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如一颗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地上的部分供奉神明,地下的部分关押罪人。
  艾西环顾四周,对面的牢房里也关着人,正像疯子似的喃喃自语,不像是可以与之交流的人。这样的地方好像随时会有鬼怪从不见光的角落中跳出来,将人也一并拖进黑暗里。
  忽然,又有一个人走过长廊。是一个穿黑袍的修女,提着东西步履缓慢地自一排排牢房之间走过,对铁栏后那些满怀恶意的低语熟视无睹。
  “您好……您有没有见过我妈妈?她叫露西,棕红色头发。”艾西贴在铁栏边问 。她很担心妈妈,害怕她遭受了和自己一样——或者比那还惨痛的酷刑。
  可那位修女只是目不斜视地继续走着,艾西又继续喊道:“您要是见到她,能不能跟她说,我还很好?我叫艾西——”
  修女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来面对着她。
  借着地牢里昏暗的火光,艾西看见了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满布皱纹与沟壑。修女冲她比划了个手势,艾西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修女于是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摇了摇头。
  “您不能说话?”艾西试探着问道。
  修女微微点头,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艾西不由得沮丧地坐在铁栏边,抱着双膝。她又冷又饿,脑袋人嗡鸣作响,心里惦记着生死未卜的母亲和莫尔。
  不知道在这漫长的黑暗中度过了多久,忽然又有人影在她的牢房前停下,仍然是那位老修女,手持一盏散发黯淡微光的提灯,站在她面前。
  修女将一件东西递进来,艾西接过,发现那是一件黑色的衣服,她紧接着意识到,那是一条修女裙。
  然后,老修女用钥匙打开上锁的牢房,轻轻地将门推开一条缝隙。
  艾西抱着衣服不知如何是好。这个人是要放了自己?要自己穿上这件衣服?可是,为什么?
  修女伸手在她手心写下一个词:
  圣子。
  艾西的心猛地跳动,她匆忙换上那件修女服,走出牢房。
  修女又默默地将门关上,提着灯笼继续前进,艾西也默默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从幽暗的牢房之间穿行而过。通道的尽头戛然而止,走到前面才发现是一处突兀的向下的楼梯。
  地牢里的构造弯弯绕绕,那些向下的楼梯都藏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艾西跟在修女身后,即使努力地记路,也很快被这些错综复杂的道路搞混。
  每向下一层,光线反而更明亮。昏暗的人影一点一点暴露在光明中。
  修女带着艾西避开狱卒的视线,下到某一层,她忽然站定,转过身来,借着灯火替艾西整理衣袍。
  修女将她匆忙套上的裙子拉正,把帽子仔细戴好,领口也严密拉到下巴处,然后又用粗粝的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污垢。灯火照耀下,艾西望见她浅绿色的眼睛。
  好像妈妈的眼睛。她忽然不合时宜地想。
  再往下,楼梯陡然变长,下一层要走从前两倍的长度。
  地牢里被照得灯火通明。人造的光线毕竟不能与圣日相提并论,在这地方待久了,双目如烟熏一般刺痛。
  这之下关押的不再是普通囚犯。再也没有道路能够避开所有的岗哨,艾西低着头,跟在老修女身后,从狱卒们的视线中走过。
  越明亮的地方反而越压抑。即使是深夜,那些铁皮盒子似的牢房里仍不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窃窃私语,有人在咯咯发笑,有人在用听不懂的语言诵读某种经文,有人的眼睛透过门上的一道缝隙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
  莫尔被关在这底下。艾西想。在这阴森地牢的最底下。
  他原本可是圣子。
  走过深邃幽暗的楼梯,这一层里牢房变得更少,而全副武装的看守变得更多。四周死寂一般宁静,仿佛牢房中不存在活物,而守卫的盔甲后也不像是一个有血肉的真人,只有似有似无的铁锈味弥漫其间。
  偌大的空间里两人细碎的脚步声回荡,艾西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跳动。
  向下走了很远,艾西早不记得来时的路,然而修女仍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层之下的楼梯,幽深且长得望不见尽头。站在上方往下一望,就像看见了通往地狱的深渊似的。
  这就是最后的阶梯,艾西没由来地想。
  莫尔在它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