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玩到日轮沉下地平线,艾琉伊尔才重新规矩地在神像面前站好,乖巧道:不管您看不看我,反正我明天再来看您,没办法,我得睹物思人啊。
  仗著作为物的神像不会反驳,小王女伸手贴心地拍掉基座上沾到的尘土,哼着赞颂河流女神的歌走出门。
  自始至终,她的嘴角都上扬着,随着语气的变化而变换弧度,似乎心情不坏。
  只有一双金瞳色泽淡漠沉冷,不复璀璨,好像神灵化身的离去将那双眼里曾经的光亮也带走了似的。
  洛荼斯按着额角,只觉无奈。
  事实上,她确实在看着祭神室内的画面,也很想让神像发出什么动静,至少能让小王女定定心。
  可惜在踏入神殿的同一时刻起,洛荼斯就明白,神灵无法随意干涉人间,祂们的力量过于强大,如果能随心所欲地插手人世,索兰契亚早就乱套了。
  就连最简单的传递神谕,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严格限制,很显然,眼下这种情况不符合条件。
  神殿后厅的中央,白色大理石圈出一泓清水,它并不与其他水体相连,池水却一直在缓慢流动,显然是一池活水。
  洛荼斯就身处池水上方,垂眸看着水面上小王女挺直的背影。
  每位神应该都有巡视人间的方式,月神安弥拉曾经就是利用她自己的方式在祭典上旁观,顺带发现了灵体版洛荼斯。
  而洛荼斯的方式,就是眼前仿佛选播屏幕一样放映人间画面的池水。
  她抬首仰望,与从外面看上去的纯白色不同,这里的穹顶是纯粹的黑,泛着白色微光的伊禄河概念线条在其上蜿蜒绵亘,周围分布数不胜数的细小光点,象征河流女神拥有的信仰。
  每隔一小段,线条边缘就会出现一两颗格外明亮、令人瞩目的星芒,那是众多信仰中尤为珍贵虔诚的光。
  有两颗挨得很近,是女祭司和瑞雅。
  而稍远些的一颗,光晕特别漂亮盛大的,则属于艾琉伊尔。
  洛荼斯抬起手,隔空点了那枚星光一下,唇角不自觉勾了勾。
  才分开多久啊,她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在旁人面前强势矜傲、只对着她乖巧懂事的小王女了。
  如果可以的话,早点回去吧。
  数日之后,伊禄河女神的祭典拉开帷幕。
  卡迭拉城只是一座次城,祭典规格不如底格比亚城的月神祭典阵仗大,但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女祭司亲自检查过各个环节的准备,如果不是精力和时间不够,她甚至可以亲力亲为做好一切。
  祭典于清晨开始,高大神像脖颈上挂着女祭司亲手制作的雪荼叶花环,被抬出祭神室,妥善放置在船头雕花的中型船舶上,顺着白伊禄河巡游卡迭拉。
  现在西北边境天气尚冷,只有青嫩的叶片作为材料,而在温暖的南部城市,祭司们奉上的便是雪荼花苞的花环。
  出乎意料的是,祭典主持者并非经验充足的女祭司,而是瑞雅。
  刚知道这个消息时,艾琉伊尔还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还没成年吗?
  瑞雅:我生日在上个月,您回来前三天才办了成人礼,所以所以母亲让我来主持。
  她说这话时,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外表实在不能服众,脸色微红颇为羞赧,眼神却很坚定。
  已然是可靠成年人的小祭司个头矮,脸显幼,四年前看起来和王女年纪相仿,现在看起来则比王女还小,只要她不说,绝对没有任何人能猜出小祭司的真实年龄。
  这些外在的因素,并不妨碍她主持一场圆满的祭典。
  头顶庄重繁复的金饰,瑞雅神色端庄肃穆,声音嘹亮:
  来自雪山的伊禄河女神
  众神选择索兰契亚之前
  您便已在此留下印记
  赋予万物生灵流动的生命
  便令他们拥有血液与浆汁
  您的恩泽有如洪流行于大地
  血脉不息,崇信不止
  当祭司以咏叹的口吻颂出祭词,艾琉伊尔手执防水的纸灯,将它放入伊禄河,跟在神船之后慢悠悠地漂流。
  与之前在月神祭典上完全旁观的姿态不同,作为洛荼斯女神宠爱的信徒,王女可以完全参与到祭典中来。
  她微微眯起眼,看了看神像,又抬眸望向遥远东方天空中巨大的云层,那是诸神之国所在的方向。
  洛荼斯在看吗?
  当然。
  清澈缓流的池水中,卡迭拉神庙的画面被放到最大,以至于其他城市的祭典现场都被委委屈屈地挤到了池水边缘,其中包括最为盛大的王城阿赫特,以及信仰河流女神的主城。
  洛荼斯一边欣赏自家孩子从容漂亮的姿态,一边静静悬坐,她还在等待,等待月神口中引动神格、稳固神位的契机。
  当画面中的小祭司念完最后一句祭词,当艾琉伊尔与城中其他贵族一道行礼,重复当初宣誓忠诚的誓言,仿佛某种潜藏的事物被聚集、凝合在一起,化为补充神灵本源的力量。
  胸腔之内,什么东西安静地旋转起来。
  难以抵挡的困意袭击了洛荼斯的意识,她最后看了一眼艾琉伊尔的影像,便闭上了霜蓝的眼眸。
  寂静无声的大殿中,河流女神悄然沉入池底,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躺在水波之下,仿佛一尊被封存的玉像。
  她将在这里沉睡数年,直到神位完全稳固。
  *
  作者有话要说:
  神灵泡在水里是不会泡皱皮的(大声)
  一天下来多了超多小可爱,快乐至极!再看我的短小章节,嗯心虚至极。
  明天会尽量多更的!失去了存稿的咕咕如是说qvq
  感谢投雷的小可爱,比心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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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8章 折磨
  神灵是不会做梦的, 祂们沉睡时意识里闪现的场景,必然是过去的真实或可能的未来。
  思维穿越层层叠叠的水幕,巡游过万花筒般的隧道, 带领洛荼斯看到记忆中的过往。
  穿越那天,似乎只是个普通的日子。
  天空飘着细雨, 水雾朦胧, 洛荼斯将伞收起放在置物处,与同行的旅客们一起缓步走进国立博物馆。
  古索兰专展区, 陈列着那个时代部分留存至今的文物,它们安静地躺在特制玻璃密封的展柜里,无声诉说王国曾经的辉煌。
  索兰契亚与洛荼斯生活的现代足足隔了三千年,被历史研究者列为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古文明之一,可惜她早就湮没在岁月长河中, 只留下这些残缺的文物记载,让后世人苦心孤诣地猜测、摸索和探寻。
  记忆里的洛荼斯有一头微微鬈曲的黑发,相貌与河流女神有八分像, 只是更亲和些。
  与其他兴奋活跃的游客不同,洛荼斯静得像幅画,她在展柜前时走时停, 最终在一个单独的展柜旁站住了。
  一面镜子。一面边缘镶金、中央嵌着蓝宝石的圆形青铜镜, 金框上雕刻蛇纹, 蛇信抵着尾尖,将数千年过去依然光可鉴人的镜面围在其中。
  如同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洛荼斯不自觉向前倾身,也的确从镜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但是不对, 镜中人发色极浅, 服饰古典, 神色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那不是她。
  下一刻镜像倒转,天地翻覆,在一头扎入混沌深海般的窒息感里,洛荼斯失去了意识。
  这是河流女神作为卡迭拉神庙的石像恢复清醒之前所发生的全部,又或者说,是她以为的全部。
  为什么之前没有留意到呢,在现代的那些记忆,分明就久远得如同发生在上辈子,洛荼斯把这种恍如隔世感归为穿越带来的错觉,但事实恐怕是,她与过往已隔千年。
  是否在神话体系建立的最初,她就已经来到了当时的索兰契亚。
  究竟是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才能化身神灵在此时苏醒?
  洛荼斯不知道,但她想要了解。
  神殿穹顶,河流线条边的点点星光闪烁着。
  每隔一小段时间,就会有一颗光芒从上面坠落,沉入洛荼斯身处的池水间,揉碎成细小的星屑,再一点点被吸纳进神灵体内。
  整个过程缓慢而有序,而在信仰聚集之处,还有数不胜数的光点闪动,想要将它们完全收为己用,耗费的时间将以年为单位计。
  神灵的指尖,却在此时轻轻动了动,又归于安静。
  信仰光点落下的速度随之加快了些。
  即便是在沉睡之中,洛荼斯好像也记得,要尽快。
  因为还有人在等她回去。
  水声潺潺,艾琉伊尔走出秘密训练场开在山岩上的洞口,面无表情地脱去外衣,跃入水中。
  游过流经此处的白伊禄河,王女水淋淋地站在对岸,随意招了招手,便有两只金雕俯冲而下,分别将供更换的衣物和大块布巾丢在她展开的手臂上。
  艾琉伊尔擦干水珠,披上外衣,准备回卡迭拉神庙。
  今天是她待在卡迭拉的最后一日。
  再过几天,假期就结束了,王女必须在那之前返回底格比亚,否则将被视为违反军纪。
  其实在此之前,艾琉伊尔是想参加过祭典就启程返回的,但祭典结束后,她还是情不自禁地留了下来,一直拖到不能再耽搁。
  几天以来,艾琉伊尔基本上就在祭神室度过,论起跑祭神室,她比神庙的两位祭司还勤。
  神庙众人不明就里,纷纷称赞王女对洛荼斯女神的虔诚,感叹难怪只有她得到了女神的垂青。
  最后一天,艾琉伊尔去了一趟秘密山谷,站在宽宽的白伊禄河前,忽然意识到,这次没有谁会带她渡河了。
  没有神灵的化身,也没有信使小姐。
  艾琉伊尔还是自己游了过去,初春的河水依然冰冷,她觉得有点委屈。
  就算神国出了事,就算女神那边确实很忙,总可以让信使小姐过来吧?至少,也可以回应她哪怕一次吧。
  然而没有。
  于是王女又开始担心,会不会神灵的国度真的出了什么大事,以至于洛荼斯分.身乏术,半点多余的心思都抽不出来。
  这么一想,她便担心极了,恨不得自己有能力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怕能帮上一点忙也好
  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本该能光明正大从正门进去的艾琉伊尔一路神游,走到了神庙后墙。
  毕竟翻了三年的墙,习惯使然。
  艾琉伊尔反应过来,按了按额角,想着再翻一次墙也没什么。
  她向后倒退两步,刚要助跑借力越过围墙,忽然耳尖一动,神色顿时变了。
  细微的风声夹杂着衣物摩擦与女人喘息呻.吟的声响,落入王女耳中。
  艾琉伊尔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她曾随军袭杀抢掠索兰村镇的萨努尔人,当他们抵达被占领的村庄,总会看到最丑陋的贪欲,那些贪婪的萨努尔人掠夺粮食与布匹,也掠夺手无寸铁的女人,无所顾忌地展现丑恶。
  而此刻艾琉伊尔听到的,就是类似的声响,只是没有挣扎的惨烈,多了害怕被人发现的小心翼翼。
  不可原谅。
  怎么敢,怎么会有人敢在洛荼斯的神庙里做出这种事?!
  惊怒与杀意在瞬间统治了艾琉伊尔的意志,她如同矫健的猫科动物那样,无声无息地翻过围墙,一手按着腰间的佩剑,走向声音传出的矮树丛。
  她没有掩饰脚步,于是隐约的动静立时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静中,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再次响起。
  一个衣衫不整的陌生女人从树丛后面钻了出来,她身穿下级祭司服,勉力维持着镇定,却在看到王女的同时惨白了脸。
  艾琉伊尔的剑已然出鞘,森冷道:另一个人呢,叫他滚出来。
  女人抖着嗓音:没有其他人,只有我,只有我在这里。
  莫非我看起来像有耳疾?艾琉伊尔嗤笑,现在出来。
  怒火在灼烧理智,在她眼里投下阴鸷的影子。
  战场上磨练了一年的杀意毫无遮掩,女人险些腿一软跪倒在地,却死死咬着牙,不肯松口。
  树丛忽然被人拨开,另一个人奔了出来,张开双臂把下级祭司挡在身后。
  是我!是我逼着她和我在一起的!
  熟悉的面容让艾琉伊尔顿了顿,她认识这个人的脸,那是曾经教过自己的一位年轻女书吏,态度还算友善。
  两个女人?
  艾琉伊尔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神色空白了刹那,没来由地感到喉咙发紧,有一种即将戳破什么、面临什么的预感,奇怪的不知所措。
  女书吏还在说:对不起,殿下,都是我的错,是我硬拉着她来的
  下级祭司争抢着说:不,是我仗着她年纪轻不懂事诱骗了她,请您罚我吧。
  艾琉伊尔沉默片刻,将剑收回鞘中。
  神庙行.淫,按律法应当被驱逐,永世不得再次踏入神庙。她的语速不自觉加快些许,你们自己去找穆娅祭司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