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在门外等你,如果被发现了,不要耽搁,跑就行了——”郇昰最后还是只能与薛蟠一同去做了这个夜访县衙的事情。
就他们两人,也没有驾马车,而是悄悄地避过了打更人,摸到了县衙门口。郇昰看着薛蟠借着墙边的大树飞身进了墙内。
这个县衙的布局已经早早都映在了薛蟠的脑海中。往来值夜的侍卫不少,比起一般的县衙府邸的人多了不少,子时已过,院子里面除了那些个侍卫,其他都是睡着了。
薛蟠在小心翼翼地避过了几波侍卫之后,来到了书房门前,果然在外面上了锁。但是,他可是习得开锁技术的人,为什么要学这些下九流的本事,这也是前世后来的市井生活中的乐趣,想不到还有真正能够用上的一天。进了书房,根据周明那个县令儿子模糊的讲述,薛蟠翻查了好几个地方,只能借着微弱的月光,以及手中的夜明珠照明。
几番探寻之后,他在书桌中的一个暗格里发现了一个盒子,应该就是它了。这上面的锁倒是别具一格,非大师不能开的那种。薛蟠将一根铜丝塞进了锁眼,耳朵细细地听着声音,也是奇异,就在左右上下不知怎么地转动之后,静谧的屋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嗒!’,锁开了。
薛蟠打开了盖子,哪知道竟然是空的!盒子中间似乎有层白色的灰,薛蟠闻了闻,粉末残留的很少,也是理应感觉不出什么来。薛蟠却是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这个东西就潜伏在他的记忆里面。眼看没有收获,也只能打道回府。他慎重地将一切恢复了原位,急速离开了。
“怎么样,没有被发现吧。”郇昰在外面等待的时候,就怕这府衙内亮起火光,传出叫喊声,这时间竟然是度日如年的过了。郇昰一分一秒地守在那里,别看他动也没动,实在是心都挂记在里面的人身上。终于当他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悬空的心才安稳下来。
薛蟠摇摇头,示意边走边说,还是先回去。“五哥,我找到了那个盒子,不过里面的东西已经空了。而且只有一些白色的粉末残留。”
“空了?”郇昰觉得这事情有些奇怪,“这里面原先放的东西,难不成是他们一直要用到的?”
郇昰与薛蟠回到落脚的地方,却是看到了在前方打探消息的甘草终于回来了。
“五爷、大爷有消息了,昨天清晨那家药行又开始大批量地购进药材。我们的人随了他们一路,终于在北江与连江的交汇口,看到了他们接货物的船只。后来就登上了我们自己的船,假意在江面上与那艘运货船相遇,居然发现那上面有洋人,像是从英吉利来的,不是荷兰人。”
“有洋人,在这个地方,说奇怪也是不奇怪,但是没有听说有洋人做的是药材生意的,这东西可不允许入境。”郇昰没想到这个案子居然还扯到了洋人的身上,他们到底是在交接什么东西。
“等等,五哥你刚才说洋人没有经营药材的许可。”薛蟠突然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那么像是金鸡纳霜这类的都是要先报御批才行吧。”
郇昰肯定地回答着,“父皇对这方面的监察很严格,毕竟药品不同于别的东西,外来的效果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怎么蟠儿哪里不对?”
薛蟠终于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是哪里来的了,居然是那种东西。能够控制住人心,让人上瘾而不自知,做出了一件件丧心病狂的事情,后来甚至六亲不认,再也走不出这个泥潭。能让整个韶州被控制住的东西,还和洋人有关,这不就是鸦片吗!
那种看了那个粉末的熟悉感,就是曾经他亲手点燃的熊熊大火也不曾烧掉的噩梦。那是魔鬼的敲门砖,一旦打开了一丝缝隙,之后就永无宁日。薛蟠的手抖了一下,身体向后退了半步。他现在还能感觉在销毁那一箱箱鸦片时,自己双手的颤抖,因为他清楚的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流入地下市场的远远比销毁的多的多。而国民们的灵魂正随着那些东西,腐烂死去。
这个魔鬼在大庆居然也已经出现了吗。出现的这么的隐蔽,却已经波及了整个韶州城。
“蟠儿,你没事吧。”郇昰看着薛蟠瞬间煞白的脸色,不知道他究竟猜到了什么东西,连忙是扶住了他,“你猜到了什么,不要你一个藏在心里面。”
“五哥,你听说过阿芙蓉吗。轻则上瘾,重则暴毙。”薛蟠喃喃地问着。
远在京城,一个小太监在御膳房里偷偷溜了出来,他身上的那个玉盒里头的东西都空了。已经接连放了十天了,也不知道良公说的快了,究竟是什么时候。
58第五十八章
小太监走出了御膳房没有多久,一个黑影坠在他的身后,就看到一人一影前后十米的距离,来到了西南角的小角门。小太监和马车里面的人说了三两句话后,又转回了宫里,来人的脸虽然藏在了夜色里面,却仍然被黑影认了出来。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皇上在御书房内听着黑衣人的禀告,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你确定那个人是良湉?!”
“属下确定那位就是老良大人,还跟他到了良府的门口,亲眼看见了他下了马车。”
皇上挥退了黑衣人,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也带走了御书房的最后一丝生气。高照的烛火被熄灭了,早春的夜风却比十二月里的还要冷。想不到动手的人居然会是良湉,皇上苦笑了一下,闭上了眼睛,他靠在了龙椅上面。一生奋斗,可惜为了身后的这样东西,他手中还抓牢的东西,已经寥寥无几了。
良湉,良湉,皇上默念了这个名字两次,这个人曾经官至礼部侍郎,在十年前因为身体不好已经退了下去,在京城里头含饴弄孙,端是一副安贫乐道的样子。看来姜还是老的辣,礼部侍郎算不得一个有多大实权的官位,却能被他混迹在这么多人里面,并且让太子和他纠缠到一起去。
这就对上了,时间要倒回十多年前,那个时候大庆国内仍有内战发生。史家的老大本就承爵,而老二却是去了战场。那年在西南的战场上,他虽年纪轻轻却因救驾有功,而让史家有了一门双候的荣耀。当年封爵的时候,史家在京城认识了良湉。他们之间看上去倒是交情平平,但是其后在六七年前,史家的老三不知为何就去南边找发财的路子。
同样是十多年前,宸贵妃的四皇子因为撞邪,而一头撞死在了长春宫,之后没有几年宸贵妃也是神情恍惚的死了。对外皇上说是因为宸贵妃思虑成疾,才郁郁而终。但是真实的原因却是她中了毒,无力可治的毒,那种东西一旦服用,就会沉迷在其中,然后产生了幻觉。
可是这样东西原本并不是下在宸贵妃的食物里,而是在专门为皇上做的膳食里头。因为皇上体恤宸贵妃丧子之痛,把自己的御膳赏给了她用,并且是在私下里,他人不知。宸贵妃本来没有胃口,尝了这个菜觉得这菜做的不错,不知不觉就食用了很久,等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皇上拿出一直簪子,鎏金的凤钗上面的尾羽已经掉了,一看就是因被人长时间地抚摸而掉落了。他想起了那个被他凌迟至死,也不愿意透露出幕后之人的御厨,又想起了萍儿后来毒发时的癫狂,以及她为了保留尊严最后选择了自杀,自己再见她时徒留的冰冷尸体。
皇上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一滴眼泪,心里却是分不清楚为了谁在流泪。时隔十多年,他们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个味道,但是当又一次闻到汤中那奇怪香味,他真的恨不得亲手把那个人刮了!
因为这个味道他最爱的儿子没有了,他最爱的女人代他受过,也跟着去了。在那个时候哪怕是用着最严酷的刑罚,也不能让那些人供出幕后之人。
十五年了,那个狐狸的尾巴,今天终于出现了。
皇上不知道这件事情有没有太子的手笔,也许有也许没有,但是这已经没有分别了。从江南到广粤,他的这个儿子可能还守着底线,但是用他的那条底线来治理大庆的江山,恐怕不出十年这才有的太平局面就会败落开来。
“咚咚咚——,皇上三皇子求见。”外头传来了叫门声,打断了皇上的悲思。“进来点灯,也传他过来吧。”
“启禀父皇,史家三房的截杀案子有眉目了。”郇昶将折子呈了上去,“这几日刑部的全力侦破之下,发现了那伙山贼确实是从北方草原来的,在太原一带也是做过案,但是地方选的是偏远的山村,洗劫了那个村子。这也是消息滞后,儿臣去查的时候,太原那里才反应过来居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郇昶说到这里偷瞄了一眼皇上,他觉得今天的父皇有种奇怪的平静,但是当下也不敢耽搁,“不过苏鹏大人赶到后就地镇压的山贼中,有一位的长相与其他人些许不同,他的肤色似乎些偏黄。而我们也排查了那些遗留的凶刀,有一把比之别的要轻。儿臣与刑部的官员们推测,这应该就是那个人用的。而根据伤口的比对,那人就是用着那把刀伤了苏鹏大人。儿臣斗胆猜测,苏鹏大人的伤也许不简单。史家一行人遇到山贼是意外,但是苏大人遇到那个贼人就不好说了。”
“苏鹏还没有醒,你们问过御医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吗?”皇上心中已经有了推论,现在只要让这个所谓的苏鹏开口,就能证实一切了。
郇昶摇摇头,他也觉得奇怪,按照御医的估计,苏鹏应该是要醒了才对,“苏大人直到今天晚上还是昏迷着,御医们正在想着对策。”
皇上看过了手中的折子,他向着郇昶点了下头,“你们这次查的很细致,刑部的动作总算是快了很多。这史家的情况已经是传回了金陵,朕估计不出三日他们就会来京城了。到时候,你还要把这事情与他们说说,不过苏鹏伤的蹊跷就不用提了,省的节外生枝。这件事情也要不要张扬了。”
郇昶退出御书房的时候,心里的猜测也是得到了证实,看来这苏鹏救人没有这么巧合,要不然怎么两路人马能就在保定赶上对方呢?那这背后又是藏着什么,想着最近神色颓然的太子,他心头一动,莫非这和太子有关,那是不是意味着,太子终于走到了尽头。
今夜注定不平静,就在郇昶出了宫门的时候,在边门里头却是来了两个千里之外的人,正是郇昰与薛蟠。
话说当日夜里头,薛蟠把得出了那个可怕的猜测告诉了郇昰。
“五哥,鸦片也就是阿芙蓉这种东西,本来在苗疆之地也是有的,但是它们多半是被用作了药材,也是禁制人们多多食用的。只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这个东西即能是保命的良药,也就是能毒心的魔物。这个东西在食用之初,没有什么坏的感觉,反而让那些有着痛苦的人似乎感到自己慢慢好起来了。连着伤心与郁闷都不见了,仿佛就能尝到仙境的滋味。可是只要用了一段时间之后,这些人就会惊恐的发现再也戒不掉了,而他们也会从本心上不想除去这种毒瘾。
然后,吸食者就会形容消瘦,茶饭不思,难以分清现实与虚幻,根本沉溺在虚构的梦境里,再也不像一个正常人那样,对于周身发生的事情不闻不问。关键是一旦不再吸食,就会骨子里面发痛发痒出来,继而满地打滚、拼命嚎叫甚至是癫狂起来。最后,落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郇昰猛地想起了在苏鹏的信上提到了在他来到韶州最初的时候,发生过多起的死亡事件,这会是因为吸食鸦片而亡吗?“蟠儿,如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必须先要赶回京城一次。那个假苏鹏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未醒,不管这是不是他的苦肉计,京城那头必然也有着他们的人。不是我用小人之心去猜测,能在这里做出这个局的人,应该是与朝中老人们牵连甚广,很难说父皇会不会有危险。”
薛蟠也是想到了在这时的大庆还没有人意识到鸦片的可怕,要是流到了宫里,事情就当真不堪设想了。当下他们不再耽搁,快马加鞭,不曾停息一刻地赶回了京城。
皇上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就像是看到了两只灰不溜秋的猴子,不知为何前头那种沉痛倒是被消减了一分,“你们两人倒是敢这样面容不洁的入宫,不怕朕治了你们的不敬之罪。”
郇昰木着一张脸,这个时候衣冠不洁总比枉送性命的要好。“父皇,您说过事情要分轻重缓急,儿臣这是遵着您的旨意办事。”
“行了,行了,你们都起来吧,韶州的事情朕算是清楚了,薛蟠上次的茶案做的就不错,这次韶州的事情你也功不可没,今天已经很晚了,这宫里头也是落锁了,你就在偏殿歇一宿,朕同老五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