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后背一片热浪灼烧,烘烤得背部阵阵剧痛,当下不再犹豫,立刻准备翻窗出去,抬起右手的一瞬间,窗外再次响起了野兽低沉的怒吼声。
  蓟和抬眼朝前看去,庭院里干枯的草丛原本隐没在夜色里,此刻却被灼烧的火光映得微微发亮,他眯起眼睛,感觉空气里有双眼睛在注视着他。
  蓟和尽量把头伸出窗外,忍着背后热浪冲击的疼痛,右手手腕翻转,掌心向下凭空化出了一个小小的法阵,然后猛地一抬,阵法飞出去直接拓印在了庭院的地面上,微闪了一下就隐去了,同时,半空中隐形的东西被迫显现出了形状。
  那是一双绿盈盈的眼睛,大得出奇,仿佛两只倒扣着的碗,眼珠来回转动,上下眼皮非常松弛,转动间从眼球的空隙里流淌出一股粘稠又腥臭的液体。
  蓟和紧紧抿着唇,一时间没有再动,他与那双眼睛直直对视,感觉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火舌,几乎就要烧到了他的脊背,同时,右手在背后虚虚一握,一道火焰仿佛被他引导着一样,在半空中凝成了一把剑的模样。
  然后他伸手朝窗外猛地一挥,火剑直直冲那双眼睛飞去,只听噗呲一声,眼睛自己燃烧了起来,伴随着一声野兽喑哑的低吼,妖气瞬间消散了许多。
  下一刻,蓟和看准机会扔掉毛巾抬脚爬上了窗台,双手一撑窗棂,一个躬身翻出了屋子,动作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还没落稳,那双眼睛又飞了过来,火焰没有损伤它多少,转瞬间又冲蓟和射出一道黑色的光,蓟和贴地一滚,堪堪躲过了它的攻击。
  他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翻过身来再次凝聚灵力,还没怎么胸口突然一痛,歪腰朝前挥去,却没有预料中的灵力激荡,手心空空荡荡只射出了一片虚空。
  蓟和:
  怎么回事,他的灵力怎么没了?!
  难道伤还没好贸然启动阵法就会有这样的副作用?可是偏偏怎么就在这个时候?
  他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发生的,客栈着火居然听不见一点别人的声音,沈棠也不知道到哪去了,面前这只怪兽又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他不明白也无暇去想,眼看着那双眼睛又要卷土重来,他不能与之硬碰硬,便逼着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在眼睛发动下一次攻击时调动全身力气拼命向外面跑了出去。
  甫一出了客栈,灼烧的热意便慢慢消失了,凉爽的夜风迎面吹来,吹得他身体一阵阵发冷,但他不敢有丝毫停止,身后的眼睛还在紧紧追随着他,如影随形。
  身上的伤口全都在痛,蓟和感觉自己额头上冷汗涔涔,经过一条潺潺流水的小河,他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跑到了遇到雪怪的那座山前。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双眼睛,黑夜里发出绿幽幽的暗光,不知道它究竟为何而来,又是被何人驱策,蓟和咬了咬牙,只犹豫了一瞬,转身就朝山上跑去。
  眼睛见他慌不择路往山上逃去,好像有感觉似的愣了一下,随后竟慢慢停了下来,不再追逐,它耷拉着眼皮,目光如炬朝山顶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后慢慢消失在了夜色中。
  蓟和艰难地爬到半山腰,渐渐有点儿体力不支,他回头看山下,景象已经模糊不清了,不确定那怪兽还会不会追上来,可是他又实在走不动了,感觉腹部的伤口也有再次裂开的迹象。
  夜色渐浓,山上温度很低,蓟和的眼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想起昨天遇到的那只雪怪,心内隐隐有些发紧,吹过的寒风阴嗖嗖的,让人汗毛倒竖。
  蓟和支着长剑站起来,靠着一株树干休息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下山,在这山中不知道会遇见什么,可能会变天,万一再遇到暴风雪还会被困在山上。那双追他的眼睛这么久也没有上来可能已经走了。这样想着他便转身,一回头,看见了他这一生都不愿意回忆起来的场景。
  在距离他不到百步的雪坡上,赫然出现了十几匹眼瞳幽绿、杀气腾腾的白狼。
  那一瞬间,蓟和感觉自己呼吸都凝滞了,脑子有了片刻的空白,感觉着耳边呼啸而过的山风,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作出什么反应。
  那群白狼睁着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光线暗淡,看起来仿佛一团团飘在空中的鬼火,为首的那只狼王弓着身子呲牙,喉咙里发出低鸣,目光冰锥一样朝蓟和射过来。
  蓟和在那阵最初的战栗过去后,满脑子只剩冷静与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与怯懦,非但不能害怕,更要表现得比狼还镇定与冷厉,才能镇住它们。
  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缓缓把目光移开,尽量让狼群感觉到自己对它们没有威胁与敌意,脚下一步一步不动声色往后退。见他后退,白狼们竟跟着他前进,他退一步,狼群朝他近一步,脚下的枯叶踩踏发出清脆的声响。
  蓟和目光冷凝,停下脚步,狼群们也跟着停下,他又抬脚后退,狼群又跟上,始终与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蓟和知道,这短短一段距离,这些白狼只需几个跳跃便可追击而至,他突然想起从前好像有个人跟他说过,狼群最怕火光和铁器敲击之音。
  火光和铁器
  火把暂时不好弄,铁器他手中握着的不就是一把冷铁打造的长剑吗?
  边想边退,突然咔嚓一声,蓟和眉头骤然紧皱,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一下子栽倒在地。
  雪地里埋着捕兽夹,他没有看清一脚踩了上去,左脚就被夹住了,裤腿瞬间被鲜血染红。
  蓟和痛得颤抖,他咬牙伸出手去,握住捕兽夹,使劲一拉,把夹子掰开,嗯疼痛瞬间袭来,蓟和忍受不住轻哼出声。
  突然,为首的狼王发出一声嗥叫,蓟和猛地抬头看去,狼王见他不再后退,而是坐在地上,手里又多了一个捕兽夹,顿时警觉,以为他要袭击它们,前爪在地上摩挲,甩头朝后边的狼群怒吼一声,弓起身子就朝蓟和猛扑过来。
  蓟和心下一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狼王没有扑过来,他慢慢睁开眼,发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另一群狼,皮毛黝黑,有几只拖住了那只要攻击他的白狼王,剩下的一群则一字排开如扇形,堵住了白狼的去路,两厢对峙。
  白狼王被黑狼拖住,想冲出去却无可奈何,只能干嗥,前爪不停地刨地。
  后面雪坡上的两群狼各自用狠厉的目光瞪着对方,一个劲儿的吼叫,身子弓得如桥一般,山林中狼的怒嗥声响彻黑夜。
  蓟和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然后像感应到什么一样,他转头往东南方向望去,那边月光照耀下的雪坡上,伫立着一个浑身白毛的野人。
  蓟和浑身一激灵,待看清那野人的样子之后,又很快镇定下来。意识到只是一个野人而非某种具有妖力的怪兽,他反倒没那么慌乱了。
  他用长剑撑地想站起来,受伤的左脚一阵麻痹神经的疼痛。那白狼王见他想走,怒吼生骤然惊天动地,身体后倾要越过黑狼扑过去,野人在雪坡上突然吹出长长一声尖利的口哨,那群黑狼听了便像得了指令一般,群起而攻之,一只黑狼咬住了白狼王的尾巴,将它奋力往后拖。
  白狼王疼得大叫,只顾猛蹿前扑,它极力想调转身子去咬黑狼,黑狼目光如炬,轻微一撇头,立即有两只黑狼冲过来,一只按住白狼王的前爪,一只按住它的后胯,咬尾巴的黑狼猛地一松口,那白狼王就像瘫痪了一样被按趴在地上,惨嚎一声,却是有气无力。
  趁它松懈,刚才松口的那只黑狼前爪刨了一下地,直接一个健步越过去,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咬住了白狼王的脖颈,只听噗嗤一声,鲜血四溅,白狼王躺在地上扑腾了几下,慢慢没了动静。
  蓟和趁此机会,举起手中的捕兽夹和长剑,猛地撞击起来,铛铛的金属声响震颤山林。
  后面那群白狼一见它们的首领被咬死了,又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得慌急四窜,黑狼们如同胜利了一样,仰天长嗥,白狼们也顾不得它们首领的遗体了,狼狈地朝山林深处奔逃而去,黑狼们还待再追,野人又是一声口哨,它们才安静下来,渐渐聚回野人身边。
  蓟和扶着树干,紧紧盯着野人,总觉得它的目光里有什么东西,想向它道谢,野人却拾起一块石头朝他砸了过来,蓟和侧身一躲,又牵动了脚踝的伤口,痛得他倒吸寒气。等到再抬起头时,雪坡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野人和狼群的身影。
  蓟和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服都被冷汗湿透了,冷风一吹,寒气侵骨。
  他强忍着疼痛与疲惫转身下山,这山上不知道还藏着什么未知的危险,他一刻也不能多待了,就算下山会遇上那双眼睛,也比留在山上强。
  可能是心理作用,今夜的月光仿佛格外阴惨,蓟和小心翼翼用长剑支撑着,右手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下山。他心思很乱,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一个雪窝,猛不妨踩进去,顺着山道就滑了下去。
  啊
  他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有等到落地的磕绊与眩晕。
  他落入了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
  耳边一个急切的声音:蓟和?
  第14章 百年 那时你还没有入我门下
  是师尊。
  这个念头刚在蓟和脑中划过,他就感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心底升起。
  从未觉得能见到他是一件那么让人安心的事,一颗慌乱不已悬在半空中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鹿鸣搂着他的腰,慢慢滑到了山脚下,刚一落地,蓟和身子一软,险些站不稳,鹿鸣眼疾手快迅速把他抱进怀里。
  旁边走过来一个人,道:找到人了?
  鹿鸣道:嗯。
  那人道:那走吧。
  蓟和一听发觉一旁还有另外一个人在,想挣扎着站起来,鹿鸣威胁似的在他腰上轻轻掐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搂住了他,足尖轻点,施展仙术飞了出去。
  蓟和在他怀里放松了下来,突然觉得很累,困得连眼都睁不开了,鹿鸣沉声道:睡吧。
  蓟和犹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脊背,沉沉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始终被人牢牢拥在怀里,睡过去前的记忆告诉他这是鹿鸣,可这怀抱是如此滚烫而有力,不同于师尊的清冷,过去就算他们紧紧相拥,也仍觉得有种无形的距离,碰不到彼此的心。
  蓟和朦胧中不知道是谁抱着自己,却控制不住地沉溺在身后温热的怀抱中,微微挣扎着道:我不要回客栈。
  身后的人:哎,我们不回。
  蓟和:也不回宗门。
  那人道:不回不回,你想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他听着这慌乱又焦急的声音,心想这一定不是师尊,他慢慢地静下来:我一个人害怕。
  身后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更紧地圈住他:不怕,我在这儿。
  再次睁开眼蓟和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破落的小庙里,前面生着一丛篝火,上面架着一只野兔子在烤。旁边两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转头看他睁开眼睛,道:宗主,他醒了。
  鹿鸣俯下身来:你醒了。先别动。
  蓟和默默地看着他们俩,心道:我这是在做梦吗?
  他慢慢坐起来,从身上滑下来一件白色的外衣,鹿鸣扶着他捡起外衣又给他披上,道:没事了。
  蓟和望着他没说话,旁边那人转过来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被吓着了?从没有一个人单独遇到过这种情况吧?
  蓟和转动眼珠朝他看过去:封毅仙君。
  封毅打量他一下,点点头道:不错,还知道认人,看来没被吓傻。
  鹿鸣微微瞥了他一眼,封毅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我说错什么了吗?他还是宗主亲传的弟子,遇到一只小小妖兽都对付不了,弄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岂不丢我绝青宗的脸?
  鹿鸣道:你不说,无人知道。
  封毅咂咂嘴,无奈道:你就会护着他,从不让他单独历练,虽说年纪小却也是绝青宗正儿八经拜了师门的弟子,你看看他这样子,哪里像个已飞升了金丹的仙者?如此下去,可还得了?
  鹿鸣没说话,蓟和挣扎着侧过身去,努力盯着封毅的仙君的眼睛,道:弟子谨遵师叔教诲,以后一定勤加修炼,不给师尊丢脸。
  说话间又扯动了身上的伤口,薄薄衣衫渗出缕缕血丝,他费劲地喘了几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封毅见他实在艰难,深叹一口气,也不再责难,摆摆手:行了歇着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再说下去只怕你师尊就要打我了。
  蓟和抬眼看向鹿鸣,鹿鸣只是紧紧盯着他腹部的伤口,没有理封毅,他似乎是想伸出手,但是犹豫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动作。
  蓟和轻轻道:没事的,师尊。
  鹿鸣抬起眼,眼眸冷淡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他直接撕开了自己的衣袖,低下头去在蓟和腰部缠了一圈,蓟和不得不抬起胳膊让他缠。
  这个姿势其实非常亲密,乍一看仿佛两人紧紧相拥。
  明明只是简单包扎一下而已,鹿鸣却缠了好久,蓟和举着胳膊慢慢有点酸,勉力坚持了一会儿,终于支撑不住两手就要放下去环抱住他,鹿鸣却扎好了结直起了身子。
  蓟和:
  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什么感觉,仿佛有一根羽毛轻轻拂过又消失,虽然留下了一丝浅浅的印痕,但因为太过清淡很快就没了踪迹。
  封毅在一旁默默看了他俩半晌,突然出声道:那个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蓟和:
  没等他俩回答,封毅就自觉拖着蒲团挪到了一边,拨弄柴火去了。
  蓟和转过脸来,鹿鸣对他道:别生你师叔的气,他也是关心你。
  蓟和点点头,问道:师尊,你和师叔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宗门了吗?
  鹿鸣道:我回去与你耿师叔商量怎么处理那女道的事,她受了情伤走火入魔,放出妖兽伤人性命,若不加以解决,只怕后果会不可挽回。
  蓟和:那怎么
  鹿鸣道:你耿师叔专擅丹药一道,把她关在炼药室里,想要通过仙丹清心的功效净化她心里的怨气,我回去时看到他正在室外念清心咒,可那屋子还是不断冒出漆黑的妖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