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烟答:“今儿二爷是领着双喜双寿两个小子去了。”
贾芸闻言心下很是失望,只道是大清早前来寻人,不料却两头都扑了个空。茗烟还欲为贾芸端了茶来,然贾芸却道人既不在,亦不知将何时归来,他等着也不耐烦,随后便也不留,起身抬腿欲走。刚待走出书房,便听见门前传来一声娇声嫩语的“哥哥”,贾芸往外一瞧,只见是一个十六七岁的丫头,生得倒也细巧干净。那丫头见贾芸出来,便抽身躲了开去。身后茗烟跟了出来,便问那丫头:“好姑娘别跑,二爷今儿怕也不下来了,你进去后晚间记得带个话儿,说廊下的二爷今儿来过了。”
那丫头听罢茗烟的话,方才知晓原是本家的爷们,便也不似之前那般回避,下死眼把贾芸钉了两眼。自此,贾芸便将这丫头记住了,遂笑着说道:“什么是廊上廊下的,你只说芸儿就是了。”说罢便也不待人,自去了不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了几眼,只见那丫头还立在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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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四)
? 贾芸归家后,先吃罢午饭。正待再行前往荣府打听贾珠有未归来,不料又忽遇几个街坊旧友寻上门来,贾芸不好就此将人打发了,只得先行前往了附近的酒店陪着吃了顿酒,过了一个半时辰,方才寻了借口告辞了出来。亟亟地赶至荣府,径直前往贾珠的吟风赏月斋,闻说贾珠正在书房中。随后只见洗砚迎将出来,为贾芸打起帘子,领着贾芸进了屋,穿过前厅,往了侧间书房中来。此番进屋只见贾珠正着了居家锦袍,跪坐在炕上,手中端着个翡翠碗,碗里盛着切成小块的鲜红水漾的西瓜,另一手则持着一根竹签。此外又有一身着锦衣云袖的青年公子正仰躺在炕上,头枕在贾珠的双腿之上,手里还拽着本书册读着。地上则立着一溜儿小子侍奉着。
贾芸不知那躺着的公子是谁,正不知如何称呼,便听洗砚从旁说道:“这是林大少爷,是大爷的表兄。”
贾珠闻言方知贾芸来了,随即抬头对贾芸笑道:“芸儿坐,昨日让你来,你竟真来了。此番你莫要见怪,我二人这般随意惯了的。”说罢又吩咐润笔倒茶。
贾芸听罢忙向上对他二人作揖请安,方才告了座,忙不迭对曰:“珠叔还请自便。芸儿又不是外人不是客,无需见外。”
这边贾珠一面叉了一块西瓜喂进煦玉嘴里,一面对身下之人说道:“这是本家的侄儿芸儿,今日来是为派了事做。”
贾芸忙道:“此事便全仰仗大叔了。”
煦玉闻言倒也浑不在意,在嚼完咽下口中西瓜之后道句:“这瓜倒也甜润,只不很浸凉,不解暑。”
贾珠听罢对曰:“我的大少爷,你哪能吃那凉的?待会儿我令人端了温水喂你解那生冷。”随后又对贾芸说道,“此番薛大爷派人给府里各房送了这些西瓜,我特意吩咐家人千万留着一个莫要用井水浸过,方才敢拿了来给他吃。若是任他馋嘴吃了那凉的,今儿夜里怕就得躺着了。大少爷向来体弱脾虚,禁生冷,忌腥膻,素昔大都食素,随了先生他老人家一道保养身体,几日方能解禁吃少许荤腥。咱府里惯常吃的油多味重,除了为那应景尽礼,他已是许久不曾同头上老太太老爷等一道用膳了,就因了脾胃承受不住。”说着又对煦玉说道,“你若再因膳食不当倒下,为先生知晓少不得又要数落你的不是了,届时定要你跟了他老人家一道吃斋。”
煦玉对曰:“吃了这许多年的斋,也合该腻味了。”
贾珠又道:“却说方才在静王府里,王爷为款待你专程命厨子做了许多素食,然你却因了那茶水不合口味使性子,便连那午膳亦未用多少。幸而如今执扇也学会了如何沏茶,否则谁还能伺候你?”
煦玉则道:“不还有珠儿吗?珠儿便为我沏一辈子的茶罢。”
贾珠闻言笑曰:“若我有朝一日死了抑或是离了你,又当如何是好?”
煦玉听罢这话随即便拉下了脸,肃然对曰:“怎的竟道出如此不祥之言?!……”
贾珠见状笑了笑,忙又喂了一块西瓜在煦玉口中,将煦玉剩下之言通通堵在了口中。随后似是方才忆起贾芸亦在这屋中一般转而开口道:“我昨日令你今日前来,正是因你之前曾言欲跟了我做事,我心下倒也正有一桩事欲交与你去做……”
一旁贾芸见此番总算说到自己的问题,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只盼着此番贾珠能分派与他一宗大事。不料说到这里贾珠却又停下,自己叉了一块西瓜吃了,又喂了一块进煦玉口中。随后便将手中的翡翠碗递与一旁侍立的润笔,接过丝帕试了番嘴,又另拾了一张为煦玉擦拭了。方抬头对贾芸说道:“我这里的这宗事务能令你获利不少,且充分发挥你的才干,只目下有些工序尚未完成,只得再等等……”
“……”
“如今园子里亦需人补种些花木,此不过是一桩小事,不足挂齿,你还是等着那件工程完工再接管吧……”
贾芸闻言忙对曰:“请大叔千万开恩,将这桩补种花木之事赏与侄儿吧,待侄儿将此事完成,大叔那宗大事定也完成了,我再接手,不也正好合适?”
贾珠笑曰:“你胃口还不小。”
一旁执扇端了茶来,贾珠便唤煦玉起身饮茶。贾芸从旁见了忙不迭从执扇手中接过泡着群芳最的曜变天目盏亲手恭恭敬敬地奉与煦玉,煦玉坐起身,伸手接过,道了声谢便垂首蹙着眉饮了。贾珠见状对贾芸笑道:“你倒还乖觉。罢了,这桩补种花木之事便交与你罢。待会儿你携了对牌领票往府上银库上支领了银子,明日便进园中种树。只你亦需前往琏二爷二奶奶处知会一声,告知他们这事我交与你做了。”
贾芸闻言郑重应下了。
随后贾珠又道,此番却是神色严肃:“这种植树木之事你需尽快完成,好腾出手接管这后一宗,方才是我真正欲你接手的。我在城外有一处庄子名‘趣园’,之前一直在修缮改建,近日便将打理妥当。趣园本属我个人的私产,然因了咱府里建园子需要银子,我便将趣园以一万两的价格抵押了出去。只大少爷见了于心不忍,又将园子替我赎了回来,由此现在趣园乃是大少爷名下的财产……”
这边贾芸只留心听着,听到此处却止不住心下疑惑。若说贾珠因需要银子而将园子抵押了他倒是相信,此番只难以置信的是竟以区区一万两便将园子抵押了。然贾芸知晓其中定有原故,倒也明智地保持了沉默,并未多嘴将疑惑问出口。
贾珠接着道:“……待园子各处修缮妥当并了桌椅床帐各处人手之类皆齐备之后,方再行投入使用。我将全园分为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园子依山而建,山下为前院,通常可留作招待外人度假游玩之处;园子后半部分位于山腰之上,位置隐蔽,乃是温泉所在地,则惟留于我们居住享用。此处虽本为我与大少爷闲暇之时游玩度假之处,不过我二人只怕也无甚闲工夫能前往长住,倒是我二人的恩师邵先生并公子看上了那处,今后主要是留待他二人搬进去。而你所需接管的正是此事,将作为趣园的经理人,直接接手趣园的经营管理诸事。既需作为趣园管家代我二人照料先生并公子,又需作为趣园老板负责趣园的经营盈利之事。此事若成,我自是不会亏待你。你自可往了众人之中打听一番,但凡在我手下充任了经理之职之人,收入均与营业额成那正比,按利提成。所以,此事方才是最为考验你本事之事,亦是你职业规划中能作长远打算之事,断非是那领了一票银子栽种树木所能比拟的。只你需得明白,我此番所需之人乃是忠诚可信之人,且你可有那本事能充任好此二职……”
此番未及贾芸回答,便见重又躺倒在贾珠膝上看书的煦玉放下手中书册插言道:“珠儿,为何你每回与千霜等人说那生意场上之事时,所道之言皆那般疑惑费解?”
贾珠闻言垂首望着煦玉笑道:“自古以来皆是士农工商,士子为上,商人为下,由此士人之中又有几个能去潜心研习那与仕途毫无干系的经商之道的?古来的圣人之书怕也断然不会有那教导世人如何经商的记载,遂你对那商业之事知之甚少亦实属寻常。难得此番亦有大才子你不晓之事,我倒也很是欣慰。不过珠儿我实属异类,我不会嫌那银子多的……”
之后只听一旁贾芸说道,似是已下定了决心:“此番我不敢担保此事交与了我便也万无一失,然珠叔只相信了我若接手,定然尽我所能,完成此任。珠叔与我有恩,大丈夫受恩自当重报,此番我定然不负所托,令珠叔瞧了侄儿本事!”
贾珠闻言首肯,说道:“如此甚好,你既如此说,我亦不怀疑了你的本事。你明儿往了园中种树。待趣园修缮妥当之后,我再领你前往林府拜见先生公子,随后你且协助他二人搬入趣园。至于经营之事,尚有许多细则需得与我商议,此外你亦需寻了千霜相助。”随后贾珠命润笔取了对牌,又批了领票交与贾芸,令其支领银子,明日进园种树。
这边贾芸接过票牌,只见领票上批了二百两银子,心下已是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之后前往银库,随后又寻了贾琏凤姐道明此事。他夫妇二人闻罢此乃贾珠的主意,自是不敢违逆了,只心下纳闷这种树一事本是他夫妇二人心下打过的主意,还未兑现,怎的便平白令贾珠将这一人情送了出去,俱是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贾珠果真有些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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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五)
? 贾芸之事话毕,此番且说林红玉。上回说到贾珠早已将欲令那林红玉作自己屋里的丫鬟之事告知与了王夫人,王夫人在唤了红玉前来打量一阵后亦是首肯。只将此事瞒着林红玉本人,未曾令她知晓。却说林红玉本是怡红院里的二等丫鬟,不允其进屋伺候主子,平素只令其做些浇花喂鸟挑水之类的杂事,私下里其他一二等丫鬟不欲做之事便也纷纷扔与她做。加之怡红院中的丫头俱是一等的势利,无不是生得牙尖齿利,个人只将个人的位置盯得死紧,令了他人难钻。那日,房中的一等二等丫鬟们偏偏皆因他事走了个精光,后屋里的红玉闻见宝玉在前面叫茶喝,半晌皆无人回应。只道是自己机会来了,忙不迭地端了茶送出去。不料此举竟为正巧挑水进屋的秋纹碧痕二人发现,两个丫头仗着自己较了红玉等级地位高而将红玉狠命排揎数落了一阵,将红玉素昔那点向上高攀的心都弄灰了一半。加之之前又丢失了手帕,心下便更为闷闷不乐。心灰意冷地回了房中躺倒,随后便神思恍惚地入了梦。梦中出现的男子正是几日前在宝玉外书房中见过的本家爷们贾芸,前来归还自己丢失的手帕。之后她从梦中惊醒,方才发觉此不过是个梦境。然自此以后,红玉倒入了那缠绵情思,终日神思恍惚,不得开解。
却说这红玉与了贾芸也是注定有些缘分。红玉因在怡红院伺候,长期居于大观园中,不慎在园中丢失了手帕。而正值那时贾芸又接管了种树一事,这几日正忙不迭地指挥小子家人在园中种树,遂无意之中便拾到了红玉丢失的手帕。那贾芸知晓这手帕定是园中之人丢失的,并未将之交出去,竟鬼使神差地收在自己身上。这边厢宝玉总算忆起了先前约贾芸面见之事,遂忙命了坠儿前去将正当值监管种树的贾芸领至怡红院。彼时红玉则因绮霰命她描花样而正前往蘅芜苑索回毛笔。在红玉路经蜂腰桥之时,正巧撞上坠儿领着贾芸往了怡红院去。却说自上回贾芸红玉二人在宝玉外书房相见之后,彼此对对方皆暗自留了心。此番二人邂逅,贾芸亦是一面走一面拿眼打量着红玉。而对面红玉则佯装着和坠儿说话,暗地里亦斜觑着贾芸。继而二人四目相对,红玉不禁脸红心跳,忙不迭转身跑开了。
这边贾芸进了怡红院,随着坠儿一路拐了几转方转进了碧纱橱中,只见宝玉正脱了鞋倚在榻上拿着书在看。贾芸见状心下暗自好笑,只道是这贾珠宝玉两兄弟均在他跟前显出随意洒脱的一面,真是奇事。此番来怡红院,贾芸倒也将此处好生打量了一番,又与了几日前在贾珠处所见的光景暗自比较一阵,只觉怡红院这处金碧辉煌、秾艳绮靡,和贾珠处书香暗溢、雅致别趣很是不同。随后袭人前来倒茶,宝玉便和贾芸聊些没要紧的闲话,诸如谁家的戏子、谁家的花园、谁家的丫头、谁家的酒席之类,全然一富贵闲人的情趣派头。贾芸口里|不过顺着宝玉说,心下却也很是无趣,思及几日前在贾珠房中谈到的若干生意经,只觉这兄弟二人之间果真如传言那般性子差别甚大。说了一会儿,见宝玉有些懒懒的,便起身告辞。宝玉亦不十分留,道句“你明儿闲了,只管来”后便命坠儿复又送了贾芸出去。
贾芸此番出来,一路上便忙不迭地询问坠儿,先行询问坠儿自己的情况,坠儿均一一告知与他。随后贾芸又问方才与坠儿说话的叫小红的丫头,说自己曾捡到一块手帕子。听坠儿说红玉果真丢失了手帕,心下喜不自胜,便知那帕子果真是红玉的。又见坠儿向自己追索,登时灵机一动,从袖内将自己的一块取了出来交给坠儿,令其交还与红玉。心下只道是若红玉发觉手帕不是自己的,定会再度寻了贾芸索要,届时他二人便又能面见一番了。坠儿得了手帕,送出贾芸,回来又去寻红玉,不在话下。
却说贾芸自从贾珠手中接到事做之后,思及贾珠既是自己恩人,又是自己前程的主导者,心下待贾珠自是慎重,丝毫不敢怠慢了。加之他为人向来乖觉讨巧,善于逢迎,入了贾珠的吟风赏月斋两三次后便与其间各色人物熟识了一半。他本欲向了贾珠跟前的得力之人打听贾珠之事,只不料贾珠手下之人愈是亲近重用的口风却是愈紧。没奈何,贾芸只得转而向贾珠院里的二等三等家下人打听,方才探出一些消息。诸如“珠叔跟前通常跟着的是哪些人,里间的大丫头有几个,谁最得力,林少爷跟了珠叔是何种关系,身旁又跟着什么人,珠叔的小子丫头们一月多少银子,珠叔并了林少爷平素性子若何,待下人怎样”等等不一而足。
从打探中得知,贾珠这处规矩谨严,除非犯了大错儿,却也从无打骂体罚奴才之事。所重用之人如千霜千霰并润笔为代表的家人小厮每月收入除府中每月惯例的月钱之外,更有那额外的提成奖赏。由此,在贾珠跟前的奴才较了府中其他主子跟前的,皆更为富有神气。因而府中多少家人曾削尖了脑袋欲跟了贾珠做事,奈何他人皆云“大爷择人一向严苛,由此能得他青目首肯之人不多”。闻罢此等消息,贾芸心下倒也很是庆幸自己竟机缘巧合地得了贾珠赏识,能跟随他做事自是不比跟随了荣府别的主子。
此外,他又闻知贾珠与煦玉二人关系不凡,虽为表兄弟,却是自小一道长大,同起同卧,同进同出。由此,乖觉伶俐如贾芸,在奉承讨好贾珠的同时亦留心逢迎煦玉,以侄儿自居与了煦玉套近乎,成日间只将“玉叔玉叔”的挂在嘴边。如此行事不仅因了平素贾珠与煦玉关系亲近密切,亦因他即将着手监管的趣园到底是煦玉名下的产业,煦玉无异于自己的顶头上司,亦有直接的厉害关系。
因之前采买花木之故,贾芸认识了一批专做花木生意的商人。知晓煦玉爱兰恶梅,他便托人购得一盆莲瓣兰的稀有品种孝敬煦玉。煦玉见罢自是欣喜非常,顺手便将自己近日里常常随身携带的湘妃竹撰扇回赠与贾芸,自己则另取了一柄白纸洒金象牙雕花洋漆撰扇代之。却说煦玉素昔撰扇不离手,由此倒也并不常将此物赠予他人。贾珠从旁见罢便笑着打趣道:“此番芸儿可是赚了,这扇子上可有玉哥亲题的墨兰图并七律一首。京城里林大才子的诗作可是一字百金,你算算那扇子得值多少银子~”贾芸闻言更是佯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捧着竹撰扇对曰:“芸儿本不识货,然听珠叔这般说,芸儿定是不敢怠慢了,将扇子拿回家里供奉起来,只怕也能得神仙庇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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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六)
? 之后不久,趣园已是宣告竣工,各处亭台楼阁皆已修葺完毕,此番只差各处山石楼台应题写悬挂的牌匾对联。却说煦玉因了上回大观园题写匾额对联之事未曾知会自己而耿耿于怀,遂此番定要由自己包揽了此事。待工程告竣,即刻便与贾珠领着贾芸千霜一道前往趣园探视游览。一路观览一路题写匾额对联,贾芸则从旁记录,之后再命人按了煦玉所题造了匾额石坊装上。贾珠见状从旁笑道:“趣园虽属你我之物,到底先生公子此番欲前来居住。先生虽对了这等题诗作文之事向来不甚上心,然玉哥好歹留着《趣园序》请先生他老人家亲自动笔,先生题或不题另当别论,到底我们后生亦需全了这礼方是。”煦玉闻罢这话亦觉在理,方才作罢,留下园门前的《趣园序》未做。
趣园此间事毕,贾珠又领着贾芸前往林府拜见应麟则谨。进了应麟书房,贾珠煦玉只老神在在地往东边椅子上坐了,随后告知座上二人此乃趣园的负责人,今后自是由他料理负责他二人在趣园的日常起居。而贾芸自是知晓此乃珠玉二人的先生,世间有名的大儒名宿,自是不敢怠慢了。立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请安行礼,随后方才抬起身来,暗自打量一番炕上二人。只见右边之人身着一袭家常青衫,未如想象中那般老态龙钟,面相观来却是分外年轻,难以揣测实龄。容貌清若秋水、郎如玉山,加之言词清蔼、气象虚冲,一见之下便知乃是一饱学之士,心中顿时肃然起敬。又扫了一眼左边那人,只见其身着一袭艾绿色长衫,头上却戴着一盯垂着轻纱的斗笠,瞧不见其下的容颜。
此番应麟令贾芸在地上的椅子上坐了,命邵筠倒茶。随后却并未与贾芸交谈,先是与煦玉谈及熙玉之事。只道是如今孝期已过,煦玉打算令熙玉在下届科考下场,此番便正值提升时文写作水平的时期。只道是如今煦玉官复原职、再入朝堂,自是无暇顾及熙玉的课业。遂命煦玉将熙玉送回林府,令其仍旧跟随杜世铭习学,之后每隔三日送往趣园由自己亲自考较指点。
随后应麟又览阅一番煦玉不日前为趣园各处景致所题写的牌匾对联,笑曰:“此番怎不将那《趣园序》亦一并做了与我瞧上一番?”
煦玉则答:“有先生在上,学生不敢妄拟。”
应麟闻言大笑对曰:“玉儿向来自命不凡,凡遇这等题诗作文之事皆是当仁不让,何时会囿于这等俗礼?”说着将眼光瞥向一旁的贾珠,“这话定是珠儿说的。”
贾珠见为应麟识破,只得如实说道:“先生慧眼识人,此事当是瞒不过先生。珠儿只道是先生对了趣园亦是心仪万分,欲前往居住,此番难道不欲在此留下个只言片语以彰己我之志。珠儿正是念及于此,如何肯僭越了,遂方才特意令玉哥留了这《趣园序》待先生笔墨,亦能供我等后辈拜服瞻仰一番。”
应麟拊掌大笑说道:“珠儿这张嘴,真真令人无话可说!明明乃是逢迎讨好之言,却也被说得这般不动声色、冠冕堂皇,自己还净作一副无辜之状。前方便是陷阱,亦令人只得迎头受下,否则又能如之奈何?”
一行人说完珠玉之事,应麟方才转向贾芸。闻说贾芸乃是贾珠甄选的趣园的管理者,知晓今后会与了自己关系密切,遂与之恳谈了一番,心下对了贾芸倒也遂意。事后对贾珠说道:“贾芸此人乖觉伶俐,善于言谈机变,取巧逢迎,然为人倒也忠诚恳挚,值得信赖。”
此番趣园建成并各处家下人等买来分派妥当之后,应麟则谨便欲搬入居住。待择了一适宜日子,府里命家人将家具行李提前运往趣园,贾芸自是随了贾珠煦玉二人在趣园安排筹划。而待珠玉二人将应麟则谨从林府接到趣园之时,贾芸亦是在园门口迎接。随后更是亲自引路,珠玉相陪,将他二人领往园中各处游览一阵。此番只因了则谨体质的关系,一行人多在室内停留。应麟未尝尽兴,只道是择日阴云无阳之日,再行痛游一回。
之后又抽空将《趣园序》作成,洋洋洒洒长达上万字,成后又命贾芸寻了那优良的刻工将《趣园序》在石上刻成,再安置在入园处。而期间见罢贾芸表现,自是甚为满意。自此,贾芸便作为贾珠手下之人,专管着趣园的料理经营诸事。在应麟则谨入住趣园之后,便将前园开放,作为游览接客之用。此事务自是不比了在荣府接手些小宗事务,贾芸作为管理人,不过数年的工夫,便已是小有资产。当然此乃后话,此番则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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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痴女儿遗帕惹相思(七)
? 此番再说红玉。却说上回贾芸故意将自己的手帕取了命坠儿代为交还与红玉,遂那之后,坠儿便寻了一日,在滴翠亭中将帕子交与红玉并告知贾芸之事。红玉识出此手帕并非当日自己丢失的那块,便欲坠儿将这块手帕交还与贾芸。而这边坠儿则因了红玉之前承诺寻得手帕会给自己谢礼而向红玉索要。又问红玉除了自己之外又将如何酬谢贾芸,而红玉只道是贾芸乃是这府里的主子爷,捡了丫头们的东西,自然是该归还的,还需什么谢礼。坠儿则道若不许贾芸谢礼,自己又当如何向他交待。红玉闻言便将自己的一样东西交与坠儿,命她交给贾芸。
正值她二人密谈此事之时,却闻见从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二人随即便闭口不谈了,忙不迭地推开隔子探头一看,只见贾珠房里的映雨正往了这处走来。
映雨见红玉正在亭中,忙不迭地叫住说道:“红玉姐姐,我可寻到你了!”
红玉不明所以,遂对曰:“这不是珠大爷房里的映雨吗?这半会儿寻我做什么。”
映雨道:“是大爷让我领你去外间,大爷要见你。”
红玉忙问:“见我是为了什么?”
映雨一面在跟前引路一面回答:“我不晓,怕是大爷有话要问你罢。”
红玉见问不出什么话,只得满心疑惑地随了映雨前去。待入了院中,念及红玉是丫鬟,外间俱是小子们自处,这映雨便径直将红玉领进了里间。此番只见房中贾珠正盘腿坐在炕上,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一旁地上则立着几个丫鬟,举止娴静优雅,更不似自己平素所见的怡红院中的众丫鬟那般艳抹浓妆。只见其中一个最为年长之人作媳妇妆扮,衣着举止更是较了其他丫鬟不同,红玉一见便知此人正是从小便伺候大爷的冷荷。
贾珠待红玉进了屋,方将手中书册放下。红玉见贾珠向自己望来,忙赔笑着问道:“大爷使唤我做什么事?”
贾珠则将红玉上下打量了一回,笑着道句:“今日见你怎不比头回在太太那处,憔悴了好些。”
红玉忙乖觉对曰:“大爷说哪里话,红玉自是没什么变化,只大爷成日间对着屋里这些如花似玉的姐姐们,瞧得多了,对了我这等普普通通的丫头,当会觉得逊色许多。”
贾珠闻言笑道:“生得好一张乖觉伶俐的嘴。”说罢这话,只见贾珠随即敛下面色,肃然说道,“宝玉屋里的红玉,我亦曾闻听过你的名头。素昔眼大心大,不比其他丫头,颇有见识,亦有些本事。只可惜了那怡红院中人人生得一双势利眼,头上几个看得严些,素日里又拿腔作调、争风吃醋,便也只令你做些浇花看茶喂鸟之类上不得台面、入不了主子眼的杂事,令你分毫无法施展,惟受排挤打压,很是抑郁,可是如我所言?”言毕从旁接过冷荷递来的鹧鸪斑盏,垂头饮了几口。
这边红玉闻言早已是惊诧万分,只不料这居于外间的大爷竟对了自己的心事了如指掌,心中七上八下正寻思是哪个小丫头多了嘴,将自己之事抖落了出来,却又闻贾珠说道:“你且莫要怀疑周遭之人,并非谁在我跟前乱嚼舌根,我自有办法知晓我欲知晓的一切,不单单是我屋里的丫鬟小子,便是整个府里的腌臜,我也一清二楚了。”
红玉听罢对曰:“既瞒不过大爷,不知大爷此番是有何吩咐?”
贾珠则道:“此番唤你前来只为告知你一声,前日里我已禀明了太太,欲令你来我这处跟了我,做我屋里的丫鬟,与我身边这几个我惯常所用的大丫鬟同样的待遇。由此之前太太方命你前往她跟前令她看看你是何种人品。”
红玉闻言自是大出所料、大感意外,心下纳闷曰既早已回禀了太太令我跟了你,为何直到今日方才将我唤了来,而不是当日便将此事告知与我。然红玉心下虽作此之想,却也不敢表露。尚未思量明白,便又听座上贾珠说道:“此番只怕你心下亦是疑惑我无缘无故地怎便索了你做丫鬟。”
红玉听罢这话心下一凛,暗忖这话倒是说到自己心坎上了。
贾珠遂解释道:“但凡这府里之人皆知晓,我向来任人唯贤,最为赏识那等有想法有见识有本事之人,手中断不养那游手好闲吃里扒外之徒。我自是知晓你心中烦忧,苦于自个儿被埋汰在了怡红院,无法施展。此外你更欲寻到一可靠的依傍,令自己日后亦能有所退路抑或指望……”
却说这边红玉闻言亦是目瞪口呆,只不料心中所想竟尽数为贾珠所知晓,正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又闻见贾珠道:“……或许对了其他主子而言,那等呆傻充愣的奴才自是最好不过了,有些心思有些眼界的反倒成了主子的眼中钉肉中刺,成日间只欲除之而后快。只我并非如此,我只欲我手边之人有本事能为我所用,而断非是些酒囊饭袋而已。正因如此,我知晓你之本事,此番方欲为你提供一个可供你施展之地。只不知你可是那等眼高手低之人,徒有理想,却不具将之实现的手段……”
红玉闻言笑道:“红玉也不敢在大爷跟前担保什么,只不知大爷欲红玉为大爷做何事?”
贾珠听罢心下暗道果真是个有见地的,自己方才虽以言语小激一番,不料这丫头竟也沉得住气,亦不盲目随棍而上,便又说道:“不瞒你说,若只是诸如浇花喂鸟守茶炉子之类的事,我又何需专寻了你不可?便是这等事情在我这处亦是有专人负责,亦是不可由他人替代的。此番我寻了你来,正是瞧上了你头脑清晰,是个明事理的,今后可为我办事。更为要紧之事便是我房里缺了会识字记账的丫头,惟一的冷荷跟着千霜倒也学了一手,只如今我不可整日留她在房里伺候。千霜在距咱府不远之地买了房子,我尚需每日放她回去跟汉子团聚的不是?……”
一旁冷荷听罢这话只羞赧地搅紧了手中丝帕,红着脸说了句:“大爷说哪里话。”
贾珠笑而不睬,只接着道:“这屋里她一走,一旦大少爷待在这屋里,我又刚巧不在,丫头们不认得字,大少爷欲命人取本书来均寻不到人。巴巴地寻了书来又不是少爷要的那本,这大少爷少不得又要生气使性子。兼了大少爷素昔对那黄白之物最是不上心,至今均不晓那称银子的杆秤如何使,对了一两银子有多少亦是全无概念。若在那外间,尚还寻得到小子们帮忙,若在这屋里,还需丫鬟帮衬着方是。由此前些日子太太欲往我这屋里添人,只道是这屋里毕竟有我跟大少爷并了小少爷一道住,伺候的人少了怕短了人手,我方才特意指了你来。在我这处,自是人人有分工,亦不怕谁没有用武之地……”
“……”
“此外若说跟了我,做我跟前的丫鬟有甚好处,这头一件便是无论是家生子还是外头买来的,身契皆由我保管。但凡我手下之人做够了时日,今后若是欲自奔前程的,我可做主放了他出府。其二,因了某些缘故,我与你有些额外的缘分,只此番尚还不便透露,待日后,自会见那分晓。我话已至此,只道是你可愿随了我?”
红玉听罢这话闭眼深吸一口气,随后方开口对曰:“愿意不愿意,我也不敢说。然饶是我红玉,也曾听人说起过珠大爷的本事,较了府里别房的主子爷们是不同的,想必跟了大爷,我红玉也不至沦为那只浇花儿、喂雀儿的粗使丫头了。”
贾珠闻言嘴角掠出一丝轻笑,心下暗叹:“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我还是头次遇到一个丫头能产生与我对抗之感。不吃我的激将法,反而拿话激我。”
正待开口回一句,便听身侧的冷荷冷不防地对曰:“红玉,你莫要故作姿态,不识那抬举。任你有那三头六臂、甭管了有多少本事,你如今不过只是怡红院的二等丫头罢了,怡红院里人人大有来头,头上的丫头不是老太太的人便是太太派的人,你再有本事,怕也难以出人头地。你尽管上外头去打听打听,大爷这屋里是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挤进来的,不比那其他姑娘爷们房里的丫头,不过徒有体面,何尝能求得个真正的安稳。何况这房里的丫头哪个不是有来头的?我算在这屋里待得最久的,这事我最清楚不过了。除了站在这里的你一个,其余的我们当初有哪个不是太太专程挑了才给送到大爷这处来的?这里也不是那任谁都能进来的地方。如今大爷器重你,特意回明了太太才允了你今日能立在这处。若你自个儿真会打算,你便也明白如今是你绝好的机会,便也不会不知那好歹了……”
贾珠听到此处打断冷荷的话插言道:“冷荷,何必如此排揎了她。这丫头是有些个气性的。她如此说正可表面她是个有见识的,深谙良禽择木而栖之理,审慎小心,断不会与其他丫头那般盲目跟风起哄……”随后又笑着向了红玉望来,笑得滴水不漏,说道,“我可向你担保,你不会后悔你今日的决定的。”
红玉从旁闻言,只道是一主子爷们能有此见识气度,真真少见,心下对了贾珠更有几分刮目相待、相见恨晚之感。
随后只听贾珠肃然说道:“只你来了我这处,有这两处地方需得注意了。其一,众所皆知的,头上太太向来对了我这处看得紧,最忌讳生出些男盗女娼、不端不齿坏那名声之事。加之这屋里除我之外爷们还不少,林大少爷不必说自是长住我这处的,林小少爷目下虽离了咱府归了家,然少不得要时常地过来这府里给他哥哥并老太太老爷请安,也是常来住的。外间还有管事爷们小子们进进出出的,由此你且注意了,在此需得安分守己,切忌做出越矩不端之事。若为太太抓住了把柄,届时便是我,只怕也救不了你。”
红玉听罢郑重点头应下了。
贾珠又道:“其二,往昔你在宝玉房里伺候,因重了宝玉的讳而更名为红儿了,如今亦依了此例,大少爷问起你的名字,你便莫要告诉他你的原名,以免犯了他的讳惹他不痛快。告知周遭众人,皆如此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