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长夜怒得一下子跳起,将他腰间狼毫往桌上一砸, 谢春山和张也宁都在旁观看。巫长夜受不住激,嚷道:“姜采你这样最是讨人厌!我们共同在这个破梦里,要破梦得大家同心协力。你可别让我成为被大家不信任的那个,有什么话,你一次性说个明白!”
姜采无奈。
她推脱数次,他反而更加死心眼。
姜采只好问道:“论理来说, 百年前, 你父亲若是才来芳来岛与展眉母亲相识的话, 那展眉应当是百年内才出生的。而看你这般愤愤不平, 你大约出生时间与展眉姑娘也差不太多。那岂不是说,你的年龄连百岁都未到?”
巫长夜怔一下。
其他两名男子听到这里, 都已了然。
就听姜采揶揄死了, 她一边饮茶, 一边觑着巫少主:“百年前, 我师兄可是与芳来岛少岛主定过亲的。这辈分算来算去……巫少主,原来你真的是个小弟弟啊。”
她笑:“修行路刚开始的小弟弟而已。”
巫长夜:“……”
他一下子涨红脸,梗着脖子怒道:“修行路不问年龄,只问天赋。我天赋极好, 不到百年就学会了我巫家绝学织梦术,你们嘲笑我什么?”
谢春山连忙笑:“没有嘲笑,从未嘲笑……噗。”
巫长夜立刻瞪向他。
谢春山趴在桌上,拍桌大笑起来。他和姜采三人,修行年龄都以千年计,偶尔遇到巫长夜这般用百年计的弟弟,这个弟弟还一直与他们平起平坐……他当真忍俊不禁啊。
按理说,能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当是巫长夜的父亲才是。
巫长夜吼道:“谢春山!”
谢春山实在忍不住笑,他笑起来眉目飞扬,春水流波,勾得一整个茶馆的女修们都看过来。只是姜采坐镇,那些女修蠢蠢欲动,到底没有过来。然而巫长夜已经从脸红到脖颈直红,他大吼一声,扑过去揍谢春山。
这两人如今受到梦境影响,都没有法力,打起来,像是蠢鸡互啄一般。
这让那些偷看的女修们脸都红了:
“好有福气的女修啊。”
“三个男子都好好看……她怎么能一下子娶这么多漂亮的夫妾啊?”
女修们羡慕无比,见那位被他们羡慕的女修侧过脸,望着那位坐在窗下的少年道士,眼中噙着丝丝笑意。
张也宁静坐安然,垂头时,目中也带了些笑意。
姜采与他用唇语说话:“如何?”
“不如何,”他回答,还瞪了她一眼,说,“你便这般戏弄巫少主吧……调皮。”
姜采见他目中含笑,心中不禁觉得开心,心头有些酥酥痒痒。
张也宁与谢春山不同。谢春山失去法力,也心态好极,能说能笑,压根不在意自己灵力全无,他坦荡无比地就决定依靠姜采,等着姜采保护他;但是张也宁不那般。
一路走来,张也宁都沉静万分,连活泼的重明都不伪装了。许是失去灵力的缘故,他肤色始终有些过于苍白,一路上心思沉沉,连个笑影也不见。
他这般心事重的人,能在此时笑一下,姜采有些欢喜。
她冷硬强势惯了,心里觉得开心,便想让他心情更好些,然而她手足无措,却又不知道该拿张也宁如何办。她干脆坐近他,为他夹了一箸子菜,殷勤地送到他面前的骨碟中。
张也宁愣一下,意外地看她,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姜采道:“你如今失去灵力,身体不比寻常时候。你不能再像平时那般辟谷了,还是要吃点东西的。”
她随意地给他夹满了一碟子菜,笑吟吟:“做凡人呢,我还是有点心得的。幸好我之前刚从人间历练回来,还没忘了凡人要怎么做。张道友,你可得小心呵护你这具身体……没有法力的人最为脆弱了。”
张也宁神色微微一变。
他却没说什么,任由她这般。
姜采看他片刻,又不觉有些心疼他。想来这位高高在上惯了的重明君,应当几百年都没有过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了。仙人下凡,处处不适,还要吃尽苦头……
姜采趁着那打斗二人没有注意他们的时候,她手中箸子拨动碟中菜叶,垂着眼皮,慢悠悠开口:“张也宁。”
张也宁:“嗯?”
姜采:“不如你与我双修吧。”
张也宁一口茶含在口中,他咳嗽一声,面容被呛得红透。他震惊万分,乌黑眼眸瞪大,不可置信地看她。
半晌,他咽下茶水,道:“荒唐!”
姜采手撑着脸,偏脸欣赏他的表情。她挑一下眉毛,眉梢尾的黑痣就轻轻一跃,被日光渡上一层靡金色,惑人勾魂,如一滴水滴入人心,吊着你不上不下。
她笑吟吟:“同道中人,那般在意做什么?你放心,我为逆元骨,你为无生皮,我也不会控制你,让你必须按照我的心意做什么。虽然你的修行生机可能被我抽取,但是你获得了灵力……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何况这是梦境,只要出了这个梦,根本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暂时获得修为,让我们在梦中行事,多了很多胜算。你总不至于打算和我那二皮脸师兄一样,让我一直带着你们三个累赘行事吧?你也不想再被女修欺负,还要我出头吧?就你这张脸……你要对自己多些信心,你当知道这岛中女修们,觊觎你的人可不少。
“只要获得修为,你就又是张也宁啦。”
张也宁被她说的,竟然心动了些。
然他沉默许久,到底难堪。
在他的神海中,先天道体、少年重明身畔四周的莲花花骨朵,尽是蜷缩而下,藏入了湖水中,羞态颤颤。
他纠结万分。
他不知道自己的无悔情劫到底要如何才算渡过,可是姜采又不知道他的情劫已经开启。而且在这个梦中,偏偏他成为被梦境压制的无生皮的选择对象,若是他……情劫也不知道会不会触发。
何况,他也不想。
姜采凑近他脸。
张也宁身子一仰,腰抵在了窗栏上,再也无法后退。他一手扣着桌案,一手推按在姜采肩上,拒绝她靠近。
姜采也不逼迫,只与他贴面三寸之息,笑道:
“怎么,我还配不上你么,嗯?”
张也宁呼吸停住,他只呆呆看着她清雅端秀的面容。世间怎会有这般女子……打起架时气势如虹、唯我独尊,平时性格散漫、不拘小节,欺负他时又不远不近、勾勾搭搭……
她到底、到底……到底想要怎样?
谢春山和巫长夜的咳嗽声传来。谢春山忍着笑:“两位,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练什么神功么?”
张也宁猛地别过脸,低声:“……我不要。”
姜采啧一声。
她不再逗他,坐回去吃自己的菜。但在这一瞬间,她心中有些庆幸,庆幸他没有同意自己的口快之话……她不过是见他太安静,就想逗一逗罢了。嘴巴有自己的想法,说了不合适的话,她也怕他会点头说好。
她以为他真的会点头。
可她又失望于他的拒绝。
姜采意兴阑珊地喝一盏茶,心烦意燥。她站了起来,对其他两个男人笑道:“这茶没味道,我去找点酒来。你们要么?”
谢春山和巫长夜都有兴趣:“要啊。”
张也宁侧着脸看外头风景,道:“我不要。”
姜采随口道:“你总是不要。”
谢春山和巫长夜不想看:“……”
巫长夜心里唾骂:妈的,这对狗男女,能不能收敛点!我已经知道重明就是张也宁了,也知道你们是对未婚夫妻……但是能不能收敛点!好歹这是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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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沽酒回来,除了张也宁,其他两个男人与姜采不醉不归。
张也宁淡漠地看着他们三个。
谢春山还好,巫长夜喝了酒,比平时更加饶舌。巫长夜伸着大舌头,和他们拍胸保证:“放心吧,梦不难破的!谁开启的梦境,谁便是造梦者。而造梦者为谁造的梦,那个人就是梦主。
破梦有两种方法:若是造梦者身在梦中的话,那既要实现梦主的心愿,让梦主心甘情愿放我们离开;同时,还要造梦者开始破梦;若是造梦者不在梦中,那只要能够实现梦主的心愿,让梦主心安,就能破梦了。
实现梦主的心愿太难了,谁知道梦主的心愿是什么,又得花多少力气。一般我们都选择直接杀了梦主,只要梦主在梦中魂飞魄散……咱们就能离开了!”
姜采:“那我们得杀了梦主盛明曦,同时得找到巫姑娘。”
谢春山:“展眉姑娘必然在梦中,她不是想见她娘么?那她这个造梦者,必然入梦了。唔,盛明曦……她肯定把展眉姑娘带在身边,展眉只有和她在一起,才有可能接近那个圣女,也就是展眉姑娘的娘了。”
巫长夜拍桌子:“所以我们得混进岛主府,去救我妹妹!”
张也宁看也不看他们三个,他们三个喝得一身酒味,他清清冷冷地坐在窗边,看着外头灯火阑珊,夜色昏昏。
三个同伴喝了多久的酒,他便看了多久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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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中这几日一直在祭祀,为那个“傲明君”重塑金身。
几人跟着人群看了几日热闹,自然也是为了找到巫长夜的父亲,巫子清。巫长夜心中别扭,压根不喜欢自己父亲继续迷恋那个圣女明秀,即巫长清口中的“明姑娘”。
在他看来,现实中已经不能改变,梦中这两人,就不要在一起了。
但是巫长夜想断自己父亲的情,他首先得和梦中这个巫子清相识。在这个梦中,巫子清才是来自巫家的最有天赋的少主。巫长夜只能用其他身份接近巫子清。
混在人群中整日追着圣女马车跑的巫子清,在有一日和岛中女修产生争执、双人斗法后,巫长夜扶他去酒舍疗伤。
谢春山百无聊赖,干脆跟着巫长夜一起陪他父亲。巫子清喝了酒后,和谢春山互相介绍后,对巫长夜豪爽而笑:“小公子看上去和我颇有缘分啊,你这装扮……难道也是巫家人?”
巫长夜干笑一声:“是啊。”
巫子清很有兴趣:“是哪个旁系?咦,你身上怎么半点修为也没有,出了什么差错?”
巫长夜敷衍回答:“我在过一个历练,自封了修为。”
巫子清了然,竖起大拇指:“小兄弟好魄力,对我胃口!我巫家大好男儿,正该如小兄弟你这般四处历练。要知道修行路之难,不修则死,不进则退……半点含糊不得。我就看不惯巫家大部分人那样,整日坐享其成,靠着主家荒废时光,等寿命到了才开始着急……
“咦对了,小兄弟不如调来巫家主家,跟着我好了。我保你前程似锦啊。”
巫长夜嘲讽笑:“你连自己儿子都不管,还会管一个旁系弟子的前程似锦?”
巫子清一下子正色:“小兄弟,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未曾娶妻,家中就我一个独子,我不是那等风流不正经的人!”
谢春山在旁呛得直咳嗽。
巫子清被巫长夜翻个白眼,巫长夜没好气:“你那么大嗓门做什么?”
显而易见,当巫子清说自己没有婚配的时候,他嗓门抬高,生怕酒肆中的人都听不到。而他越是这样表现明显,巫长夜越没好气——这副孔雀开屏的样子,开屏给谁看,他难道不知道么?
巫子清一下子就扭捏了。
他冲巫长夜抛个媚眼。
巫长夜眼角直抽,深觉丢脸。他不觉拍桌子吼道:“你好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