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此番贾珠赶到林府,煦玉自是不在,应麟房中正在布菜以备晚饭。见贾珠忽至,应麟只得又命厨子再添了几个素食。贾珠草草对座上应麟则谨行过礼后,便命千霰将送来的两坛花雕留下一坛与他二人,自己则径直将另一坛的泥封拍开,命人取了酒器来。邵筠依言取了自斟壶并几个酒杯,贾珠见状不满,又命邵筠将海碗取来,只道是以这般尺寸的酒杯饮来是毫不过瘾。
一旁应麟见贾珠神色异常,举止失度,忙地制止了邵筠,询问贾珠此番乃是出了何事。
贾珠听罢惟赸笑着对曰:“珠儿知晓先生向来疼爱珠儿,此番珠儿若有甚放浪无度胡言失礼之处,还望先生千万包容见谅一二。”
应麟闻言自是知晓事有蹊跷,方允了邵筠将大碗取来,随后便又挥退了一旁伺候的一干林府的下人,只待房中惟剩他们三人,方才肃然地开口询问贾珠因由。
贾珠摇头不答,先为一旁的应麟则谨的酒杯中倒了酒,又兀自为自己碗中注了半碗黄汤,随后只道句:“先生,此乃千霜送来的十八年陈酿,此番便允珠儿任性一回,陪珠儿喝个尽兴吧。在这处,我亦想不出他物可供泄愤,便惟有借酒浇愁了……”
此番应麟见贾珠亦不吃菜,惟知持了酒碗胡吃海喝,便一面亲自为贾珠布菜,一面劝道:“饮酒哪有你这般饮法,道你是饮牛饮驴均是抬举了你,好好的花雕没的让你给糟蹋了……何况空腹饮酒伤胃伤身,我教授了你这些年,怎的今日看来竟全然像是傻了一般,从前何时有过这般荒唐模样……”
贾珠闻言不以为意地笑着贫嘴:“先生有所不知,大抵失恋的人都是这般模样,谁还有形象可言。圣贤亦是穷途而哭,此番我亦是因了无路可走,便也允我放浪形骸一回罢……”
应麟则道:“胡言乱语个甚。阮嗣宗乃是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乃是悲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然你这却是为甚?我瞧了这许久,大抵亦是猜出你心下难受是因了玉儿之事……”
贾珠听罢只冷笑一声,喃喃说道:“玉儿,玉儿……此番我真是栽到这小子身上了……”
应麟又道:“此番怕是你亦在心里埋怨我,玉儿行出这事,我却未曾拘束,并未理论他……我亦是知晓你二人之事,实则你心里苦,他心里亦苦。他至今未能明了与你之情,更不敢正视了对你之欲,方才在外寻了他人寻求解脱。我只道是此事若非他自行了悟,外人又如何能令他明了?而若他只道是此事有悖常理,便是永不打算正视对你之情,旁人无论如何劝说亦于事无补……”
贾珠则道:“哼,珣玉你小子就是个没种的家伙!不过就是喜欢男人吗?有何不敢承认的?!喜欢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偏作何要去逃避?……”
一旁应麟见贾珠愈加出言无状,便也止住不说了,只听凭他一人胡闹。
然此番贾珠因了心下悲恸、愁萦枯肠,兼了未食饭菜一味海饮,遂早已是醉意弥漫、醉不辨物,此番所道之言亦全未经过思虑,由此便也百无禁忌、胡言乱语,只一味将心中情绪宣泄而出:“煦玉啊煦玉,你可知喜欢上你小子这个直男乃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失败的事!……给你小子表白了无数次结果你小子全给我当耳旁风,白浪费了我这么多情绪!……想我虽然不算是个十分正常的人,偏偏是个Gay,好歹我当初还找得到跟自己性向一样的人……那家伙明明比我更高大,我照样告诉他丫要是敢背叛我,我一定扁得他连原材料都看不出来……而如今你丫竟敢当着我的面招妓,我XX的我还要装作不知道,还不能打你骂你……我、我XX恨不得揍扁你!”说着不知不觉竟已黯然神伤、泣涕如雨,下意识地端起跟前海碗又灌了一口,喃喃说道,“……你说我好歹一男人,难不成跟人一小姑娘计较,用美色去勾引吧……煦玉啊煦玉,你小子干嘛偏偏是个直男呢?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就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吗?你个没良心的……X,想我还从没为恋爱这么窝囊过,这世界除了黄汤也没个别的能令我浇灌发泄的,没包Marlboro也好歹给我个Nokia摔摔吧……”
跟前应麟见罢贾珠之态,早无一丝一毫自矜自持可言,放诞无忌、胡言乱语,知晓其早已是酒醉不醒。然仍是气不打一处来,只道是不过酒醉一阵便将从前所学之礼仪规范忘了个精光,忙地便欲唤人打了水来对贾珠兜头淋下,为其醒酒。亏了则谨从旁勉力劝说曰:“珠儿此番亦是因了心下难过,家中又无人得以倾诉,如今先生便也体恤他些许,令他发泄一番,到底好过将那愁绪压抑在心……想必此番闹过一宿,今后便也断无此举了。兼了现下入夜寒凉,用冷水激他,若是不慎怕会生出他病来。”
应麟闻言嗤之以鼻:“哼,这不肖之徒如今脑子傻了身子倒还挺得住,浇他一头凉水倒还不至于就此躺下了……”
话虽如是说,应麟到底并未再令人拿了凉水为贾珠醒酒。待他此番闹得累了,方才命人扯了残席,只见此番贾珠一人便将那坛子的花雕喝去了大半。随后又命了千霰润笔二人前来服侍,将醉得毫无意识的贾珠洗漱一番之后扶到应麟的榻上睡下。
随后应麟则谨入了另一屋歇下。熄灯之后,则谨询问身侧应麟道:“如今事情到了这般地步,该如何是好?”
应麟忿忿然对曰:“如今我只欲令那不肖之徒给我抄写《礼记》二十遍,曾经所诵熟的礼仪规范俱不知给我遗忘到何处去了!”
一旁则谨闻言亦不以为意,转了话题另言一事,问道:“若是如海向你询问玉儿之事,届时你又当如何作答?”
应麟答曰:“提起如海,今日倒是收到了他从扬州寄来的书信,其中有一封令直接交给玉儿的,明日且命人给他送去,看他父亲是如何说的。今日为珠儿闹了一宿,我亦来不及拆开来看与我的那封,且待明日再看亦不迟……”
之后二人便也闭眼睡下了,一宿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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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两度谈心勘破情障(三)
? 次日,煦玉归府,尚还不知昨日府中发生之事。而贾珠经过一夜宿醉,倒将昨日醉后放浪形骸之事忘了个干净,更不知自己酒后失言。幸而应麟则谨只当了他酒醉胡言乱语,亦未曾在意他言语中的异常之处。
而此番贾珠醒来,只觉头疼欲裂,便也暗悔自己昨日不计后果、饮酒无度,只留待今日受罪。随后命人伺候着简单梳洗一番,便见应麟进了屋,贾珠见状忙地施礼请安。应麟于椅上落了座,将贾珠昨日的行止很是数落了一番。贾珠只得一面忍住头疼一面垂首恭训,正值这时煦玉便回来了。珠玉二人遽然相见,贾珠念及心事并此番煦玉乃是刚从那花月情浓之馆归来之事,正暗自气恼着,便也不欲与煦玉多言。应麟见他二人之间好不尴尬,又俱是有话无法道出之类,便也只得命人在屋里摆了早膳,拉上他二人,又唤来则谨一道用了早膳。
饭毕,贾珠便道此番叨扰了半日,目下亦该打道回府了。一旁煦玉见状忙道此番欲与贾珠一道前往荣府请安,贾珠闻言亦是无可无不可。随后二人一道上车,期间贾珠惟将身子靠在窗前,以肘支颐,只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一言不发。身侧煦玉虽觉今日贾珠异常沉默,不合常态,然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
此番二人一路沉默地行至荣府,煦玉便随了贾珠前往荣府各处请安。先往贾政处拜见,乍一见面煦玉便也忙为自己数日未曾前来荣府这处请安致歉请罪。而这厢贾政见煦玉时隔多日总算再行前来,心下很是欣悦。对于煦玉所行之事亦只是旁敲侧击地提点一番,只道是哥儿如今人亦大了,在外行事需得谨言慎行多番约束,万不可任性妄为。一旁煦玉惟垂首恭训,连连称是,只道是今后再不会如之前那般放诞胡来。
随后二人从贾政处告了退,又一道前往贾母院中。此番见了贾母,贾母亦是多日不见自己这两名孙子一道,遂心下亦是欢喜万分。坐于中间榻上伸出手一左一右地拉了贾珠与煦玉,将他二人的手叠在一起,拢在自己手中,转头对煦玉说道:“玉哥儿怕有些时日未来咱这处跟了珠哥儿一道住了,你们哥儿俩自小一块儿长大,这感情可别生疏了才是……你那府里除了你与你家先生便也没有亲人了,不若咱这府里哥儿姐儿的人多,你便也常常过来留宿,与大伙儿一道也热闹些,我想你家先生也是能体谅的……”煦玉听了亦点头称是,道曰:“老太太说的是,玉儿记下了。”
从贾母处出来,又前往一旁的王夫人小院。此番面见王夫人,王夫人倒是起身亲昵地拉了煦玉一道坐于炕上。先是抬首打量了一回自家儿子,见其面色欠佳,遂蹙眉道句:“儿啊这是怎么了?听说你昨天晚上去了先生那处歇息,怎的今日瞧来这脸色不太好,眼下也是一圈乌青?”
贾珠对曰:“太太请勿担心,昨日与先生公子一道夜里谈得久了些,遂今日方才有些精神不济。”
王夫人听罢放下心来,说道:“儿啊,今后少些去他处过夜。在别人家里叨扰,亦不甚便宜,在自家里让丫头们伺候着,到底安稳些。”
贾珠只答:“知道了。”
随后王夫人便又转向一旁的煦玉笑着说道:“玉哥儿今天可算来了。你不知道呢,这老爷已经念叨多次了,成日里便也拉了我家哥儿来问,哥儿也知道老爷素喜与你们这等读书人一道……”
煦玉闻言只得赔笑道:“此事是我之过,乃我疏忽了。未全了长辈之礼,该打该打。”之后三人又闲话了一番,王夫人便也放了珠玉二人离开。
此番从二门出来,他二人亦是一路无话。待一脚踏入了自家小院之门,贾珠方才忽地驻足,亦未回头,只冷淡生硬地道句:“此番大少爷亦算是在这府里全了礼,遂便也无需留在此处,正可就此前往那花月情浓之馆……”
身后煦玉闻见贾珠语气不善,遂蹙眉问道:“珠儿此番闹什么别扭?我今后是断不会再行前往了那处!”
贾珠闻罢这话心下略为动容,然却仍是冷冷地说道:“是吗?那真是遗憾了,那倪姑娘怕是要孤枕难眠了……”
听了贾珠这暗带讥讽之言,煦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忿忿地云袖一挥,扔下一句:“岂有此理,不可理喻!”随后便转身领了执扇咏赋气冲冲地去了。
贾珠立于院门边静立不动,耳闻着煦玉等人的足音远去,虽未曾转过身来,却是苦笑着开口:“我们这算是……吵架了?……印象中这还是认识以来的第一次呢……”说着将身体无力地靠在院门边的墙上,径直闭了眼道句,“老爹,若是今后煦玉都不踏进咱府里,你可莫要怪我……此番酒是不能喝了,宿醉的滋味不好受……那谁能给我一包Marlboro?就是没Marlboro,中华也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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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两度谈心勘破情障(四)
? 另一边,却说煦玉怒气冲冲地回了林府以后,因了心情欠佳之故,早早地便也用了晚膳睡下了。待雪莲、翠莲等人服侍着洗漱之后亦不留人陪侍,令她们皆退下了歇于外间。此番只留自己一人躺于榻上,先前虽亦曾放了两个手炉进了被中暖着,然此间到底惟有自己一人,便觉这平日里窄小的床榻此番变得格外空旷。辗转反侧了数十次,方才体会到何为孤枕难眠。终于至二更时分,到底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睡,兼了心下因白日之事烦闷抑郁,遂只得又翻身坐起,下了榻来靸着鞋子,寻了件外袍草草披上,便来到外间将睡在那处的翠莲唤醒,命她去了外面寻了上夜的管家媳妇来。待媳妇进了屋,只见煦玉正命了丫鬟们将暖炉点上,他则围坐一旁暖着双手。见人到来,便命了这管家媳妇去厨房里将竹叶青温一壶来。
却说今夜上夜之人正是林缙的媳妇林缙家的,见煦玉大半夜的要酒喝,便欲开口劝说几句。不料还未开口便见煦玉身后的翠莲直向她摆手递眼色,命她快去。而这林缙家的又打量着煦玉面上神色亦是不甚欢愉,遂只得硬生生将那劝告的话通通咽了下去,亦不敢多说,只得答声是,随后转身去了。
此番林缙家的匆匆从煦玉房中出来,却正巧撞见了则谨。话说则谨因了平素不可见光,遂惯常于夜间出没。此番尚未歇下,正于园中漫步,见了林缙家的匆匆从煦玉房中出来,便忙地赶至林缙家的跟前将其拦下,询问此番可是煦玉出了甚事。那林缙家的见有人忽地拦在跟前,且那人肤色在夜色中显得极白,很是吓了一跳。因了白日里均瞧不见则谨面容,遂此时细细打量一番方才识出是则谨,便也如实相告:“原是苏公子,我道是谁。是少爷要喝酒,命我去取那竹叶青来。”
则谨闻言惊道:“这般时候还欲饮酒?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说着便对林缙家的道句“你且等等,我去看看”。
林缙家的听罢很是松了一口气,对则谨说道:“公子还请劝劝少爷,这个时辰喝酒,少爷向来体弱,又如何经受得住。”
则谨答应着去了。
二人一并回到煦玉卧雪听松室,煦玉闻声以为是林缙家的携了酒来,不料抬首一看,只见来人却是则谨,便也立起身对则谨行了一礼,还不及询问则谨来此何干,便闻见则谨径直开口对身后林缙家的说道:“烦请前往先生处通报一声,说我在玉儿这处。”林缙家的领命去了。
随后则谨便对跟前煦玉说道:“这般晚了怎还想饮酒?你与珠儿都是怎么回事?”
煦玉乍闻则谨提起贾珠,很是意外,遂忙开口问道:“请教公子,方才所提珠儿是何意?”
则谨遂挥手令了煦玉房里的丫鬟们都退下了,待人从房中退出并掩上了房,方才解释道:“昨日你不在府中,珠儿晚膳之时前来府里歇了一宿,自行携了花雕前来,喝了个酩酊大醉,你先生今晨责他便是因了此事。”
煦玉闻言惊道:“珠儿为何这般行事?!可知他断非那等饮酒无度、放浪形骸之人,此番可是出了何事?”
则谨闻罢此问正寻思着该如何作答,可知贾珠借酒浇愁不正是因了跟前之人,便听见一人推门而入,正是应麟。闻知则谨在煦玉房中,便知晓此番定是煦玉做出甚事,只听应麟开口问道:“此番谨儿在此,可是玉儿又行出甚荒唐之事?”
煦玉见状忙地又立起身来向应麟施礼道:“不料此番竟惊动了先生,学生汗颜。”
应麟行至屋内一椅上坐下,又命则谨闭了房门,招手令二人坐了,做出欲长谈的姿势说道:“听你二人方才在谈论珠儿之事,此番是时候谈谈你与珠儿之事了……”
煦玉闻罢这话又道:“之前还欲请教昨日珠儿前来府里,竟喝得大醉,可是所为何故?”
应麟闻言摇头叹道:“此子昨日里举止失度,莫不是因了你之故。”
煦玉听了这话忙问道:“因了我之故?先生何出此言?”
应麟与一旁则谨对视一眼,随后说道:“事到如今,我们亦不惧将这话挑明了。玉儿可知昨日里珠儿来我这处,不过是借酒浇愁,只欲一抒己心之忿。”
煦玉听罢不明,问道:“己心之忿,何忿之有?”
不料此番应麟未答此问却是另言一事:“话说珠儿此人生来便是颇有奇气,因了不合时宜便也显得荦荦不群。他命中带有情劫,致使他断然无法同普通人一道娶妻生子,遂当初方才扶乩占命向天求问,果真占出珠儿命中不合娶亲……若单就如此,倒也无甚关系,奈何你与珠儿却又是情缘前定,情根深种……”
煦玉追问:“此乃何意,还望先生明示!”
应麟道:“玉儿可还记得当初珠儿占命之时那首扶乩所占之诗?”
煦玉点头答:“记得。”
“那诗第一联所道曰‘贾府有珠携玉出,珠联玉合两情浓’便说你二人情缘乃天定,此情虽不合时宜,较之世间普通男女之情,却是更为深重,过之而无不及。”
“……”
“我知你现下未必能将此事悟得明白,就如为师那般,倥偬半生,方才了悟了为师与谨儿之情缘。”
一旁则谨闻罢这话遂伸手握住应麟之手以示明了,随后又转向煦玉说道:“依我观之,珠儿此人面上观来对人疏冷淡漠,然一旦用情,便也极专极深,莫不恳挚,惟愿倾尽己心护其周全。相对地玉儿乃是啸傲疏狂,率直任性,然命中自带了一段痴处,风流骚雅、情深意切,若非真正用心入情之人,便也断不能入了肺腑;而若是真正用心入情之人,则出生入死、海枯石烂而不悔。”
应麟对则谨之言亦是认同首肯,又补充道:“如此这般的二人,若是未曾相遇,便也无甚关系;若是相见未曾相守,亦是无关紧要;然你二人却是前缘既定,如此便是隔了茫茫人海亦会相遇,千里之遥亦会相守;幼年相伴,同窗之谊,由此情根深种,便也断不能转移了。当初年幼之时珠儿会将那径寸明珠亲手与了你,未尝便不是你二人之情的订仪。”
此番煦玉闻言又细细忖度一番,已是略有所悟,随后又闻见应麟说道:“便是因了此缘由,珠儿有情于你,奈何却丝毫不为你所解。反倒是你不明因由,却在外厮混胡莱,他见了便也兀自怨怼,奈何有苦说不出,遂只得来了我这处开解。”
煦玉闻言便也悔恨顿生,道句:“原是我不解风情,有负于他吗?……”
应麟又道:“我此番言尽于此,如何对付却是你自己好自为之。他与你之情,你要如何应对,是漠视装作从未知晓抑或感念其情从而以情回报之,便惟有取决于你自己了。其实照了为师观之,玉儿对于珠儿便也未必无情,不过是你尚未了悟罢了。而因情生欲,若你如今是有欲于他,便也并非甚值得羞赧之事。”
煦玉听罢答道:“此番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随后应麟并了则谨便也起身,道是时候不早,令了煦玉早些歇息,二人亦一并出了此屋回去自家小院。而煦玉则将二人送出内院,方才回屋上了榻歇下。
另一边却说应麟并则谨一道回屋的途中,一面接着讨论方才三人在屋内的谈话,期间则谨说道:“方才提起当初扶乩的那诗,虽说第一联预示了他二人之情乃前缘既定,然这第二联却又不甚理想了。”
应麟对曰:“这第二联说‘早岁风月怀绮丽,何识情海波涛涌’,自是预示他二人之情是有些劫数在内的,并非是那般一帆风顺之事。然今后要如何应对以度过此劫,惟有看他二人之造化了……我相信我这亲传二子,皆乃至诚至坚之人,定能人定胜天。”
则谨闻言颔首,随后又道:“不过当初如海来信中所道之事,你道又当如何是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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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明珠解语暖玉生香(一)
? 却说当日夜里待应麟则谨二人离开后,煦玉重又躺回榻上。此番骤然闻知了这许多事,早已是睡意全无,躺于榻上寻思着方才的一番谈话,心下是又惊又喜又疑。喜之处乃是因了贾珠有情于他,惊之处乃是因了贾珠不仅钟情于他且这情还不仅止于兄弟之情,而疑之处则是因了此情有悖于常理,遂他自己亦是拿捏不准该如何行事。
随后便又辗转反侧几度思量,忆起自自己与贾珠相识伊始,尚且少不更事之时便晓向贾珠索要那抓周之物,而贾珠竟就此将那径寸明珠与了他,不可谓不是天意矣。之后他二人一道从了应麟习学,恭聆圣教,期间更是食则同桌、寝则同榻;待二人年事渐长,亦是同赴科场,最终共登金榜、同上朝堂。这许多年来无不是朝夕相伴、休戚与共,感情日益加深,已断非他人可比。而既然他二人乃是前缘既定,遂便也无人能阻他二人情愫暗生,终至于意合情切,一往情深,惟愿与彼此相守终身、不离不弃。
又记起之前贾珠曾向自己剖白心意,道是喜欢他、心仪于他,奈何自己当初并未明了其语中真意,便也平白浪费了贾珠待自己的一番心意;之后更思及贾珠为自己解惑曰“人可寄情于万物”,遂人对同性用情便也如同寄情于异性一般。再之后忆起那一回贾珠主动投身献吻,彼时以为不过是嬉闹玩笑之举,如今看来却是大有深意。而不久之前自己已然对怀中的贾珠动了情,奈何当时以为只是欲念,遂便也不敢再行妄动一步,现在方知乃是自己对他动了心,如此方才起了意。
自此煦玉便也确知了彼此的心意,俱是那般情深似海、意满如山,只一个尚未了悟一个未曾挑明,遂才兜兜转转地引出这许多误解。念及于此煦玉便也辗转反侧、心绪难平,更不欲就此睡去,于榻上便也止不住地长吁短叹、倒枕槌床,心下更是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便前往荣府向贾珠剖白心意。如此这般念着,翻来覆去地直到四更将过方才草草睡去。
次日,煦玉卯时醒来,忙命人伺候着梳洗了,草草用过早膳便匆匆领着执扇咏赋二人乘车前往荣府。本以为此番时辰尚早,贾珠定也刚起身不久。不料来到荣府之后却被告知贾珠已因事外出,亦不知何时将返。闻罢这一消息,煦玉在此之前预备的一腔热忱顿时便如被冷水兜头浇了一般冷了大半,往了荣府各处请安毕,只得再度返回吟风赏月斋等候。期间亦因了心下有事,便也静不下心来,不过于房中来回踱步。如此转悠了半晌,仍不见贾珠归来,只得闷闷不乐地拐进书房,从书架之上随手拾了本书躺在矮榻之上翻看。未看多久,便因了昨日睡眠不足导致今日精力不济,不知不觉入了沉眠。而在闭眼之前,煦玉还特意吩咐身旁的洗砚曰待贾珠归来,便立即将他唤醒。
一个时辰过后贾珠方才归来,待他领着润笔千霰步入吟风赏月斋,只见屋内的洗砚、泼墨二人侍立在旁,一动不动站得笔直。贾珠见状疑惑不解,随后将目光扫视一番,便赫然目见此番正躺在矮榻之上熟睡的煦玉,惊道:“大少爷几时来的?”
一旁洗砚小声答:“林少爷是卯时刚过来的,正等大爷呢。”
贾珠闻言心中五味陈杂,眼中爱怜与无奈交织。先命洗砚将毯子取来,亲手为煦玉盖上,一面低声叹道:“算起来岁数较我年长,却是一丝半点儿都不会照料自己,身子骨又弱,就这般睡下了……”随后又瞥见煦玉手中还拽着入睡前正看着的书,贾珠便也伸手将书从煦玉手中取下,自顾自道句“这《昭明文选》不都倒背如流了吗?怎的又看”,未想此举竟将煦玉从沉睡中扰醒。煦玉觉察到身侧动静,便也睁眼醒来,只见贾珠正立于身畔,心下顿时喜不自胜,忙不迭地从矮榻上坐起身来,伸手握住贾珠之手说道:“珠儿你归来了?此番我有话欲与你说!”
贾珠闻言转头回望煦玉,只见此番煦玉目视着自己的双目之中竟是柔情款款、脉脉情深,登时心下一紧,几近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伸出另一手掩住煦玉嘴唇,道句“等等”。随后转头对身侧伺候的众人道句“你们下去吧,不用伺候了,将房门掩上”。待众人依言退下,贾珠方才放开掩唇之手,对煦玉笑着说道:“此番大少爷有何见教,珠儿我洗耳恭听。”
煦玉拉着贾珠坐于自己身畔,伸手揽着他的身子说道:“昨日夜里,先生并公子莅临我房中,与我恳谈许久。这皆怪了我素日里未曾了悟,此番无异于当头棒喝,我方才明了你对我的挚意深情;更不晓我实则对你亦是歆动,只不敢面对罢了……”
贾珠闻言已是大喜过望,不料煦玉竟如此快地便已了悟,遂笑着调侃道:“大少爷这般说,便是不责怪我对你生出这等不伦之情?”
煦玉则道:“可知情之一事乃世间最难解之物,大抵世间万事皆虚,遂这情更乃水中月、镜中花,为人所生之妄念矣;奈何人心不可欺,恋上便也恋上了,亦是莫可奈何之事。若是强行割舍,反倒是有违常理。先生亦曾教导我等‘心外无物’,大抵这世间万物皆是由心所生,遂我们惟有遵循了己心所念。既然心意已动,便也情不可违了……”
一旁贾珠闻罢这话,便知如今算是与煦玉互通了心意,明了彼此之间情意是真。然到底此情不容于世俗,二人之后尚还面临着各类问题并阻力,遂此番便欲就此将话摊开,说明白的好:“话虽如此说,然玉哥可是想好了?神仙预言珠儿我乃是‘天煞孤星’的命,你亦不惧与我一道之后,我将那‘祸水’引至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