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内狂跳,这一刻,姬扶夜几乎有些目眩神迷,他终于明白离央为什么说他的剑法华而不实。
她的确有资格这样说。
这样的剑法,不知东皇山的陵舟仙君,能否与其比肩?
姬扶夜看着离央安静的侧颜,她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历,又为什么会在无尽深渊之中待了上千年。
对于姬扶夜来说,离央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了。
“可看清楚了?”离央看向烈山雁。
烈山雁拱手行礼,恭谨道:“是,已经全部记住。”
自此以后,绝不会忘。
“这一式剑法,应当足够你报仇了。”离央语气仍是淡淡。
岂止是如此,姬扶夜在心中暗叹,他虽然修为全失,眼力却还是有的。若是烈山雁能练好这一式剑法,修真界中,洞虚以下的修士,应该都休想躲开她的一剑。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洞虚,大乘,这便是当今修真界中关于修为境界的划分。而达到大乘修为后,修士便可飞升仙界。
至此,离央和烈山部的因果已然了结,再无多留此地的必要。
她看了一眼姬扶夜,指尖一拂,一块碎在地上的天外陨铁浮空而起。黑色的火焰骤然在空中燃起,包裹住天外陨铁,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祛除了其中杂质。一块足有一人高的天外陨铁,就这样融成一团黑色的铁水。
随着离央指尖微动,天外陨铁便化作了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姬扶夜眼中不由浮现几分可惜之情,天外陨铁这样珍贵的炼器材料,直接炼为灵剑实在有些浪费了。
不过离央行事,从来不是他能置喙的。
正在姬扶夜神游之际,那柄灵剑带着凛冽风声,向他破空而来。
姬扶夜一惊,立时飞身而退,灵剑重重砸在他面前,直插入地面。
他后知后觉地出了一身冷汗,若非退得及时,被这柄剑砸在身上,现在只怕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离央走下祭台,目不斜视道:“走。”
姬扶夜看着那柄长剑,已经明白了离央的意思。
有时候他真希望自己能不明白。
姬扶夜认命地叹了口气,费力地拔起地上的长剑,但这柄剑却比他预料中更为沉重,姬扶夜身形一晃,被灵剑压倒在地。
离央停住脚步时,姬扶夜还躺在地上,因此他也没能看到,离央嘴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转瞬即逝。
她继续向前走去。
姬扶夜仰躺在地面,深吸一口气,踉跄着起身,双手并用拖着长剑,跟上离央的脚步。
“烈山雁,代烈山部族人,谢过仙尊!”
在他们身后,烈山雁俯身,扬声道。
姬扶夜想,那些离央留下的天外陨铁,应当足够助她修炼,再去换一柄足以报仇的灵剑。
姬扶夜拖着比之石剑又更加沉重的陨铁剑跟在离央身后,想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很不好看。
似乎在这位尊上面前,自己好像什么样的狼狈模样都出现过了。
“尊上从前练剑之初,也是这般负剑而行么?”姬扶夜喘着气问道。
“不。”离央答得干脆。
她瞥了姬扶夜一眼,神情似笑非笑:“我练剑的方法,你用不了。”
离央的剑,是在无尽深渊之中,一次又一次生死一线,和无数上古凶兽搏命拼杀中练出的。
而以姬扶夜现在的修为,将他扔进无尽深渊中,恐怕连半日也活不过。
“这是我一位故人学剑的法子。”离央望向远处,声音有些缥缈,“你若能如她一般,六界之中,寻常神魔,都不会是你一合之敌。”
神魔?!
神族于上古混沌中诞生,高居九重天上,从不踏足凡世。后天生灵,如人妖之属,便是修得无上修为,也只能称仙;而魔族乃天地至凶至煞之气所化,生存在阴寒森冷的魔域之中,是六界公认身体最强横的一族。
能叫神魔也畏惧的剑法,该有何等威势?
姬扶夜看向离央,她好像在出神,他静默下来,没有再往下问。
她的过去,好像并不算太愉快。
离央的确有些出神,她眼前好像又看见了那把银白色的宽剑,落势如山岳倾塌,为她在玉朝宫中,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你这样学剑,实在太懒怠了。’
‘师姐,苦修是你的道,却不是我的呀。’离央半躺在树上,扔着拇指大的红色朱果喂鸟。
羽带烈焰的三足金乌站在枝上,专心致志地接着她投来的果子。
树下,女子身后负剑,抬头间神情似有几分无奈。
后来在无尽深渊中与凶兽搏命时,离央总是忍不住想,她总算是将在玉朝宫那些年落下的苦修,尽数都补上了。
不知师姐知道了,会否有几分欣慰?天地浩大,也不知此生可还有再见之期。
离央从山巅看向远处,云海翻腾,周围山脉连绵,恍如仙境。她的神识在一瞬间延伸向远处,寻找旧日那股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尊上,我们现在又该去往何处?”
离央抬头看向东方,冰冷地笑了起来:“去东方。”
姬扶夜敏锐地听出了这短短三字中的杀意,这一次,她好像不是去寻物,而是去杀人。
第17章 他说,澹台奕的双目,原本属……
东方,清沂州,沧澜城。
沧澜城依山傍水,景色很是秀丽。初春烟雨朦胧,柳枝上才冒出一点翠色的嫩芽,映在湖中,随波荡漾。
三月的风还带着些微凉意,蒙蒙细雨落下,花蕊上沾了点点湿润。
城门口,少年一身青衣,撑着伞站在雨中。他身后背着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剑,剑身黯淡无光,随意地用布条缠上。
少年抬头望着城楼,伞下露出半张清隽的容颜。
姬扶夜嘴边含着浅笑,神情安然平和,他在城下驻足片刻,而后踏入城门。
雨天少客,城门旁的茶馆很是冷清,杂役坐在门槛上,打着哈欠,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来往的行人。
少年走过茶馆门前,脚步沉稳,行走间竟然不曾溅起一滴雨水,杂役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好出众的相貌!杂役在心中感叹。
在沧澜城中,能有这般风姿的,应当唯有沧澜宗的仙师们了。
看这少年一身寻常青衣,显然并非是沧澜宗弟子。沧澜宗的仙师们,穿的都是同样的弟子服,衣袖上绣了沧澜宗的徽记,叫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听说再过上几日便是沧澜宗立宗两千年的庆典,这少年莫非也是应邀前来沧澜宗参加庆典的?
杂役叹了口气,可惜自己是个凡人,却是无缘见识了。
多看了少年两眼,杂役有些纳罕,这少年撑伞的姿势当真是古怪。
姬扶夜撑着伞走上湖上的白石桥,一半的伞面遮住了自己,雨水落在纸伞边缘,积聚成连串的水珠落在他肩上,将青衣洇成深色。
杂役从背后看着,挠了挠头,心道,真是怪了,他身边又没有旁人,为何不肯好好打伞,偏要让自己淋了一肩膀雨水?
大约这些神仙人物,都有一些自己的怪癖吧,据说沧澜宗还有弟子为了修炼,拿头撞树的。
杂役当然看不见在姬扶夜身边黑裙赤足,薄纱蔽眼的离央。
其实雨水并不会落在离央身上,以她的修为,心念一动,便可不沾雨雪,姬扶夜清楚这一点,却还是忍不住将伞向她的方向倾斜。
三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姬扶夜习惯陨铁剑的重量,他举重若轻的姿态叫人绝想不到,他背后那把看似寻常的铁剑,竟然有万斤之重。
雨声细碎,天地间一片安静。
姬扶夜知道,离央现在的心情并不算好。
原因也很简单,自离开北荒之后,踏上东方之地的那一刻,离央便发现,东方十三洲,都被仙界势力笼罩。
这就意味着,一旦她动用太多的力量,便会被三重天上的那位天帝发现。
说来当今天帝,原来也是离央的旧识。
天帝沉渊,换在一千多年前,离央该唤他一声,三师兄。
以离央的修为,留在凡世,本就为天道所不容,她刻意收敛气息便是为蒙蔽天道。若是被沉渊察觉她的存在,出手相逼,一旦气息泄露便无法瞒过天道,届时离央就会被天道强行接引入三重天。
而离央在人间要做的事,还没有了结。
离央要找的人就在沧澜宗中,只是当下看来,不适合硬闯。
天机阁。
姬扶夜看着楼阁上金光闪闪的招牌,以买卖消息为生的天机阁,看上去真是财大气粗极了。
他收了伞,踏入天机阁中,四处一片金光灿然,姬扶夜一时没有防备,被金光闪得闭了闭眼。
这天机阁中,竟然连墙面也全贴了金箔。
天机阁在凡世已经传承数千年,门下弟子擅卜算推衍,不善争斗,在如今这位天机阁阁主上任之前,满门上下可谓是穷得两袖清风。
而今靠着买卖消息,不过短短两百年间,天机阁便已经是凡世中最有钱的宗门之一了,业务遍布人、妖、仙三界。
姬扶夜从前在三重天上便听说过天机阁之名,但今日还是第一次踏足其中。
胖掌柜站在柜台后拨着算盘珠子,粗短的手指快得几乎能看见残影。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上扬起和气生财的笑容,手上也不曾停下,笑呵呵地对姬扶夜道:“恭迎贵客。不知贵客前来,是要问人,问事,还是问物?”
他一面问,一面用目光打量着姬扶夜。
眼前这少年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丝灵力?还是说他修为远胜自己,叫自己全然觉察不出他的真实境界?
胖掌柜心中犹疑不定。
不过他天机阁做买卖从来童叟无欺,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只要出得起价钱,天机阁自会给出对得起价钱的消息。
“问人。”姬扶夜答道。
胖掌柜点了点头,拿起账本旁的烟斗,在柜台上敲了三下,立时便有青年自屏风后走出,领着姬扶夜向二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