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花了大工夫都安抚不住这些平民百姓,而徐福简单一句话就获得了他们的信任。也难怪有人对此极为嫉妒和羡慕了。
田味原本在徐福跟前夸口,说此事他能解决,但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徐福根本用不上他。这点儿小灾祸对于徐福来说,半点也不棘手,他轻松就能解决,并且以此再次获得民众的追捧爱戴。唯一因此事而受影响的,便只有那王奉常。
一个王奉常而已……田味有些失望。他的野心并不允许他的目光停留在这个位置上,他想要的,不是这个。
“跟上。”冷淡的声音骤然响在田味的耳边,田味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徐福那两个字是对他说的。田味忙拔腿跟上,到这时,他才算是被百姓们注意到了。
“那人是谁?”
“庶长的学生吗?”
“庶长那样年轻何来的学生?”
……
徐福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这些百姓才敢低声议论起来,田味虽然瞧上去也生得好模样,但对于百姓们来说,他就是个陌生人而已,哪里需要什么格外的小心呢?
田味脸色不变,心底却是泛起了波涛。尽管徐君房年纪颇轻,但在这些人的心中,地位已经高到那般地步了吗?田味不由得生起了一丝怀疑。他还能拿下徐福吗?他如今再也不敢那样笃定了。
徐福走了没几步,便见着了王柳和苏邑的身影,他们见着徐福,也是一惊。
“庶长?”王柳眼底布着血丝,瞧上去有些萎靡。
想来也是,这次蜡祭本是王柳崭露头角最好的机会,但谁能想到到了今年就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被一些有心人往蜡祭上扯,王柳自然就脱不开关系了。所以不等到徐福出宫,王柳就已经先来调查此事了。但他安抚民众的能力实在不比徐福,反倒还因为口拙,险些与这里的百姓起了冲突。
王柳觉得这些百姓实在难以说通,但是他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努力地去和他们沟通,这一沟通,便到了现在。
“庶长也是为大雨之事而来?”苏邑问道。
“不错。”
苏邑面露愧色,“让庶长忧心了。”
王柳抿唇,道:“是我之过。”
苏邑立即摇头,道:“怎能如此说?蜡祭之时,我也有出力,那岂不是我也有过错?”
徐福难得见他们二人如此对话,顿时还觉得有些新鲜,于是将他们二人来回打量了一番,“说完了吗?”
“说完了。”王柳脸上一红,忙住了嘴。苏邑也随之停住了。
“此时争论是谁之过都无用,你们若觉得心中颇为罪过,那便随他们一起,去安抚受灾的百姓。”
“诺。”王柳点头应了,面上表情松缓了一些。
田味不远不近地瞧着,心底陡然掠过了一丝嫉妒之情,他自己都惊了一跳。那王柳等人在他看来,是极为无用之辈,但就是这些人,却能和徐君房平等地交谈。徐君房看向他们的时候,眼底一定没有冷漠疏离和蔑视吧?
田味冰冷地看了一眼王柳,才有再次跟上了徐福。
城中受灾的多是家贫之人,那屋子顶不了接连的大雨,徐福进门的时候,鞋履便立即陷入了水坑之中。徐福少有这样窘迫的时候,湿哒哒的感觉缠绕着他的足部,顿时让他觉得难受极了。
院门内坐在台阶上的老妇人,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是……是谁?”老妇人的眼神不大好,看不清踏进门的人是谁。
一个中年汉子冲了进去,忙扶住那妇人,道:“娘,是庶长啊,那年在城中治了疫病的庶长啊……”
那老妇人慢半拍地醒过神来,抬脚踩进了水坑里,但她却恍若未觉一般,直直走到了徐福的跟前,粗糙黑黝的大手,抓住了徐福的手背。徐福一惊,差点猛地抽回去。那中年汉子见状也吓了一跳,拔高了声音道:“娘,你做什么?”
“我们家屋顶,房子塌了,也能……能救吗?”那妇人嘴唇哆嗦着道,狭小的眼缝里还流出了两行浊泪。
那中年汉子正要斥责母亲太过无礼,却突然听徐福道:“能的。”
在这种时候,徐福向来是耐心的,只要将这些人都看做是客户就好了。
田味依旧站在徐福的身后,他看着那老妇人用带着污泥的手紧紧攥住徐福,黑白形成鲜明的对比,田味看得好一阵火光。若是他,他定然会斥责那老妇人的无礼。既然徐君房在秦国素来有“神仙”之称,那他便应当拿出神仙的架子才是,又怎能与这些平民百姓,这般接近?若是如此宽容,那日后还有何威严?如何震慑这些人?
田味对于此时徐福的不动声色,颇为不赞同。
他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落在了那老妇人的手上。
她怎么还不将手拿开呢?
田味觉得他光是瞧着,便觉得难以忍受了。那样的一双手……那样的一双手怎么能触碰徐君房?
徐福与那老妇人说过几句话后,便又拔腿走到了下一家。不止那名老妇人,穷苦人家,实在少有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人。何况这几日大雨,他们屋子都垮了,哪里还有心情去顾忌自己干净不干净。
不过好在除了那眼神不好的老妇人以外,其他人看向徐福时都是畏惧的目光,他们并不敢接近徐福,只能在徐福走出去的时候,他们才对着徐福的方向跪地叩头。
田味暗道,这样才对啊。
日头渐渐地偏移了,田味终于开口说话了,“庶长难道不应当休息了吗?”
听他这样一说,徐福顿住脚步,这才感觉到了倦意。
田味低声道:“庶长入春以后,精力恢复了,便又这样挥霍了吗?”
徐福目光微冷,斜睨了他一眼。
那田味此时胆子倒是大起来了,他道:“庶长勿要忘记我曾与庶长说过的话。”
田味自打来了咸阳,话说了不少,徐福怎么记得他说的什么话。
“庶长勿要滥用能力啊。如此这般,可值得?”田味低声道。瞧上去,他倒像是在语重心长地劝诫徐福一样。
徐福抿了抿唇。
哦。田味这般强调,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田太卜是看见什么了吗?”徐福直接了当地问出了声。
田味犹豫了一下,道:“不出一年,庶长便能体会到能力消退的滋味了。”
“是吗?那我倒是期待着。”徐福口吻冷淡地应道。他确有所感,就好比这次大雨,他便没有感受到任何征兆,于是只能到现在才去补救。但是田味以为这样,他便会畏惧,会退缩,会主动让出位来吗?那田味未免想得太过美好了。
见徐福脸上半点惊慌也无,田味心底顿时涌现了一阵挫败感。
要怎么样,才能看见他变脸色呢?田味狠狠地咬了咬牙。
徐福叫来内侍,驾着马车送他归了王宫。
这一日算是划上了句号。
之后徐福为了试验卜筮结果,特意又卜了几卦,他将结果写在绢布上,除却他自己之外,再无他人知晓。他就等着一一对照,看自己究竟会不会出错。若是会出错,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以后他得避免再为嬴政卜筮了,免得反误了事。
他想着想着又低头看了一眼那绢布,绢布上书了几行字,为了避免被他人瞥见,他都是用的简体字:1.两日后复小雨,持续一天一夜后停,半月不再有雨。
2.扶苏所求之事,成。
3.攻燕之战有失利。
4.一月内,胡亥会生一场小病。
5.……
徐福犹豫一下,还是提笔添上了最后一句。
五,徐福有祸。
他之前获得的预感能力,现在还在运作中,只不过这一次他什么也没看见,只能感觉到,谁都没什么祸事,反倒是自己,像是要祸事临头了。
第234章
以前徐福也没少经历过这样的等待时刻,但是都没有这样难熬过。
他静静地听着耳边的雨声,滴滴答答敲打在外面的石阶上。
颇有节奏的雨声实在太过催眠,徐福没一会儿便困意袭来,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黑暗将他笼罩在了其中,他仿佛化身一抹孤魂,在这个空间里漫无目的地飘荡了起来。初时,徐福以为是自己又要看到未来会出现的画面了,但是他瞪大眼等了许久,也什么都没能看到。
直到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徐福惊了一跳,不自觉地睁开了双眼。
亮光泄入了黑暗中,徐福陡然清醒了。
嬴政俯在他的身上,专注地盯着他,徐福睁开眼的时候,正好四目相对。
“你睡得太沉了。”嬴政皱了皱眉,“寡人唤了你许久也未能醒来。”
宫人还守在一旁,徐福微微一怔,转头问那宫人:“我睡了多久?”
“五个时辰了。”
五个时辰?
差不多相当于他用过早膳之后,就靠在小榻上睡着了,一直睡到嬴政归来,中间他半点也未曾醒过。
老毛病又犯了?徐福实在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却注意到耳边没有雨声了。
雨停了。
徐福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雨停就好。说明他没看错。不过观测天象并不能作数,毕竟只要稍有些经验的人,都能瞧出来第二日是晴还是雨,除却个别的时候,天公不作美,非要变个脸。
“没事了,我有些饿了,用饭吧。”徐福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异状带过去了。
而嬴政竟然也当真没有追问,他点点头,勾着徐福的腰,将人带了起来。坐起来后,宫人们也就在小榻前直接摆了食物。睡得浑身软绵绵的徐福,倒是正好就这样进食了。食物摆上来之后,徐福正要转头与嬴政说话,让他放心雨不会再造出事端了,但是要出口的话,却突然被堵在了嗓眼儿里。
嬴政竟然在发呆!
徐福从来没见过嬴政这副模样,他在想什么,才会让他陷入呆滞之中。
“阿政?”
徐福的声音响起,嬴政立即回了头,“这几日寡人也有些疲累,先用饭吧。”
“嗯。”徐福应了声,一边却准备再炼些药丸出来,最好是能凝神静气的。
因为雨停的缘故,徐福的心情还不错,哪怕他又变得嗜睡了些,但至少现在说明,田味那些话都是故意膈应他的。
用完饭食之后,二人在宫中散了散步。但是嬴政一直有些神游,徐福倒也无法和他聊天了,只能沉默着走完,然后洗过澡,就一起上了床榻。说来也怪,白日里睡了那么长的时间,这个时候徐福竟然还能睡得着。
如此过了两天,徐福却没能等来预料中的小雨。
他抬头,看见的是金灿灿的日光。他几乎可以联想到那些百姓们,在见到日光后,面上灿烂的笑容。
天气预测出错是正常的,君不见后世天气预报也有放人鸽子的时候呢。
徐福安了安心,等待着下一个卜筮结果的印证。
扶苏被嬴政派去督水利了,回王宫的时候越发少了,不过前段日子他回来的时候,面带愁色,似乎为什么所难。
这次便看他能否解决那事吧……
·
秦王政二十年,嬴政令王贲率军攻楚,同时又派出大军,李信、羌瘣领军,增援王翦。