徐家,秦府的排场可是做得足足的,几乎所有名门望族都受邀参加婚宴。
  那些没获邀请的平民百姓,不是到徐家吃喜酒,就是到秦府外围看热闹,一时间万人空巷,将秦府内外挤得水泄不通。
  风舒一早便安排了差役混入迎亲队伍与观礼人群中,自己则坐在秦府坐西朝东的席位上。
  由于表面上是来庆贺织女屋嫁女的,风舒换上了一身雪青色衣物,虽不十分喜庆,但也还算凑合。
  宾客们见风舒在场,纷纷上前套近乎,特别是那些家中有女未出阁的,显得更为殷勤。
  风舒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客客气气地应酬着。可他刚打发了一群人,却又有另一群人涌上相比之下,新郎官那儿反而冷清许多。
  宁澄身为普通差役,自不可能和风舒一样位居上席。他换了身黎草色常服,佯作对这起婚事感兴趣的样子,穿梭在宾客间,留心是否有什么可疑人物。
  据左邻右舍说,容桑身材瘦小,长相并不突出,最大的特点是长了一对招风耳,左边耳垂上还有一颗黑痣。
  宁澄环视了几圈,都没见到符合容桑长相的人。他和同样混在人群中的同僚对视了一眼,那人对他微微摇头,看来也是一无所获。
  一阵唢呐声由远至近地传来,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宾客们止住了交谈,纷纷往门口看去。
  新娘的花轿到啦!快让让!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一座大红花轿停在了秦府门前。
  轿夫将花轿尾抬起,穿着枣红袄子的媒婆乐呵呵地迎上前,将披着红盖头的秦菱牵出花轿。
  见状,王槐喜出望外,朝适才与之对谈的宾客一揖,踏步往门口走去。
  秦姑娘,你可算来了!
  一旁有人窃笑,还有人高声喊道:新郎官,该换个称呼喽!
  四周人群开始起哄。王槐红着脸,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霎时间,变故突生。
  随着一声娇笑,秦菱突然暴起,将媒婆推开,直直向前掠去,一把将抓住王槐的脖子。她的姿态过于诡异,完全不像先前见过的娇弱女子。
  在场所有宾客都愣住了。其中一名差役反应快,喊道:秦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
  宁澄心道不对。秦菱身材高挑,站在王槐身旁至少能与之同高,可这披着盖头、身着新娘服的人,却生生比王槐矮了一截。
  他还没来得及喊话,四周忽然妖风四起。悬于墙头的布条拍打在墙面上,几颗绣球被吹落在地,引发一阵阵尖叫。
  宁澄努力在风中睁开眼,只见四周漫起烟雾,那些披在桌上的红绢像是有了生命,纷纷脱离席桌,在人群中舞动,时不时缠在人身上,将人捆作一团。
  还没捆着人的红绢则四处游动,一时间烟雾缭绕、红布蔽目,群众哀声四起。
  糟了,是非人作祟!
  宁澄急忙在人群中寻找风舒,可那些红布翻飞,遮挡了他视线,就连「秦菱」和王槐的影子也看不见。
  他心中一急,随手施了个撕裂术,击向朝自己绕来的红绢。
  嘶啦
  那布条被他击中以后,撕成了数个细小碎片,落在地下不动了。
  见状,宁澄心念一动,对着乱哄哄的人群高喝:撕裂术能毁去绢布。学过法术的,快帮忙施术应付!
  28、第二十八章:大闹婚场
  前来祝贺的人群大多是些名门世家、富家子弟,其中不乏有学过咒法的。
  他们在反应过来以后,也陆陆续续地念诀施术,往那些红绢击去。
  宁澄抓准时机跃上墙头,施术将在空中飞舞的红布击裂。只听咻咻几声,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差役跟着飞身上墙,学着他的样子将红绸打落。
  在众人齐心之下,那些诡异舞动的布条全都化成了碎布,围绕秦府的烟雾也渐渐散去。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却是秦鹤自内堂走出。他喘着气,头冠歪斜了一边,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我女儿呢?
  他刚问完话,便闭上了嘴。现场所有人也都抬起头,望向上空。
  烟尘消去以后,空中出现了三道身影。其中,披着红盖头的人伸出黑爪,掐住身着新郎服之人的脖子。
  王槐双眼紧闭,四肢无力垂落,却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在两人前方,一道雪青身影持着银伞,伞尖直指新娘咽喉。
  大红盖头下,传来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你若敢动,我便将他杀了!
  风舒手持丝帘伞,眉头紧蹙,却也没继续催伞向前。在他下方,秦鹤气急败坏地喊道:秦菱,你在胡闹些什么?
  他老眼昏花,居然没认出那不是自己女儿。
  「秦菱」咯咯一笑,道:秦鹤啊秦鹤,你女儿成亲,你许她十里红妆,可真铺张得很啊。
  秦鹤闻言脸色微变,道:你是谁?我女儿呢?
  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是不是容桑那小子派你来的?你先放开我女婿,有什么事可以好好商量。
  他不愧是织女屋当家,八面玲珑,居然很快就镇定下来,试图说服眼前的女子。
  「秦菱」又是一笑,道:容桑是谁?又关我何事?
  风舒盯着随风飘动的喜帕,沉声道:秦老板,此女非人。请您尽快遣散宾客,免得再闹起来,伤及无辜。
  这话一出,四周人群顿时乱成一团,一个个都急着往大门冲去。
  宁澄和差役们对视一眼,飞身下墙,努力维持人潮流动,不让踩踏的悲剧发生。
  那新娘子见状,也不阻拦,只是咯咯笑了几声,似乎心情很好。
  有几个公子哥自恃功法高强,硬是留在原地,对「秦菱」高喝:你这妖女,还不快放开王公子,速速束手就擒!
  是啊是啊,这里那么多人,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对对,再不放开王公子,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秦菱」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只是挥动袖袍,将一道黑风划下,往那几名喊话的人身上扫去。
  那些公子哥虽学过咒法,却不曾实际使用在战斗之中,一时措手不及,被黑风狠狠地刮到墙上,两眼一翻,往地面倒去。
  宁澄见状,急忙飞身跃到墙边,探了探那几名公子的鼻息,见他们只是昏过去而已,心中一宽,对着那些瞠目结舌的公子哥喊道:还不快走?
  那些公子哥哪见过这种场面,适才跃跃欲试的勇气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走到人群之中,硬是要冲在前头、抢先出府,被几名差役拦下后,才心惊胆战地排在队伍后方,时不时往上空瞟个几眼。
  秦鹤却还站在原地,身子因愤怒而微微抖动。他甩开想拉自己进屋的小厮,死死地盯着上空,喝道:
  贱人,竟敢毁掉我苦心操办的婚宴!
  说罢,他张开手,几丝电光自手心冒出,发出滋滋的响声,却是施展惊雷咒的前兆。
  宁澄见状,忙喊道:住手!
  秦鹤却是不听,直接将惊雷咒往上空掷去。那惊雷咒可是范围型杀伤的咒法,秦鹤气昏了头,居然全不顾风舒和王槐的安危了。
  眼见数十道紫光袭来,风舒只得挥动银伞防御。叮铃一声,伞面撑开,将空中三人罩在金色屏障之下。
  那惊雷咒甚是凶猛,轰隆隆地撞上伞面,可那金光屏障却是纹丝不动,居然生生将这杀伤咒法给挡了下来。
  宁澄松了一口气,刚想继续遣散人群,却在瞥见风舒身后伸出的黑爪时,脸色一变,大喊:风舒,当心身后!
  适才为了保护王槐,风舒只能转身应对惊雷咒,将后背暴露在「秦菱」面前。他听见宁澄的喊声,金光一收,立即翻身跳开。
  嘶
  锐利的黑爪自他腰间险险擦过,只撕破了外袍,未伤及皮肉。
  那新娘见偷袭未果,便又冷笑了声,抓起王槐的领子,直接化作一缕黑烟,往秦府外飞去。
  秦鹤瞪着双眼,胡须乱抖,喝道:快追!
  秦府家丁几乎都跑光了,而差役自然不会听秦鹤指挥。他这话一出,只有宁澄一人轻足翻飞,朝黑烟方向追去。
  风舒自空中降下,对众差役道:守在原地,顾好众人,等我回来。
  话毕,他撑开丝帘伞,追在宁澄身后出了秦府。
  丝帘伞速度奇快,风舒只消片刻便追上宁澄。宁澄见状,朝风舒伸手,让他将自己拉起。
  两人乘着丝帘伞,一路追到万仞山峦。眼见那黑烟飞入山林间,风舒只得收起丝帘伞,降落在地面,再和宁澄一起腾空直追。
  黑烟在树丛中乱窜,风宁二人紧跟其后。追了一阵以后,那黑烟突然暴起,风舒忙撑开丝帘伞御敌,却没想这只是个障眼法,那黑烟趁机溜进了一个山洞,消失不见了。
  宁澄盯着那黑黢黢的山穴,问:要继续追吗?
  风舒看着那洞窟,面色有些白。他停下脚步,几不可见地后退了下。
  宁澄见状,忙关心道:风舒,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他看了看风舒适才被「秦菱」抓过的腰间,见没有血迹,才稍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